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再世相逢日 第十五章 银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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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斜靠榻上,望向颜律若目光亦添几分深远。颜律若只静静盯着烛火,自顾思虑,“那地方,金碧珠玉在外,荣华权利昭显,天下最富有的显赫尊贵,多少人欲求而不得,多少人望穿秋眼!可它是迷药,会让人上瘾,又是毒药,要人性命!身在局中,最是超月兑不得,人命轻贱,人亦未见纯正!若言险恶,那便是最不见血的修罗战场!你知道么,我以前,便是这样的人!”

颜律若忽然将目光投向写意,其中竟现几分悲凉,漆黑的眸中觉不出悲喜,“你可知,我曾娶亲!一个冒官宦之女的杀手,潜伏我身边几年,却是为了杀我!我知她阴谋,却不知为何人指使,直至最后,方知欲取我我性命之人,竟乃生父!她杀我,却又救了我,亦因此丢了性命!所以我现在是颜律若,自三年前于沉香谷苏醒之后。”

烛光朦胧,连声音亦添几分虚幻。直到颜律若声音落了下去,写意方道:“既然如此,你此行回去,不怕有心之人发现,再招祸患,牵连至亲么?即便不是之前容貌,言行举止自小习性难免惹人起疑!”

却见颜律若微皱了眉,缓缓道:“如今宫中识我之人已然不多,与我有仇怨之人,倒未曾于京中述职,只怕皇上……他确乃可怕的人!”轻笑一声,却是苦涩。

写意蓦然想,心头添一抹郁色,重重叠叠,不见化开。颜律若换了姿势,左手不自觉握紧右手腕处,心头微沉,“若言情谊,我曾有两位疼极我的兄长,一为阴谋而死,一为……”轻叹一声,“我亦曾与一位兄弟极是亲近,纵然与他纠葛颇深,但那时,却乃经年往事,未再提及。直至他死,我自知死期不远,亦想为他报仇,便布下一局,热血横流……那年,我真如他一般之人!”

夜间寒意甚浓,透过窗户门缝层层深入,即便有煤炭取暖,绒毯加身,仍觉寒意。却见缓缓写意站起身来,于窗边推开了一个小缝向外望去,寒风透着窗缝倾泻而入,屋内温度一瞬都降了些,写意却似不觉,只让寒风将他吹得面颊发凉。

粼粼波光于写意眸中泛着清冷的光,夜色湖面,亦不知深藏几许。半晌,方听他道:“虽你我身处,天各一方,些许时候,所思所虑,竟如此相似!只是你,比我看得开!”

“是么?”颜律若简短问了句,“我希望你懂!”眸中亦添几分忧虑。

写意轻轻应了声,柔声道:“我或许知道你是谁,只是觉得难以置信!”

空中温度急降,凉飕飕的,带着彻骨寒意,烛光亦经不住寒风肆虐,已然熄灭。颜律若不觉握紧了右手腕,连厚毯滑下肩膀亦未顾及。写意站在窗边,将绒毯随意弃之于地,内里衣襟,被风吹的刷刷作响,寒风擦身而过,曼陀罗香味飘散。

“我父亲,痴迷医术,其中疯狂,实不足言道!我尚在母亲月复中时,便以母亲为药人,试炼新药。母亲爱极了父亲,甘愿为他如此,甚至是死!药的侵蚀之力,将母亲身体完全摧毁,直至我出生之日!”

“母亲生下我后撒手而去,自此,我便为父亲试药对象。每次皆是补药毒药一起吃,他怕我身体熬不住,还特意教我武功,强壮身体。幼时不懂,以为父亲为我好,很是听话,直到渐渐大了,自己亦通些医理,方知每日所食,皆乃致命毒药!”

耳畔冷风丝缕,留下淡淡声响,不着痕迹划过心底,那般冰凉。写意声音轻缓而虚无,竟仿若梦中,那般失真!只闻幽幽声音道:“自此便不欲试药,与父亲争执愈见激烈。父亲见我如此倔强,便将我关起来,日日折磨,一身武功亦被废除!他逼我吃药,我不肯,他便命人撬开我牙关,硬灌了进去。有时候,他喂我所食,并非新药,而是专用于折磨人的慢性毒药。”

“那时,当真恨极,恨不得杀了他!可时日渐去,逃月兑无望,心却渐趋平静。如今既奈何不了他,便要忍辱偷生,终有一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后来我答应再为他重新试药,方得自由,却是日日派人监视着。至三年后,我终有机会挣月兑梦魇,只是不想,最后竟为流云摧毁!那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人!”

写意突然箴言,夹杂着浓浓的沉重之感,那压在写意肩上心头的,似怎样也挥不去的郁结,直逼得人疯狂扭曲!颜律若心头亦添一抹冰凉,为何我们的人生,那般不堪!

“之后如何?”静默许久,颜律若缓缓道。之后数年,又发生何事了么?如此浓郁的曼陀罗香味,写意每次发病时的痛楚……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写意关了窗,拾起地上绒毯披在肩上,才道:“你知不知道,我从不是好人!医术国手四字于我而言亦只是个笑话罢了!我会杀人,用引以为傲的医术杀人,杀我至亲之人。颜律若,我比你残忍,因为我下得了手!”紧紧盯着颜律若双眸,从未而现的冰冷!

颜律若只轻含笑,见写意又于榻上坐下,蜷起双腿,双手抱膝,这样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可你的父亲还活着,你并未杀他!”

却听写意轻笑一声,柔声道:“只因他是我父亲,所以他活着,亦只有他,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这便是你的包袱!

亲情夹杂,其间又乃何种情思?颜律若望向写意,不觉又忆起那年冬天,大雪洋洋洒洒飘洒而落,轻而柔软,甚为美丽,可那时情景,只觉凄清。

那日乃他成婚之日,与那位兄弟聊起父亲时,他曾言:一个连亲儿子都可以算计的人,我又何苦忠于他孝于他。我倒要看看,日后,他会死在他的哪个儿子手上。而他,最后却因被诬告谋逆自尽而死。

如今,颜律若亦真的很想知道,将来他的父亲,会死在他的哪一个儿子手上!

刹那透风,室内空气一瞬清爽许多,憋闷之气,尽数散尽。只是室温陡降,难免让二人颇觉不适。烛光于写意开窗不久便已熄灭,关着窗,月色透不进来,屋里漆黑,只余两双散着亮光的双眸。

脚步声越来越近,且似急切,二人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门边。须臾,门被猛得推开,竟是绿罗裳!

绿罗裳见着屋内阴暗情景,怔愣片刻,瞬又静下心来,只道:“出事了!快上甲板!”

正是夜里,甲板的风极大,带着刺骨的寒冷。寒风呼啸而过,像磨刃的刀,刺得人面颊发疼。浓浓寒意透着衣襟而过,侵入骨髓,直让人手脚发凉。狂风肆虐,长发亦被吹得散乱,随风四处飘散。长袖微微鼓起,刷刷作响!

今夜月光甚是皎洁,带着淡淡柔和恬静的气息,铺洒而下,整个湖面,亦被笼罩在浓浓的朦胧里,更添了几分不真实!波光粼粼,映着皎洁月光,亦多了几分色彩,四目望去,竟不忍想要踏过去,一探究竟!

颜律若与写意踏上甲板之时,众人均已到齐,四处分散站着,未名抱臂独于一侧,兀自思索,望向湖水眼眸,亦添几分幽深。简弥生与风舞蹲在船沿,未知查探何事。此时流云亦在,扶着桅杆,脚步颇是不稳。陌湮旎却似不知发生何事,于甲板一侧,颇是无措。众人相距皆是较远,却都靠着船沿。绿罗裳于二人近旁,中间很大一块空地,一块巨大的已渐渐腐烂的木块,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写意亦未瞧众人,只向流云道:“已经不晕了么?若不舒服,回去休息便是!”

流云静静站在船沿,少年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单薄,他并不望向写意,只盯着幽深的海面,目光幽深。踟蹰片刻,却见他轻轻应了一声,进了船舱。

那块腐木,已成深黑颜色,从边缘慢慢腐烂,直入中心,那股难闻的腐烂怪异的味道便是从这腐木中心传出。颜律若蹲来,用衣角拾起腐烂一角,凑近了细看,随后又于鼻尖轻嗅。这味道,乃毒水之味,辛辣刺鼻,腐蚀性强,且似对木质材料极为有效,就如,他们如今乘坐这船!

风阵阵袭来,怪异的味道溢满整个甲板。直到流云身影消失不见,写意方道:“这毒,倒是怪异,于人身体皮肤,倒未见大的损伤……”

言语未落,却见未名忽的后退几步,纵身从甲板跳了下去!

一圈圈水波荡漾,泛着莫名的光。却听一声惊呼,风舞忽的往后一仰,满目惊慌神色。她原在船沿处查看船身情况,落水声响起,溅起四散水花,却着实吓了她一大跳。风舞站起身来,在身后众人身上来来回回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颜律若身上,道:“船身已在渐渐腐烂,质地亦变得酥软,明日日出时刻,估计都得洗黑水澡了!”边说边拍拍手,满不在乎的模样。

颜律若亦站起身来,道:“还有刺鼻的恶臭!”微皱了眉,“不过也怪,这味儿不靠近竟闻不出来,亦不知乃何种药物所致!”

却听风舞轻笑一声,道:“想知道是何种药物所致,问下毒之人便好了,难不成你知道凶手管它叫什么!”顿了顿,“若能研出解救之法,明日,倒不必这般费神了罢!”不觉微皱了眉,正瞥见写意双眉微锁,不觉惊异。

须臾,却见写意含了淡淡的笑,缓缓道:“自是能分辨出来,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既能腐蚀独木,毒性该是不弱!”

“你说下毒之人乃用毒高手?”静默片刻,绿罗裳亦道。

用毒高手!颜律若沉吟片刻,缓缓道:“说到用毒,我倒想起一人!”

此刻写意脑海中亦浮现一人,他用毒甚是厉害,亦曾是唯一赢过他之人,那人害他如此,而他竟仍不能忘,以为报复!

些许年去,自己是否真要与他生死相搏?

夜风侵袭,带来刺骨寒意,更深露重,湿意渐渐侵染衣袖,甚为清冷。浩瀚夜空,一轮明月高挂空中,皎洁透亮,无乌云闭月,又乃大海之上,难得美景。却见简弥生双手抱肩,自顾道:“难怪觉得近日气温甚寒,竟乃此毒之故,只是不知这水里有何古怪?”言此顿了顿,“未名怎还不上来?”

言语刚落,水花四溅,一条人影子水中而出,跃然甲板之上,与之同时着地的,还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鲤鱼。

未名全身被水侵个湿透,原本乳白的衣衫亦因水中之行而泛着微微的黑紫,头发衣角垂落甲板的水滴,很快将地板蚀出一个洞来。写意瞧得真切,自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至未名手中,“快去洗洗!”

未名亦未多言,接过药瓶,转身进了船舱。

甲板还残留着未名带来的刺鼻味道,写意缓缓靠近那些活蹦乱跳的鲤鱼,凡其触及之处,皆留下一个若有若无的阴影。写意望着那些鲤鱼,思索片刻,忽的道:“弥生,你还是进去看一看流云罢!我始终不放心他!”

简弥生微微怔愣,亦转身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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