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近临,光线晕黄,清冷炫目,琉璃般色泽。
绿衣斜躺停梭之上,双手交叉枕于脑后,目光遥射天际,更添一份清远深思,静默间,眼眸亦显得深邃,那般漆黑。
清流之内,颜律若默然而立。第一次,见着这样的绿衣!平静如水,天边霞光渐落,折射妖冶的光,绿衣浅望,眼色琉璃。如清秋落叶般的孤寂,一样的神情。
颜律若缓缓踱过去,于停梭一旁,淡淡道:“风舞已无恙,休息几日便可!”
夕阳铺洒,血一般光泽,如墨般铺展,甚为刺目。绿衣静默,半晌,方轻叹一声,缓缓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句话我打死也不会认同它。”自顾言语,盛满夕阳的眼眸,折射莫名的光。
“夕阳,离别伊始,永不再生,凄惨悲鸣!我却不屑,既只能昙花一现又为何要出现,舞骚弄姿,扰乱世人清净?若为传奇,或为永不磨灭的记忆,传奇便是传奇,虚有其表,剥去华丽的外表其实什么也不是!之所以刻骨铭心,只因它的稀,它的真,它的触之不及,若当真长久存于世,真还会有如此多的人恋恋不忘么?”
“不过夕阳也有夕阳的好!所谓离开,诀别伊始,生命之中再不复现的为之而生的美丽!难忘于它的唯一,承受多一份别离之苦!每日看着它们绚丽绽放,数度轮回,飘渺短暂,重聚分离!如此一日一日过下去,为之痴狂?”
“至于仍于世间流连之人,或惶惶,或阴郁,徘徊于世。身负仇恨或想念,如罗刹般模样,努力破坏其间一切平衡,寻之安心,触之而宁静的光。如同游戏取胜的孩童,带着一点点的沾沾自喜于众人跟前炫耀,骄傲的神情,自得的心境!再又于落败之人跟前,任意践踏……”
“你知道我为何叫绿衣么?”绿衣忽的停止了他的喋喋不休,转而问道。
颜律若只略略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却听绿衣轻笑一声,眸中亦闪烁着些许光芒,低声吟唱: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綌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绿衣声线自成一种悠远而淡定的柔美,宁静宽心,让人不觉放下心来。每日朝夕相处,亦不觉为这份意境吸引,骨子里却透着一点点清冷倔强。那是最让人不容忽视的地方,迷惑间,竟移不开目光。
世人之心,最为难测,亦最为遥远,深埋隐晦!飘渺如绿衣,又在思念哪位故人呢?颜律若暗笑一声,眸中亦添几分清冷。
绿衣亦是长久无言,清冷余晖默然飘散,浓郁炫目。时辰远落,余晖亦渐渐散去,墨一般色泽,由远及近。半晌,方见绿衣长长地哀叹一声,衣衫轻响,换了个舒适姿势。转而对一侧的颜律若道:“怎样?是否有骗到你?是否有被我刚才的表演吓到?”竟是常见顽皮嬉闹神色,未见半分破绽。
夜色渐临,瞧不清绿衣眸色,却觉周身一凛,尽在绿衣眼眸之下。颜律若刹那失神,竟是怔住!绿衣瞧着清楚,不觉哈哈大笑,“未料到在那些个野书里随意拈来的东西竟亦能将你糊弄如此,长久安宁,竟懈了防备之心!能见你发怔神情,哈!当真随我心愿!你不觉得么?”似忽的忆起何事,换了语气,又道:“不过你确该多做做面部表情运动,你看你看,你的表情都僵硬了,笑起来那么难看……”
这便是真正的绿衣么?究竟孰真孰假?颜律若只侧开头去,心头浅笑,静默不言。
却见绿衣忽的从大石头上跳下来,和颜律若并肩靠在一起,又道:“当然我这个天才教出来的徒弟也不可能那么差劲,知道洗胃后用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急煎后服用可解断肠草之毒。怎样,有没有很高兴有我这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天下无敌的师傅?很让你骄傲吧!我知道你一定很骄傲的,看你的表情,指不定背着我要怎样偷偷笑了!当然啦,你师父我大人大量也不会跟你计较这些的,不过,好徒弟啊,等到你出谷是记得跟别人这样说,你师父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天下无敌,要劲挑好听的说,记得吗?别让人以为你师父是个年过花甲的糟老头子,那我岂不太冤了吗?想你师父我绿衣不过二七年华,当然啦,是实实在在的二七啦!被人家传成那样始终有损我自古以来的形象嘛!我好歹也是个天才医师啊……阿若,你所我说的对不对……唉,阿若,你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呐……”
风舞于静心堂内早已苏醒,闻绿衣喋喋不休之言,不觉苦笑。是啊,天才,天生的蠢材。
如是思虑。
沉香谷四季繁盛,枝叶茂密,放眼望去,满目皆是绿意一片,生意盎然,触觉间,更添几分宁静,几分清新,暖人心意!
隐蔽居所,遗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飘渺而处,似真似幻,真乃世间最宁静之处所在!庞大神秘,承载世间最美好的一份存在,依稀珍贵,悠远祥和!静而柔软的外衣。
正是夜里,明月高挂,皎洁半透,清冷余晖挥洒而下,盛满林间,阴影处,飘香浮动。夜风侵袭,风叶鼓动,徐徐婉转间,却见一人影缓缓浮动,扶路而行。正乃映月湖边,粼粼波光折射,摇曳闪烁,甚为清冷。
月夜留影,清冷身影伫立湖边,闻得身后脚步声响,缓缓道:“来得这样迟?怎的,数年不见,不识故人了么?”
“我怎会忘了你!”绿衣轻言,缓缓踱到湖边,驻足而立。月光挥洒,清冷迷离,要目光会透射眸中,寂静如水。却听绿衣又道:“这些年你行踪未定,我寻访多时亦未得见,不想你竟寻至沉香谷!荒神,今日你来,莫非,亦欲取我性命不成?”眸中亦添几分冰冷。
闻言,却听荒神轻笑一声,缓缓道:“你我毕竟曾乃至交,怎言语这般冷冽?不过区区女子,竟将自己沦落于此,却叫我伤心!”顿了顿,“相交数年,实不愿你至今日这般境地!情能误事,我不过愿你专心医道罢了!”
“医道?”绿衣冷笑一声,眉宇间亦显几分清冷,“你所谓医道,便是玩弄别人生死于鼓掌间?当初你杀她时,可曾有一丝犹豫?是否他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荣华富贵便是你所谓医道?”声声掷地,落地铿锵,激起往昔千层涟漪。
月色湖边,晚风轻抚,夹着莫名凉意,慑人心神。言此,荒神方缓缓回转身来,直盯着绿衣双眸,“如今你名曰绿衣,于大月已颇负声名,若非当年我断你情根,你又何曾有今日?”
“那你今日前来,又以断肠之毒而伤风舞,究竟为何?可知若迟了半分,风舞性命不保,亦乃你所言医之道?”绿衣止水不兴的眼眸竟现些许愤怒,“医者,儒家行为佛家心也。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此乃当日你之言语,我可言错?”
却听荒神轻笑一声,缓缓道:“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言语间,自腰间取下酒囊,缓缓向绿衣方向去,“今日见你,只好奇今日你医术至何般境地,较量一番罢了!”递了酒囊于绿衣跟前,眸中亦添几分漠然。
忽的一阵狂风而过,清冷月色亦因此暗淡下去,斜影迷离,淡然而去。徐徐间,竟觉几分寒意侵袭,莫名寒意。绿衣直盯着荒神眼眸,一瞬间,闪过些许莫名神色,最终归于淡然,却见他接过酒囊,仰头尽饮。
荒神看着他,眸中亦现莫名笑意。
不远处,丛林阴影处,人影浮动,隐于光辉阴暗处,无知无觉。沉香谷突现生人,深夜约绿衣于此,确不知缘由为何!二人言语并不听得清楚,颜律若心下不宁,只担忧长久而往,为人察觉,悄悄退了回去。
足足修养半月,风舞身体方见起色,长日调养,固其元气。这些日,绿衣行踪颇是诡异,常不于水榭中,风舞自知其缘由为何!倒是颜律若常与煎药,缓其毒性,调养身体,颇觉惊异。
这日阳光正好,风舞出了水榭于草地抱膝而坐,长久躺于床榻,周身倦懒,难得散闲,席地而舒展,数日于房中憋闷之气,亦渐渐散去。
此时绿衣于河流之外,停梭边上,闭目休憩,呼吸轻缓,仿若一丝轻微声响便能梦中惊醒。阳光暖暖铺洒周身,折射炫目的光。风舞静默。他,背负的,远比她入沉香谷之前更甚,却一样沉重到无法喘息。自己尚且忧虑,而他,却仍能谈笑自若,云淡风轻。他,那般坚韧!
眼睑微动,眉头亦轻轻皱起,绿衣似察觉到侵袭而来气息,悠悠醒转,却不睁眼,只道:“怎的,一日不与我拌嘴,便这般难捱么?如今我倒不好为难与你!”轻笑一声,竟是嘲弄,“这性子,却要看你将来如何嫁出去?”
隔了溪流,声音亦觉些许模糊。风舞侧目,光芒铺洒,微阖了双眼,“他了?难得今日清闲,他倒不见人影!”瞥了绿衣一眼,言语颇是宁静,“数日前你常于外边去,他于水榭中照料,今日我身体康复,他人影不见,你倒于此清闲,两人拉太极么?还是,你躲懒来着?”
“躲懒?”绿衣言语颇显疲累,缓缓道:“若我躲懒,你当你今日这般清闲?”顿了顿,“莫非阿若救你一命,你竟芳心暗许?当真难得,阿若亦甚觉惊怖罢,只怕正躲了你去!”
松了抱膝之手,风舞眸中笑意尽去,心头亦添几分忧虑。半晌,方低语道:“又忆起她了么?”隐于溪流中,渐趋渐远。
停梭边上,绿衣心境亦甚为黯然,眉头深锁。她,今生要何时再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已是奢望!右手不觉抚向腰间,那玉简,亦不知何时未见了踪影!
微风侵袭,携了点点凉意。风舞闭目深吸,心境惬意,温暖而美好。身处江湖,又如何安然而处,绿衣之能,当再超月兑不得了罢!心下黯然,却忽得睁开双眸。风中的味道!风舞望着不远处绿衣,眉头深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