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再世相逢日 第十六章 茗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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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陈设甚是简单考究,材质亦全是上等货色,金石碧玉在此也显得普通,尊贵奢华的摆饰,着实体现此人身份的不俗。二人目光在屋内缓缓打量,只觉华丽!顺着目光往西面望去,是一座奢华精致的大床,透明的薄纱轻浣,真丝绸被,燃着香,散着淡淡芬香。

写意直接向那张大床靠过去。昏睡那人,容颜甚是柔软消瘦,泛着病态的苍白,呼吸轻缓而微弱,感觉不到生命痕迹。看他年龄,亦不过大他几岁,写意微微暗叹,何时何地的何种情景,才会有今日之局出现?今日病榻前昏睡,昔日,又是何等悲壮!

颜律若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靠过去,心头震惊。那张床上,躺着他一生为之牵挂愧疚的人,这么多年,每日都想念他,盼望见到他。凄凄过往,他已是唯一还在身边之人,唯一为他牵挂之人!除了眼前这个亲人,他已失去所有!那年高处滚落的撞击,造成今日局面。而现在的他,已不是先前模样,他还会认得他么?

燃着灯,屋内光线甚是明亮,因着靠紧床铺,更将床上之人瞧得一清二楚。写意为那人细细把脉,之后又检查他的头部,指尖在他后脑轻轻按压。心底亦微微有些明白。

此人乃头部受到外力的震击或碰撞在墙壁、地板等处所致,撞击剧烈。脑和脑气受损,扰乱宁静之府,心乱气越。同时头部脉络受损,血离经隧而渗溢,气滞血瘀,阻于清窍,压迫脑髓,使清阳不得上升,浊阴不能下降,气机逆乱,神明昏蒙。更由于伤者自身原因,使脑的功能发生障碍或紊乱,诸症皆发,长睡昏迷。

《灵枢,素问》曰:上气不足,脑为之不满,耳为之苦鸣,头为之苦倾,目为之眩。气血虚、肝肾虚。此人还伤及神经系统,过强的刺激导致震荡,发生超常抑制。

此人之症!此人之症!写意微皱了眉,不发一言。

烛光闪耀,颜律若将写意神情瞧得一清二楚,心底着实焦急万分!写意,真救得了他么?

回过头来,正巧碰见颜律若异样的眼眸,写意有一瞬吃惊,片刻又静下心来,刚想问出的话亦收回心中。二人的目光交汇,颜律若亦是吃惊,转瞬便移开了目光,却撞见陌湮泥的怪异神色,心下不宁,倒未多思虑去。

许是了然,写意缓缓走到颜律若身旁,道:“走了!要不要过去看看?”目光却投向别处。

躺在床上的人,生命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他们是一样的人,却仍在相互算计!颜律若望着那人,双眸中盛满悲悯。静默片刻,颜律若忽的转身,“走吧!”二人直接出了门去。

伏竟宁上前为那人掖了掖背角,虽未言语,却觉悲怆之气甚浓,陌湮泥立于其身后,犹豫片刻,方缓缓上了前去,唤道:“叔叔!”

冷风迎面而来,冰凉刺骨,直让人生生打了个冷战。风声呼呼掠过耳旁,鬼哭狼嚎,甚是苍凉!屋外早已无人,只余满园花香,萧萧骨朵,迎风而立,花瓣亦被吹得满园都是,诗意盎然!伏先生此刻亦不知往何处去,总不能在此一直等候,二人皆心绪浓重,犹豫片刻,一同离去。

幽静小道,颜律若前行甚是缓慢,甚至带着一丝失神,茫茫前行,紧握着右手腕的手一直不曾松开。许是因气候之故,疼痛更见剧烈。写意在颜律若身后一步,见着他茫然神色,忽的道:“他是你哥哥?”见他身形未动,写意又道:“你曾说你又两位很疼爱你的兄长,莫非他便乃尚在人世的那位?”

听着身旁询问之语,颜律若不觉握紧了手腕。这个世上,知他真实身份,而他亦以真心相交的,除却绿衣,便是身旁这位写意公子罢!颜律若唇边含着莫名的笑,目光平添几分深远,“是啊,就是他!我从未想过,还能再见他!”

闻言,写意静默片刻,又道:“你的手伤,是否也为那时所致?”

却听颜律若轻轻笑出声来,声音薄弱而幽远“从何说起?那么久远的事!我为奸人所擒,为逼兄长就范,他便缓缓捏碎我右手腕骨,以苦痛折磨。当时真欲昏死过去,多亏他及时赶至,几柄长箭将我救了下来。”说这便停顿下来,写意静静望着他,只待他再说下去,“那是在层层楼梯的顶端,千万双眼睛看着,在他靠近我一刹那,我以长剑刺他,然后他,便摔了下去!”

原来他头部撞击竟源于此。轲将军拜托他所救之人,竟是他的兄长!“你现在后悔了么?”写意又问。

此刻颜律若却突然无声,思绪飞到了数年前,那个动荡的夜晚,半晌,才道:“没有,我不会后悔。如果再回到那日情景,我还会这样做。我只是,想念他了!”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眷恋。

穿过树林,便是水上长廊,和一座圆形拱桥。湖水清幽,泛着嗖嗖凉气,晚秋季节,更显清冷。二人顺着原路回去,碧波蔓延,风光旖旎,若非不适寒冷之故,定会停留下来好好欣赏一番。此行无言,急速穿过这片水域,之后便是嶙峋石子路,浅黄的色泽,倒和了眼前之景。

直到将近住所,二人才停下来。颜律若抬起头直望向写意双眸,缓缓道:“你能救他么?”

“你希望我救他么?”写意反问,亦望向颜律若双眸,只见他心底期盼,不宁,期待诸多神色,写意心底轻叹一声,柔声道:“我救不活他,我只能让他醒过来!醒来之后,仅余一月寿命,一月之后,他便如油尽灯枯般,再无药可救!”写意微微蹙眉,望向颜律若双眸,“你希望我救他么?”

心底本含着一丝期盼,写意有办法救他,可如今竟将他陷入两难境地。颜律若怔住,真无其他办法了么?一月,便已是极致了么?微微泛出些苦涩,久久不言。此景,写意亦是无言,正欲离去,忽的道:“陌湮泥认得他么?”见颜律若怵然回身,微露些疑惑,心头已然明了,径自离去。

天色微亮,万物然笼罩一片无边的暗蓝里,沉默而清冷。时候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多,只三三两两人家亮了灯,忙碌些什么。北越临海,晨风侵袭,露珠凝结,更添几分阴寒之气。

却见一人影小心开了茗湘林苑后门,悄悄出来,见四下无人,便急急往城南方向去,穿过几条街,终至一处破落屋院前停下,左右四顾,见无人跟踪,方推了门进去。

这屋院外里破落,里头收拾的却及是干净的,陈设简单质朴,倒添几分质朴意味。却见那人搓了搓双手,又放在嘴边哈了口气,方至屋角一处水缸里舀了盆水出来。搁在桌上,又自怀中掏出一方药瓶,将药水撒入盆中。就着冷水,那人洗起了脸。

缸里的水已然过夜,定冰冷至极的,不过须臾,那人双手便冻得通红,微微颤抖起来。屋外寒风刮过,透着门窗缝隙进来,刷刷作响,寒意侵袭。半晌,那人方抬了头,怀中掏出手帕擦了脸,已是另一番容颜。

却见他又至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来,吞了下去,复又自床榻处寻了个包裹出来,打开来看,竟是一袭女装……

一夜未眠,颜律若神色颇显疲倦,双眸那点倦意和无奈,似看不见的网,将人层层包裹。这日一早,众人尚未起身,颜律若便独自出了茗湘林苑。

此刻街道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商铺亦渐渐开门,扑鼻香味夹着晚秋寒意,竟那般亲切起来。颜律若披了狐裘,又将暖包绑在右手腕处,倒不觉得冷。一路过去,漫无目的,心头那抹沉重,再如何挥洒不去!

将如何呢?一个月?亦或长久昏睡下去?究竟怎样才是自己亦或他想要的选择?一个月清醒换一生的沉睡,究竟值?还是不值?心头烦闷,眉头亦皱得欲深!颜律若拢了拢狐裘,重重叹了口气。

耳畔风声渐浓,擦过耳边刷刷作响,清冷之色,让人愈发觉得阴沉起来。颜律若侧耳听着,心头苦笑,脚步蓦然一滞。风声冷冽,似如鬼哭之声,狼嚎凄惨,猛烈侵袭间,却夹着幽幽琴声,婉转而来,如歌如诉。柔和与尖锐的和谐咬合,竟让秋风亦显得几分柔美而可爱起来!颜律若蹙眉,那琴声,那般像!

身侧便是一个胡同,十数步路,便转了一个弯,只见一处暗色围墙。颜律若侧耳细细听了,琴声,便自此处胡同传出的!犹疑片刻,颜律若便自往胡同深处去。

转过弯,便是一条通彻直路,深不见底。道路两侧皆乃高高围墙,泛着微微褐色。由此望去,胡同两处人家,只断续几条岔路,却未见人来往。琴声便由此而出,颜律若缓缓往胡同深处去,琴声愈发清晰,指尖勾动琴弦音节,亦愈发明了起来。这曲子,分明是《长相思》!

颜律若循着琴声去,悠悠远远,似远还近!琴声源头,却怎样也寻不得,飘忽而迷幻。颜律若凝神细听,忽觉身后有人拍了他的肩膀,猛回转身来,本能出手,却忽的顿住,身后之人。正乃风舞。再侧耳倾听,那琴声,竟突然不见了!

“你做什么?”风舞笑道:“一早见你失魂落魄出门,不放心,便跟了来!谁想你竟似失了心神般,身后唤了你几声竟皆不曾听见!”见颜律若神色凝重,风舞笑意微敛,“你怎么了?”

胡同深处,风触之不得,倒不如街道寒冷!颜律若怔愣片刻,复又望了眼胡同深处,方与风舞道:“没事!只是刚才仿佛听见琴声,不觉间便往此处来了!想来听错了罢!”颜律若缓缓道,转而与风舞错肩,往胡同外去,却见风舞一把拉住他。

颜律若回头,正见风舞亦回转了身,直盯着颜律若眼眸道:“我知你这般失魂落魄究竟为何!昨夜你与写意说话,我都听见了!”颜律若微微侧了身,风舞方松了握着颜律若手臂的手,“身为医者,治病救人时,此事本就常见的,那是我们的果断处之,但若身临其境,便犹疑迷茫起来!”

闻言,颜律若静默,仿佛陷入无边的思绪里,心头那抹沉重,亦再遮掩不住。见状,风舞心头已是明白,只低垂了眼眸,自怀中掏出一方事物,递至颜律若手中,“此事我帮不了你,但或许有人能帮你!即便帮不了,但至少有人与你共同分担的!”颜律若伸手接过,风舞又道:“今早才到的!正巧你不在,我便拿了!”言罢,便自出了胡同去。

至风舞离了胡同,颜律若方展开纸条,一行娟秀小字映入眼帘:

细算来你以至北越,愿你安好!故人相见,亦愿唯心而已,念他之情!我身处青泥芬芳,只可惜未见五谷丰登之季!

依旧没有落款,颜律若眸中却已盛满浅浅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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