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再世相逢日 第二十章 分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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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雪势甚大,散落千里,皎洁一片,满目只余银白蔓延,耀着晶莹的光!

飘飘洒洒,冬日渐深,这场大雪亦是无尽,连着好几个昼夜,风势又大,雪足足落了一尺厚,一脚下去,竟不知落于何处,只闻挤压摩擦之声贴肤而来,甚是清晰平和!

颜律若独自坐于麝月馆台阶上,纷扬大雪落了一身。陌湮泥静静立在颜律若身后,抬头望着漫天飞雪,不觉忆起大雪那年。那时候,都那么好,那么暖心,短短数年,物是人非!“听说立春后,你便要往汴京去,圣上亲下的旨意,着你入宫为宫廷医使,可是真的?”陌湮泥柔声道,微侧了眼眸,却是满目悲伤,“非去不可么?”

“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走出来,倘若有不去的机会,我又何苦为难自己!”颜律若伸出左手,似要接着漫天飞雪,却皆从掌心飘落出去,黯笑一声,颜律若垂了眼眸,“我恨极了它,又怎会想要回去呢!”

闻言,陌湮泥神色亦添几分黯然,“何止你恨极了它,若是我,亦百般不愿回去的!那么危险,我只是担心你!”那抹黯然欲见深沉,“他不在了,我在世间便仅剩下你一个亲人,他希望你好,我亦希望你好!我更希望我们大家都好好的,永远好好的!可这个愿望,想实现它,是那般难!”

刹那间,二人皆未言语,眼见雪花飞扬,漫天狂舞,那须臾的冰之舞,冷而悲伤。双脚早已失去知觉,右手伤患处锥心一般疼,颜律若却不愿动,半晌,方道:“你将来又如何打算的?留在北越,又或回芙蓉山馨怡居去?四处漂泊总不行的,得为自己寻个落脚处才是!”

“这几日我亦想得清楚,北越茗湘林苑,便是我以后的家了!”陌湮泥缓缓道,心下亦沉寂下来,见颜律若微微侧了头,陌湮泥只淡淡一笑,轻声道:“这里,是六表哥逝世的地方,虽总能勾起人伤心,可也只有这里,是有我们共同记忆的地方了!我能永远记住我们,记住我们美好日子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许久未见这样的大雪了,纷纷扬扬,不眠不休!难得美景,银白洁净,轻盈透亮,一番别样情怀!颜律若兀自思虑,心头被一抹冰凉惊醒。一如那年一般的大雪,冰冷无情,白雪蔓延旋转,像极了随风而舞的账幔,轻轻扫过脸颊,静静落于肩头发梢!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雪,两位他挚爱的兄长,都这样离开了他!

“北越,甚少见着这样的大雪,总让我忆起汴京的冬日,那样冷!那样苍白!”陌湮泥不知何时离去,四周之剩一抹银白,和着刺骨的冷冽。

那年,亦是这样的大雪,纷扬而落,冷风卷起飞落的雪满天狂舞,那等随遇而安的姿态,见者不免心动,亦想随了那份淡然去。还是前日夜里,十弟约了他饮酒,故意将他灌醉,第二日醒来,雪落千丈!急忙寻着五哥去,却只见消失朱红大门后的身影,今生诀别!

那天,那个时候,下起了那年第一场大雪!

正德二十九年!

写意来时,正见陌湮泥离开,见颜律若独坐台阶上,心下已是明了,便自缓步过去,静静坐在他身边。须臾,待颜律若身形未动,写意方缓了心神,轻声道:“我一直以为世间不会有令人动容的情感,哪怕是爱情,经烈火淬炼之后,仍显青涩!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边说边细细拍掉鞋边的积雪,颇感湿凉!

雪势已渐渐停缓下来,果如往常般,气候忽变得阴冷,寒风刺骨而来,带着锥心的疼。尚有一个多月方至年关,若要守完七七四十九日,已番了个年头。明年,变得离开北越罢!兀自思虑,颜律若不觉握紧了茗湘离去前交予他的东西,乳白色丝绸包裹,藏于袖中,带在脉脉温度!

“这是何物?”写意瞟了一眼,正见颜律若袖中露出一角丝绸,径自拿了过来,触感一片坚硬事物,如巴掌般大小,面上微微带着凹凸,只隔着丝绸查看,难免显得有些不真切。

出言阻止已是不及,颜律若微敛的心神,尚未出声,写意已看清包裹之物,竟微微怔住。

气温莫名的低沉,雪落千里,却未化去半分。时隔越久,轻柔的雪亦渐渐成凝,汲取周遭温度。写意微微拢了拢衣袖,柔声道:“你曾言我的眼睛像极了一个人,可是我除了与他眼睛相似之外,再无其他相似之处!”

“是啊!无论个性,亦或心性,你们都是大不相同的两个人!”颜律若轻轻笑出声来,缓缓道:“倘若是你,一定会让我公诸他死讯,然后将他在北越情形尽数传送汴京!只是想看看在我入宫之后,究竟会面临何种情形,会在那等泥沼中如何险中而生!“

我之情形,并不愿太多人知道,兴许一不小心便能为你招致杀身之祸!你是我现在唯一亲人,希望你好!

那是六哥离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临终之前亦在为他着想,为他安排后路,不愿麝月馆中事为他日后牵绊。远如汴京,不会知晓这小小林苑中发生的些许事情!他为父亲所遗弃,却仍在此境中,为他绸缪!

闻言,写意只笑,眸中亦添些许朦胧雾色,“我不如你!即便你曾身处怎样凶险境地,至少总有人真心对你,有人真心为你好,为你筹谋!我不一样,那些我在乎的不在乎的人,都不曾真正希望我好!他们恨我,嫉妒我,想杀我!那么多人!如此长大的我,要如何轻信别人呢?”言此望向颜律若眼眸,“所以我说,我很羡慕你!你从不知晓,这些日我见你与你兄长相处,有多羡慕!”

那等莫名而颤动情绪,真实而触模不得,不觉忆起那日蓦然见着荒神情景,忽道:“一直不曾问你,那日我曾闻荒神唤你‘表哥’,你们竟认识么?他,竟这般恨你!”他只知道他乃女苑师兄,亦是沉香谷寻绿衣麻烦之人,只不想,他竟亦是写意表弟。

写意闻声而笑,却是忆起了旁的事,“倒未见着这样的人,第一次暗算我后,第二次竟又跑到我的住处来暗算我,幸得两次皆未藏祸心,不过方便了荒神罢了!他倒也省事,点了我的穴道,便将我藏身麝月馆内,若非那日伏先生找茗湘说话,无意间发现我,只怕要等你擒了真假未名后,方得自由罢!”微敛笑意,“所幸擒流云之人,亦无害人之心,否则我主仆二人似的亦当真冤枉!”

无害人之心!颜律若心头一沉,不觉忆起计擒未名那日,那番变故,确是难以预料!这么多年,从不曾想,他还活着!敛了心神,微微侧目,“即便其中一人无害人之心,那另一人,却似恨极了你的!”

“这件事,却得好好处理!”写意淡含笑意,“我早已下了追杀令,追杀荒神!谁知他们竟让荒神跑到我跟前来!”冷风掠过,夹着刻骨寒意,写意亦转了心神,“前几日收到白大哥书信,大约半个月便至西野,待明年春来,便要往东陆去了!”察觉颜律若投来的目光,写意却不看他,含笑道:“我乃海日楼主,这些事,当得费神的!”

南迦海日湖,辽域宽广,水质清澈,日头自海底而升自海底垂落,临近分界线的一瞬,水天相接。待海市蜃楼之景显现时,恍惚隔世之景,于粼粼湖面,迷离而失真,乃大月三大奇景之一。而海日湖中海日楼,更传如神话,只知海域中得蓬莱仙岛,翩然入市。

海日楼乃江湖第一大神秘帮派,甚少见人江湖行走,却无处不在,势力遍布天下。数年前江湖传闻海日楼易主,第一次下江湖追杀令,至此方见海日楼诸人渐渐踏足江湖。只不想,今日海日楼主,竟是大月医术国手,写意!

巳时过半,天空又细细飘下些落雪,轻扬飞舞。寒气肆虐而来,带来阵阵刺骨之感,冰凉生疼,直让人心头绞痛!雪中坐了许久,手脚早已冰凉,知觉亦渐渐消散,贴身衣袖亦被雪水侵得濡湿,泛着莫名凉意。席卷之间,亦让人不觉颤抖起来。

伊芙不知何时跑了过来,颜律若脚边蹭着,微微颤抖。颜律若低将伊芙抱起,轻轻置于怀中,不觉忆起六哥离去那日,眼神亦暗淡下来。却见伊芙在颜律若怀中转了个身,竟舒服躺下了。

写意目光亦渐渐柔和下来,缓缓道:“不如将伊芙带去,深宫诡异,至少有它陪着,便如你六哥在你身边!”言此亦轻轻抚模着兀自沉睡的伊芙,低声道:“它真幸福,无论何事,都可以转瞬便忘了!亦不知它是否记得曾有个人那般疼它!”

“有它倒好!汴京冬日冷得很,我本怕冷,拿着它直当暖手包用罢了!”眉眼柔和,添了淡淡笑意,将伊芙递至写意怀中,“我倒没什么!只是风舞爱极了这猫,定要将它带了去,届时不知如何蹂躏它?”

“怎会?瞧你说的!”伊芙在写意怀中“喵”了一声,翻个身,又沉沉睡去。

躲在怀中,周遭寒意皆被写意挡了去,伊芙倒睡得安稳,眯着小眼睛,两只毛茸茸细抓搭着眼帘处遮挡光芒,喉间微微泛出些打鼾声响竟是倦懒至极!写意唇边亦泛出些许柔和笑意。

大雪仍在继续,新雪覆盖,之前留下的些许足迹,亦渐渐消失不见了……

之后数日,大雪又至,绵延千里,晶莹覆盖,颇具诗意!落雪之势甚重,飘洒间竟晃花双眼,这情形,怕亦是好些日不得明朗罢!

气候已不如前些日那般严寒,却也着实难耐,只不想它竟延至新年那日!

那年的新年,在一番寒彻骨中度过!新雪飘扬而下,雪落千里,雪落千仗!苍茫之景,颇觉寒意!

新年伊始,举国欢庆,茗湘林苑中人却无心享乐。又过数日,颜律若七七四十九日守孝期满,写意出行之日又实未再耽搁,之后便当为接下来行程准备了罢!

相聚数月,今日惜别,来年亦不知何时能聚!

正德三十七年春,颜律若入宫,写意,亦要开始他身为海日楼楼主之行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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