与卿再世相逢日 第一章 重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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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月湖旁,绿衣躺于草地之上,近湖之处,淡淡的濡湿,夹着清冷寒意。茸茸细草甚是调皮,穿过衣襟在颈间不断瘙痒,惹的人好一阵不得安生。湖面点点星光,忽闪忽闪的,那种微弱光芒,似将人的生命亦牵扯进去,带着生之美好的希望!

手握玉简,触之温热之感,直入心底,绿衣怔怔发愣。迎着光,只见一抹通透色泽,泛着青绿的光,甚为刺目。细瞧去,竟乃刀刃外形,颇是稀有,其上小诗,亦因光线之故,变得模糊。

眼眸微动,绿衣回过神来,缓缓将玉简收入怀中,方坐起身来,“来了!”来人是为女子,静静立于绿衣身后,着了碧绿新衣,颇显生意。绿衣亦未回头,只道:“他醒了!”

“我知道。”

“他如今仍需静养。你即为她所托保护他,那便不要出现于他面前,他之今生,已与过去无关。”绿衣缓缓道,夹着毫不掩饰的倦懒。

轻笑一声,只听那人道:“若非因她嘱托,你当我愿于沉香谷数年。我不会见他,亦不愿出现于他跟前,只是既然曾诺护他周全,我定不会食言。”

闻言,绿衣亦轻轻笑出声来,眉眼间亦添几分戏谑神色,“倒是你,从不愿见他。他非从前模样,你却一如既往,她定曾于他跟前提及你。若你不得已与他相见,记得换个名字,免遭是非。”

“我却不愿见他。明明是相同容颜,却是不同的两个人。”那人声音甚为清冷,夹着莫名寒意,“他二人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莫论当初他二人因何成婚,亦不过阴谋算计罢了!她于他兄弟二人徘徊,亦甚为难处。我帮不了她,亦只能为她如此。”

娓娓道来,皆乃数年前血雨之事,甚为凄厉!那些许年,浮华诱惑的都城,风光旖旎,千万人间,舞骚弄姿。那人不知何时离去,绿衣轻叹一声,神情竟有些落寂。

正乃午时,日头暖暖照射绿衣周身,暖和炽烈,仿若身处画境,渡上一层亮金的光,颇为刺目。却见绿衣缓缓立起身来,舒展手脚片刻,竟一步一步,往映月湖深处去……

掌灯时分,颜律若方从翰墨堂出来,时风舞已准备妥当晚膳,正欲唤他。

夜空静谧,月朗星稀,仅余一片淡色余晖,迷离璀璨,颇为炫目,夜风徐徐而来,夹着莫名凉意,清心宁神。颜律若见她一人,只道:“绿衣呢,怎不见他?”

正厅之处,风舞将最后一道菜端至桌上,边道:“许又去湖边了罢!我入沉香谷几年,常见绿衣于湖边静坐,或发呆或小憩,我亦不敢打扰于他。”抬了头,轻含着笑,“怎的,你这样关心他?”

淡淡香气席卷而来,浓郁馨香,鲜妍甚美,此时颜律若方觉月复中空空如也,不觉轻吁口气,置了手中医书,缓缓踱出正厅。夜风逡巡,映着初夏明亮月光,清冷皎洁,寻目望去,只觉偌大黑影扑天而来,诡异静谧。须臾,却见风舞亦缓缓踱出正厅,淡淡道:“这等时辰,绿衣差不多该回来了罢!”

闻言,颜律若轻笑一声,静声道:“如绿衣这般清冷之人,以为你能这般看透他?”目光于朦胧深处,淡淡而望,“我于沉香谷虽有两年光景,然真正相处却仅一月有余,却也觉他太过淡然,脸上面具太多,月兑不下来。于他,只怕他才乃真正的未更改面容的易容者罢!”

“你说什么?好深奥!”风舞静静笑出声来,缓缓道:“绿衣可不愿有人将他看透!且看他那张嘴,厉害得能杀人了罢!些许年前倒曾有数面之缘,那时,他可非这闹人个性!”

“你以前认得他?”闻言,颜律若微露诧异,问道。

风舞只轻轻应了一声,正要言语,却见一模糊身影正缓缓往这边来,衬着朦胧夜色,折射墨绿的光。

“绿衣!”

颜律若轻唤出声,风舞早已奔了过去,直嚷道:“怎的,又弄了一身湿回来!我确不懂,映月湖中究竟有什么,每日半天不见你,回来皆是这番模样!“忽的换了语气,“这是……这样稀缺珍贵的药材,又被你找到了!”

“好冷!”夜幕低垂,颜律若仍略见绿衣轻轻瞥了风舞一眼,错肩而过,边道:“我先回房!”与颜律若擦肩时,绿衣驻足,“长睡初醒,血脉相连断绝,却得好好调理,以它入药,当是无恙。只策万全。”言罢,径自回忘心堂去。

药?颜律若微微触眉,兀自思索。风舞瞥了他一眼,又端了碗姜汤上来,方道:“此时如今讲与你你亦未必明白,待你通读些医术,略有知晓,绿衣自会交与你!”顿了顿,“它可是绿衣特意为你寻的!”轻叹口气。

血脉相连的同胞之亲,亦能为绿衣斩断。绿衣,他当真那般厉害么?

半晌,绿衣方缓缓往此间来。风舞将姜汤递于绿衣跟前,缓缓道:“趁热喝罢!幸好还热着!”见绿衣正端了汤碗细细成饮,转而向颜律若道:“今夜莫睡得太早,饭后服一味药,稍后绿衣会为你施针!”

夜色清冷,静谧幽深,和着是不是飘来夜风,颇觉惬意。颜律若静默半晌,方道:“何药?我现在,倒想知道。”

此言一出,风舞与绿衣皆是静默,须臾,只听绿衣道:“今日于翰墨堂,你都看了些什么?”

微敛了双手,颜律若静默须臾,方道:“只看了些个简单浅显医书,识药材之名,略识些功效罢了,并未涉猎许多……”忽的咳嗽数声,绿衣微低着头,肩膀轻微颤动。须臾,便见他有抬起头来,脸颊泛着轻微的红晕。

风舞微微触眉,缓缓道:“着凉?原来你也会着凉!”竟带几分惊疑!

“怎的,你管这样多!”放下瓷碗,绿衣方缓缓道,目光冷冽,“你当我每日攀山涉水很容易么?那药材稀缺又难寻,为着它,手脚皆为其所伤,连身子亦因它时好时坏。”顿了顿,转而又向颜律若道:“我且问你,湖光水影接秋色。喻何种药材?功效如何?”

颜律若沉吟片刻,静声道:“胡黄连。退虚热;消疳热;清热燥湿;泻火解毒。”

“寒凝大地发春华。”绿衣又问。

“冰凉花。苦,平。有小毒。强心,利尿。”

至此,绿衣双眸不觉带了些许笑意,看颜律若目光亦添几分欣赏神色,赞叹道:“曾以为亦为权势熏染之人,竟亦这般通晓诗书,头脑灵活,记忆这般清楚,却不愧为你!”顿了顿,“窗前江水泛春色。”

却间颜律若微低了头,唇边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空青。主青盲,耳聋,明目,利九窍,通血脉。”

一瞬惊愕,绿衣忽的轻笑出声,缓缓道:“原来你看的是《神农本草经》。”颜律若微抬了眼眸,绿衣顿了顿,又道:“我见你颇有学医之心,手法纯正,只毕竟乃初学者,医理之事亦颇多不明。待见你将翰墨堂医书皆揽个遍余,我再教你医术!”

闻言,却见风舞神色一凛,收了先前瞧好戏神色,缓缓道:“待那时,你当他还用你教么?只怕,早与你并驾齐驱了罢!

言语间,饭菜早已凉了些许,衬着此黯然之景,竟觉几分苍凉。此时颜律若,绿衣,风舞皆于桌前坐下,先前饥饿之感竟皆以消失不见。却见绿衣只轻含着笑,提起竹筷夹着竹笋浅尝,复又放下,轻声道:“零落成泥碾作尘。风舞,你可知谜底为何?”

沉香粉。降气温中,暖肾纳气。《本草纲目》言:治上热下寒,气逆喘息,大肠虚闭,小便气淋,男子精冷。《本草再新》又言:治肝郁,降肝气,和脾胃,消湿气,利水开窍。

瞪了绿衣一眼,风舞再不顾其言语,自顾吃了起来。

转眼间,竟是半年过去,沉香谷仍如往昔,一般碧绿常青,一般温暖如春。和煦的风徐徐而来,于淡淡阳光之下,夹着脉脉清香,四处飘散,颇觉惬意。

想那沉香谷外,定是雪落千丈,绵延千里了罢!身处沉香谷,那等美妙景致,却再无缘得见,寒风侵骨,那般遥远触觉。然此气候于颜律若右手隐患却颇多益处,半年多来,亦未见其疼痛难忍过。不觉又忆起尘世外满是诱惑的都城,浮华与笑颜下是无止尽的血腥和阴谋,淹没于波涛之后,舞骚弄姿。

除醒来那日,颜律若再未问谷外之事。既已新生,又何苦与过去纠缠不清!亦曾想那人以何等心境道出那番言语:给他新的生命,去新的地方开始新的人生。

她,为何如此?即便成亲,亦不过为阴谋权势罢了,相互利用,相互算计。而她,又为何杀了他来成全他的人生?莫非,亦因这不容天下的容颜么?可是分明,他二人却是相同容颜,血脉相连,生死相依。

思虑太多,心思亦变得不宁,渐生的波澜轻漾却又悄悄暗淡下去,寂然无声。半年,半年足够他想通许多事,放下许多事。些许年前的那些执着,亦因此间清冷而柔软,脆弱的消失不见,静若无声。

正是上午日头和暖时刻,院中铺晒着各色药草,各色色泽,散发着墨一般味道。颜律若随意拿起跟前一株草药,细细的瞧。兴许此正乃自己些许年后人生,祥和平静,安宁和谐,再不为云诡深陷,平添一份悠远深思!济世为怀,治病救人,却不知能否洗清此生罪孽。

“认得你手中乃何药草么?功效如何?如何使用可又知道?”绿衣至颜律若身后缓缓踱到与他平行位置,指着他手中药草,静声道。

颜律若细瞧着手中药草,半晌,方缓缓道:“沉香,释名丁子香、鸡舌香。辛、温、无毒。主治突然心气痛,干霍乱,小儿吐泻。突然心气痛,以丁香末,酒送服一钱。干霍乱,以丁香十四枚,研为末,开水一碗送下,不愈再服。小儿吐泻,以丁香、桔红等分,加炼做成丸子,如黄豆大,米汤送服。”颜律若反应甚是淡然,神色未动,言语便冲口而出,甚为熟稔。

想通许多事,放下许多事!颜律若亦因此变得平静,更是安静,安静到一丝冷漠。绿衣目光恍惚,与此间药草之上来回穿梭,竟添几分不宁神色。须臾,却见他又拾了另一种草药,放鼻尖轻嗅了一下,漫不经心道:“那这个了呢?”

颜律若只轻轻望了一眼,瞬又移开了目光,缓缓道:“半天河。甘、微寒、无毒。主治鬼疰,扫邪气、恶毒、蛊疾等。种恶疮、疥痒,亦有效。身上长白斑,可取树木孔中的水来洗,捣烂桂末和唾液敷上,有效。”

“这个?”

“三七。甘、微苦、温、无毒。主治吐血、务血不止,赤痢血痢,大肠下血,妇女血崩。重度赤眼,无名痈肿,疼痛不止,虎咬虫伤……”

忽的静了声,颜律若不觉微皱着眉,神色肃然。不闻颜律若言语,绿衣好奇抬头,眼角正巧瞥见那一幕,不免瞪大了双眸。

阳光铺洒,颜律若与绿衣皆微眯着双眼,却着实将眼前之景瞧得清楚。停梭河外,溪流声中,风舞往沉香水榭缓缓而来,脚步趔趄,眉宇间郁色更添几分沉重,颇为吃力。

逆着光,二人瞧不清风舞神色,却仍觉额头冷汗潺潺,折射清冷的光。然双眸所透射而出的目光,那般隐忍,却又那般坚强,为之而生。双手用力压着月复部,双眉紧锁,即便隔得尚有些距离仿若仍觉风舞粗重压抑的喘息,痛苦忍耐,未发出半分声响。

不过眨眼间,绿衣便奔了过去,双手扶着风舞手臂,强自撑起她的身体。还未号脉,便惊道:“你如何会中断肠草之毒?”

许是疼痛太过剧烈,风舞微微佝偻着身躯,轻摇摇头,正欲张口说话,却忽的推开绿衣,吐了起来。绿衣怔怔的看了她半响,无声过去扶起她因太过疼痛而痉挛的身体,神色亦变得平静,只道:“他回来了么?”边说边拍了拍风舞的背,减缓其痛苦,“是他让你回来见我,因此为你洗胃。”

风舞艰难抬头,正撞入一双琉璃的眼眸,清冷忧郁,却又孤傲孤独。不觉悲戚,几番张嘴却未成言语。绿衣静默,只用力握紧了风舞的手臂,缓缓道:“你与她交手了?没想到会连累你!”轻叹一声,竟是无言。

“我阻止不了他!”风舞艰难开口。仿若数年前,亦阻止不了他杀她那般!言语间亦添几分苍凉。

绿衣!绿衣!

初见风舞狼狈而来,又闻绿衣惊呼风舞所中之毒乃断肠草,心神一凛,颜律若拿起跟前的几喂药后便急忙离去。此时正见他端了刚煎好的药出来,递到绿衣手中,绿衣伸手接过,喂风舞服了下去。

该来的,终会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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