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墨般漆黑,触目只闻暗夜光影摇晃,夜风侵袭,扑面阵阵凉爽之意,颇觉惬意。
明月隐半,光辉铺洒,红墙绿瓦上,一人影突飞而过,空留须臾阴影,直入刺史府内。白千夕早已探清刺史府地形,施展轻功,便直往三小姐牧潋房去。眼下景物飘飞而过,仿若浮云。此时已过半夜,府中诸人大半皆已歇息,白千夕瞧得仔细,这等时候,这老头出府为何?
无暇思虑,转眼便至牧潋房外,悬于房梁上,见里屋无人,牧潋亦以入睡,白千夕方悄悄潜了进去。
轻掀帐帘,白千夕细瞧着牧潋面容,清丽秀美,颇具灵气,十足的美人儿。白日里见她,倒更添几分俏皮习气,颇是可爱。白千夕暗笑,这牧潋似已对颜律若芳心暗许,只怕痴心错付,颜律若却无论如何亦不肯喜欢如此女子,怕又一场鸾凤怨罢!思虑间,白千夕已掏出怀中纸片,轻放其枕边。悄声离去。
城中另一侧,苏探晴越墙而上,飞檐而行。脚下事物变幻,屋瓦轻踏,怵然而过,须臾便至一处落偌大庭院。庭院布置雅致,风格新颖诡异,其间蕴含八卦阵理,颇显别致。然此阵法,又如何难得的到苏探晴,入庆柔山庄便直往颜律若居所去。
亥时过半,山庄诸人皆已歇息,寂静无声,然颜律若房间却仍见烛光,光线晕黄,忽明忽暗。苏探晴悄声过去,潜伏屋檐下,透过纱窗望去,里屋一人正于灯下看书,然眼神怔怔的,竟是出神了。苏探晴暗笑,怀中掏出银针,怵然发难。
里屋瞬间暗淡,墨般漆黑,苏探晴趁此时候,空手向颜律若袭去,听声辨行。苏探晴敛了心神,一掌拍向声响处,却是空处。心道一声不好,忽闻身后声响,劲风袭来,苏探晴踏前几步,划掌为削,反掌向身后袭去。
招式并不凌厉,刹那便被格挡,苏探晴又以左手发难,直向对方身体袭去。然颜律若却忽的后退,并不接苏探晴此掌。苏探晴顺势攻了过去,几招凌厉进攻,皆袭其要害,招式迅猛,颜律若却是节节后退。忽闻碰撞声响,竟是碰着长案了。
耳畔劲风袭来,苏探晴来不及后退,身前声响怵然消失,颜律若竟似忽的消失了。苏探晴怵然手掌,回身一击,与颜律若硬接一掌。颜律若趁此势后退,刹那便至桌案边,燃了烛火。
里屋怵然明亮,苏探晴微阖了眼眸,晕黄烛光,此刻却觉些许刺目了。颜律若亦瞧清了袭击他之人,只道:“你是谁?缘何在此?”此人半夜突寻至此,怵然发难,虽是偷袭,却不曾有杀意,然颜律若仍暗自留了心思。
苏探晴浅含笑意,心头却道这人好沉稳的心思,却是忽的飞身向外,“你这朋友,我交定了!改日请你饮酒!”
次日清晨,刺史府早早开始忙碌。府里的丫头小厮,自清早便未消停过,只恨自己未多生出双手来!刺史牧成衍倒未见急迫,牧纪元与牧潋亦是清冷淡然。倒是管家牧伯,似自己女儿出嫁,喜不自甚,甚为上心。也难怪,管家牧伯,自小跟着牧成衍,许多年了,不着急是不行的!
早间清凉,淡淡濡湿之气扑鼻而来,竟觉几分沁暖心意。牧潋独坐凉亭出神,忆那日客栈偶遇情景,那个清冷男子,那个一眼望不到底的男子,那个终将为自己夫君的男子,脸颊微红,竟含羞笑了。
“小妹在担心什么?怕那位颜公子不喜欢,当真悔婚不成?”言语间已靠了过来,于凉亭另一侧坐下,“那日客栈偶遇,分明见你已芳心暗许,昨夜又发生此等时,若是我,亦决不会平静的!”
牧潋毕竟小姑娘,闻言,嗫嚅唤了声“二哥”,便不再言语,微低着头,脸色微微泛白。昨夜不知谁悄悄潜入自己房内,在枕边放了张字条,写道“颜律若若娶你,你身处宫中的大姐性命定不保!”来人知大姐入宫为妃,竟以此时来说!今早着实吓了一跳,忙请二哥商量,却瞒着父亲。
牧纪元将胳膊搁于栏杆之上,缓缓道:“我倒不信这人,恶作剧罢!颜律若颇有涵养,一表人才,医术尚不知,但既是庆柔山庄少主,当不会差的。”顿了顿,“功夫不错,举止亦得当有礼。近日城中传言那日颜律若与大月将士共同御敌,颜律若之名早已传遍西野。”
时候尚早,晨风轻松,颇觉惬意,闻牧纪元夸赞之语,牧潋俏脸微红。牧纪元瞧的真切,又道:“只是那日与他匆忙相见,虽是客气,眉眼却太过清冷,只怕亦乃无情之辈,小妹当真心许了他?虽说恶作剧,却亦得存了心思!”话虽如此,牧纪元心底却琢磨是否要再请写意公子帮忙!
一阵风过,夹着淡淡凉意,长发飞舞,牧潋蓦然深邃的眼眸,愈见明亮。却见牧潋脸色微变,直视牧纪元双眸,缓缓道:“潋儿今生认定他,信他乃潋儿今生良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送信人只怕嫉妒,定要悔我婚事!”眸色幽深,似定要将自己的坚定传递到牧纪元心底,“这是我的选择,我的人生我自己负责!愿哥哥亦支持我的决定,莫要阻拦!”
牧纪元未料到牧潋的反应这样大,心下骇然,然当下亦未多言,只道:“你可要思虑清楚。我与父亲疼你,只愿你好,不用吃苦,不用受气,不用伤心。”
坚定眼眸化作一抹柔和笑意,牧潋放柔了声音,轻声道:“我知哥哥与父亲为我好。但我喜欢他,心意已决。”
那日绣球招亲,替颜律若接绣球的是他们府里的管家。毕竟终身之事,当下也未定下,只说等颜律若回来,见过面再言其他,而如今,颜律若归家,更是带着无数西野百姓将士的好奇崇敬而归。那日匆忙一见,那样近看他,眼神深邃到望不见底,让人不觉痴住,就那样陷了进去!
牧潋思绪飞了出去,待回过神来,正见刘伯小步往凉亭来,道:“少爷,小姐,老爷请至前厅!”
初夏时节,气候亦渐渐烦闷起来,心烦气燥!那些暴晒太阳底下的枝叶,却透着昂扬的生意,似与日头做着一场不知结局的较量,渐趋热烈。
刺史府后院有一弯湖泊,取名涤涤。湖水冬暖夏凉,周围是密密的枝干,将涤涤湖包围起来,湖四周有几处凉亭,牧纪元等三人在其中一处凉亭坐下。丫头递上茶水,牧纪元便挥手让他们退下。
此时大人们正于正厅闲聊,便让他三人自后院,说走走看看,亦亲近亲近。牧潋今日起色并不好,眼下乌黑甚重。待丫头们退下后,牧纪元方笑与颜律若道:“以前虽是见过,但从未好好一起说话,颇为生疏,上次街上偶遇,亦是淡漠。之前总闻你声名,今日当算是结交了!”
颜律若笑着点头示意,并未言语,兀自饮了茶。牧纪元心下留神,只瞥了牧潋一眼,又道:“今日见你正好,潋儿身子有些不爽,还请颜少爷代为看看!”
一缕光芒铺洒,折射湖面,炫目的光。此间静默,竟觉几分诡异。颜律若心头沉吟,只道如此不是办法!闻牧纪元言语,方抬了眼眸,缓缓道:“牧小姐今日气色不好,乃惧热少睡所致,以龙葵菜同米煮稀饭,食疗不错,可以试试!”微微钩动唇角,“那日你见我,表情怪异的很,原不知为何,后来回家见了父亲,方知竟这层缘故!”垂眸浅笑,轻轻晃动手中茶盏。
牧纪元一直暗中留着着,见颜律若神色收敛,浅含笑意,只道:“颜少爷当真厉害,不用诊脉竟知舍妹症状如何!龙葵?名字当真怪异,似人的名字!”将手中茶一饮而尽,“舍妹今日与颜少爷亦非初次见面,颜少爷可还认得她么?”
“龙葵。苦、微甘、滑、寒、无毒。主治去热少睡,小便不通,坠伤,火焰丹毒,背痈,诸疮恶肿,天泡湿疮,吐血不止,除蚤虱。”颜律若微抬眼眸,语带歉意,“我学医数年,付诸全部心思,未再思虑其他。诸事茫然,我亦从未放于心上,牧公子这样问,倒真真叫我惭愧了!”
“换我‘纪元’便好了,公子公子的叫,怪异得很!”牧纪元淡淡一笑,为颜律若斟了茶,双眉微蹙,似忆起何事,又道:“我家管家伺候多年,忠心耿耿,可近日他的眼神却变得差了,大夫皆言乃眼中生翳,涩痛难开。不知颜少爷有何办法?”
却听颜律若轻轻一笑,“既是眼中生翳,涩痛难开。以景天捣汁,一天点三、五次便可。并不是什么大病。”
“哦,那定要试试。”牧纪元又为自己斟了杯茶,“不知药性为何,方药又有何典故?颜少爷涉猎群书,专研医理,想必颇精的。又闻近日言行,更心生佩服。听闻颜少爷行医数年,交友广阔,想必西野亦诸多故人罢,数年归来,可有再聚?”
一阵风来,夹着早间清凉之气,和着水汽氤氲,甚觉清凉。牧潋端坐一旁,凛神听着,心头却渐生些不宁。这二人唇枪舌剑,包含了多少试探,多少决心,不禁感激哥哥的苦心。
“景天,释名慎火、戒火、据火等。苦、平、无毒。主治小儿惊风,婴儿风疹及疮毒,热毒丹疮,漆沧作痒,揉景天涂搽,眼中生翳,涩痛难开。”颜律若呷了口茶,搁下茶盏,方缓缓道:“话说回来,西野故人,自我归来后,倒未有时间相聚,当真惭愧。不过人出去闯荡一番,兴情亦随之更改,只怕见了,性情还有些合不来呢!”
日头渐渐大了,热浪席卷,颇觉不适,幸得凉亭风势甚好,倒缓解不少热力去。牧纪元心头暗叹,这人竟这般深藏不漏,心思隐藏,不动声色,不觉心生佩服。轻笑出声,直视颜律若眼眸,“将来总要成家,总不能一辈子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挑明了话。
颜律若只微微一笑,眉宇间亦现些许柔和,“将来若要与人白首偕老,亦定是与自己互为倾心之人,方得琴瑟和谐,岁月静好。我得今日,断不会任人摆布!”
“可是庆柔山庄少主颜律若与刺史幼女牧潋联姻,已是西野百姓尽人皆知的事实,难道你想退却不成?”牧纪元缓缓道,敛去唇边一抹笑意,眸色幽深。“此非儿戏,你当思虑清楚。”
风势停顿,竟觉几分燥热,直窜入心底去。颜律若亦敛去唇边一抹笑意,眸光波动,“可这是谁的儿戏?绣球招亲,便要我取陌生人为妻,本非我所愿,却为何要我负责!”最后一句,微微沉了声。
“既然如此,那你今日为何要来?难道你不知今日做客刺史府,所谓何事么?还是你想要刺史府成外人笑柄,连我亦声名尽毁么?”静默许久,牧潋再按捺不住,立起身来,直盯着颜律若道。
“难道我该为此局面负责么?”颜律若带着若有若无笑意,却是无奈,“不都是你们折腾出来的么?我本无辜,亦非我所愿,却为何定要我来负责,我来承担?”言语微顿,转而与牧潋道:“你我今日不过第二次见,不曾深交,难道,你要将你的人生,交给这样一个陌生人么?你做得到,我做不到!”最后一句,言语沉静,牧潋心头一惊,竟是怔住。
风徐徐来,燥热于清凉和谐咬合,竟一番别样滋味。却见牧潋神色怔怔,缓缓道:“那日春风客栈偶遇,我知玉簪落你肩头,却未取回,后来知你便是颜律若,便相信,那是缘分!”眼眶微红,“难道你从不曾这样想,你或许刹那便忘了,之于我,记忆幽深。”
世间何来一见钟情?自欺欺人罢了!颜律若轻叹一声,“追寻医术的更高境界,这个梦,将会陪伴我一生,它是我一生的良人,不是你,也不会是任何人!一个心里永远不会有你的人,你当真想要?那日偶遇,不过你心底的一个梦,一个传奇,梦醒了,还有什么是你的!”
“是吗?”。牧潋喃喃念出声,石桌下,牧纪元轻轻握了牧潋的手。静水微澜风徐来。那脉脉拂过一瞬,涟漪翻滚,那轻送凉意刹那,那般柔软。
涤涤波光,粼粼一抹炫目光泽,幽深而莫测,恍惚忆起沉香谷映月湖,一般清凉,不觉道:“玉簪,甘、辛、寒、有毒。气味同根,捣汁服,能解一切毒。”忽回转身来,直视牧潋,心头亦添一抹柔软,缓缓道:“玉簪!兴许这层意思,即便是毒,亦得开解,不会伤得深,不会忆长远,终是无恙的!”
申末,日渐西斜,写意缓缓入将军府。光芒夕照,已是另一泊色泽,色彩浓抹,炫目艳丽,竟是一番鲜妍滋味。只此时候,一整日热气挤压下来,倒愈发热了。
家丁将写意带至书房门口,便请他进去,想来轲将军早已吩咐。写意推门,正见轲将军与行营左将言昭于案前商榷些什么,闻推门声响,皆抬首而望。轲依剑见是写意,便自立起身来。言昭回首望了轲依剑一眼,无声退了下去。
书房燃了凝神香,清新静气。四目望去,满屋子皆是书,房间左侧,却有一个兵器架,隔着许多新奇兵器。却见轲依剑缓缓立起身来,直盯着写意眼眸道:“时候比我预计的要早!怎的,思虑清楚了么?但愿写意公子的答案不会让我失望!”
写意缓缓踏步过去,待至案前,方见案上搁着城中布防图。写意敛了心神,温和道:“今日我来,想必轲将军知晓答案的!轲将军托付之事,定是不容易的!让我这般不计余力为轲将军办事,却当细细商榷!”
“你的条件,不妨说出来!”轲依剑静声道,浅含笑意。似料到写意会如此说,轲依剑神色颇是平静,瞧不清情绪。“你我皆是爽快人,直言便是!”
闻言,写意轻笑,寻了一侧书架,抱臂靠着,只道:“听闻将军府有一名药,名曰双色龙鳞,虽只一色,千金难求。轲将军若是愿意以此为交换,写意定当尽力。
“双色龙鳞乃红绿双色,我这将军府也只有红龙鳞,若无绿龙鳞,亦属寻常了!你若要,我现下便可给你,只是你若收了龙鳞,便当尽力救治我所托付之人!”顿了顿,轲依剑又道:“若写意公子医术当真高明,救得了那人,绿龙鳞便在那人手中,届时双手奉上!”
关着门,书房气流颇觉凝固,竟觉几分炙热窒息之感,不过须臾,写意额头便沁出些许密汗。却见写意垂眸静默,沉声道:“是谁?人在哪里?”
“北越茗湘林苑。届时你离西野四方周游,待入北越时,便会有一名叫伏竟宁的老先生来接你。其后情形,便看你自己!”
“还有!”
“还有?”轲依剑反问一句。
写意轻笑,“如今你既有求于我,请我帮忙,又何须日日派人跟着我!保护我?监视我?亦担忧我于城中滋事?自入西野城,轲将军倒未曾给我一日安生日子过!”虽是在笑,写意眸中亦添几分清冷神色。徒步至窗边,怵然开了窗。
风怵然而入,颇显凉爽之气,轲依剑微侧了头,静静应了一声,“城中些许琐事,亦麻烦写意公子多多帮忙!”
“啊!”忽闻一声惊呼,写意怵然后退,长剑出鞘,直刺写意面门。轲依剑闻声时,身形已动,随手掀了茶盏,撞偏剑锋。剑势一顿,轲依剑已至,右手成抓,直袭对方脉门。
却见黑衣人一个侧身,长剑翻转,直向轲依剑手臂袭去,趁此之势,抬了左腿,直向写意胸前袭去。要救已是不及,轲依剑手执暗子,趁侧避之势,直袭写意膝软骨处。膝处吃痛,写意蓦然低下了身,险险避过。
不过须臾,轲依剑已近黑衣人跟前,相交数招,皆袭对方要害,愈与擒拿。黑衣人手执长剑,本是占了上风,然轲依剑手上功夫甚是厉害,此间打斗声响又引起外间人主意,皆自过来。却见轲依剑猛的后仰,长剑擦面门而过,冷冽剑锋,泛着诡异的光。
胜负皆在刹那,却见黑衣人手势翻转,长剑下去,直袭轲依剑胸口,轲依剑左手撑地,蓦然由下而上攻去,化拳成掌,直袭胸口。黑衣人蓦然后退一步,长剑横档。轲依剑收手,双掌成拳,劲风呼啸。
招式凌冽而凶狠,黑衣人且战且退,招式皆在防守化解,右手长剑,却始终近不得轲依剑身。外间声响近了,黑衣人眼神一凛,迸莫名精光,长剑去势凌厉,迎拳风上去,直袭轲依剑身后。
写意跌倒,见轲依剑与黑衣人数度交锋,便自后退数步,避开争斗。闻外边声响渐近,想来无恙的。正自观战,忽见长剑直取面门而来,写意一怔,剑锋刚至,轲依剑已推了他后退一步,左臂格挡,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破门声响起,黑衣人后退数步,冷笑一声,越窗离去。
护卫拥了过来,言昭自越窗追了出去。写意上前查看轲依剑伤口,神色一惊,“剑锋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