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之后数日,连绵大雪又至,飘洒千里,雪落如烟,登高遥遥望去,满目只觉银白一片,仿若无丈的冰层包裹,看不清色泽——感觉身在琉璃化境里,泛着浓浓冰凉的触觉,将人的最后一丝感觉亦消磨殆尽,空余一抹念想,一抹记忆,一抹清冷!
春季已临,气候却仍如冬季那般严寒,冰冷的寒气刺骨而来,颇为冷彻!雪停之日,写意与颜律若便各自离去。一往汴京,一往东陆。汴京气候向来暖和,倒也未见如此大雪。倒是东陆一行,待写意再启程之后,方见积雪覆盖之广,竟以至北越边境。寒意侵袭,为之冰地,一脚踏过去,甚至能闻冰层断裂之声。
北越与东陆毗邻,其间皆是平坦荒地,杳无人烟,四目望去,竟一眼望不到边。此乃大月土地上最为荒凉的一片,枯草覆盖,青泥翻滚。倘若瑟瑟秋日,甚至能闻鬼哭狼嚎之声,呼天抢地之鸣,曾经多少冤魂埋骨此处,两国交战最血腥之战场!
因着严寒气候,写意等四人驾马车款款而行。若非为着前几日自海日楼来的飞鸽传书,他们也不会如此急于启程。离开一段时间,竟不想海日楼已卷入江湖纠纷之中!
此行一路,白风夕一人驾着马车,写意,流云,简弥生安坐于马车之内。车内燃了暖香,清雅芬香,散着淡淡暖意,烟胧迷离。马车内铺置了触手即暖的羊毛绒毯,周身又披着厚厚的绒毛细毯,颇觉暖意。布帘垂下,遮住了丝丝袭来的寒风,却仍有一小股寒意透着缝隙而过,席卷淡淡温度,布帘亦因前行的波动轻轻颤动!
路途劳累,写意早已靠在榻上熟睡。这辆马车乃经流云精心挑选过的,内里甚是空旷,又有斜榻可躺可卧,颇是舒服,只是一路颠簸,着实有些不安稳!幸得还算暖和,倒也未冻着几人。许是未曾见这等美妙景致,流云满心好奇,竟掀开了窗帘细看,急速行进之中,寒风呼啸而入,难得的暖香之气亦被渐渐吹得飘散。
长毯滑落,衣衫亦被这股阴冷之气侵得冰凉,简弥生拉起长毯重新为写意盖上,向兴致不减的流云提醒道:“把窗帘放下来罢!挺冷的!”
手指抓紧窗帘,此刻早已变得冰凉,闻言,流云回头,却见简弥生双手笼着胸前长毯,甚觉寒意,写意斜靠榻边,正在熟睡。冻着了罢!心中已是明了,流云吐吐舌头,放下窗帘,随手拉起滑落脚边的绒毯,披在身上,却听简弥生又道:“你在看什么,兴致这样好?”
因着顾及写意,二人谈话的声音极轻,却听流云道:“我只是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难道夜里还得在马车里过不成?”酉时过半,倘若再不寻个住处,夜里只怕当真要冻死人罢!
简弥生含了淡淡的笑,缓缓道:“那你寻到人家了么?此处荒无人烟,你倒是找出几个让我瞧瞧!”言此顿了顿,“马车里也算暖和,即便在此过夜也冻不着你,担心作甚!再说你家少爷行医几年,总归吃过些苦,难不成这样便受不了了么?倒是你,难道还不如你家少爷?”她与写意相处时日尚短,又是捉模不透性子,自看不懂他的!
“怎会!你莫小瞧了少爷!亦莫小瞧了我!”流云急急的小声辩解,“少爷自小什么苦没吃过,怎会在意这些!只是我心疼少爷罢了,不愿他再吃这些无谓的苦!更何况,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简弥生接过流云的话,疑惑道。
却见流云竟低下了头,眉宇间尽是难解之色,半晌,才听他道:“更可况,你说找出几个人来让你瞧瞧,难不成你我不是人么?既然荒芜人烟,那你我还在这里作甚?说话也不怕咬了舌头!”言至最后,竟带了莫名的笑意。
这小子!何时变得伶牙俐齿!简弥生心中暗忖,估计又跟风舞学的罢!当下只回了他一抹无奈神色,亦未再言语。
天色渐暗,夜幕低垂,徘徊间便已见一抹朦胧色泽。落雪满地,映着耀目银光,仿若黑夜那一点为之而生的光亮,珍贵美丽!今日自未时起行,道路欲显难行,马车着实颠簸的厉害,坎坷而行,直欲将人的胃翻滚出来。几人中流云最是按捺不住,拉开门帘质问,方知以至北越边境。
北越与东陆交接之处,多沟壑嶙峋,若春秋两季还好,倘若冬夏而临,积雪深草覆盖,一步小心便踏入无丈深渊离去。因着这个,此处不知出过多少条人命,据说后来一位皇族在此失足,方引起朝廷重视,大肆休憩,却也不过是用碎石堵住了沟壑,方圆百里铺满碎石!这一带人烟稀少,便只得如此罢!
写意一直睡着,待醒来时以至酉末。流云见他醒转,便扶了他坐起身来,将垂落绒毯披于肩头,之后又递了一旁一直暖着的普洱于他手中。写意接过浅尝一口,才道:“可至东陆地界了?”
看着写意醒转,简弥生便往后移了几分,直靠在车壁之上,幸得以绒毯铺就,倒也未见多少阴冷。闻得写意此言,只道:“北越东陆交界地带,荒无人烟,今夜怕是得马车里将就一夜了罢!”
荒无人烟!闻简弥生此言,写意微微吃惊,“怎会?苏大哥曾说此处有一僻静村落,离世独居,少说也有二十来户人家,怎会不见的?”
“苏大哥?”简弥生疑惑一句。
尚未言语,忽闻外头骏马嘶叫,声音高亢,甚是突兀!马车骤然顿了,剧烈晃动。却听外头白风夕急急唤着马儿,拉缰绳声音清晰可闻!马车之内,三人静默,流云接过写意手中茶盏搁在一旁榻上,茶水倾出,脉脉濡湿!半晌,才见白风夕拉开门帘,道:“雪地里农人下了套子,估计附近便有村落!我们先往寄宿一宿,明日再接着赶路!”不等众人言语,便放下门帘,驾着马车继续赶路。
简弥生却是疑惑看了写意许久,许久未曾言语,倒是一旁的流云似看出简弥生心思,只道:“苏少爷可是少爷最尊敬的人,平日里虽不是很亲近,却是极为信任。苏少爷走遍大江南北,见的些奇闻趣事也都讲与少爷听,不然少爷也不会这样想出门看看!”见着简弥生微微皱着眉,流云怔愣片刻,又道:“倒是你!轲将军怎会让你保护少爷的?一个大姑娘,跟着我们一群男人,多不方便!”
小屁孩,你也算男人?简弥生无奈口气,顶多小男生罢了!却听她道:“跟随轲将军几年,行兵打仗,倒也未见在意,何况更身处行营右将之职,我都未嫌麻烦,你在意作甚!”言此轻笑一声,“该叫你家少爷为你娶房媳妇才是,省得你整日唠叨!”
闻言,流云怔住,怎的人都爱拿这事儿说事!“你少得意,我又不是你的谁,轮到你管我?”只微低了头向写意方向望去,简弥生亦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却见写意又斜靠在榻上,熟睡了!流云为写意盖好绒毯,便抱膝坐于一旁,再不言语。
颠簸许久,才见行进速度渐渐缓和下来,且愈往后,颠簸之势愈见轻缓,那股难喻之感也已将近消散。马车之内,写意与流云皆已熟睡,唯简弥生屈膝而坐,闭目假寐,待马车停下来时,简弥生最先醒转,正要拉开门帘询问,却见白风夕早已拉开门帘。
见着车内情景,白风夕怔愣片刻,才小声道:“到了!”简弥生顺着帘缝望去,只见稀稀落落几户农家,寂然而立,一目望去,竟也有十来户人家。如此空旷之地,又甚是阴冷,颇觉突兀,却也如盛满美好希望般存在!路过的行人游子,亦因这份暖意的存在,微微舒展了眉头!
只是即便气候严寒,倒也未见这等清冷,不过略略一瞥,竟也未见半分人影!这村落,难道已荒芜至此了么?闻得身后微动,简弥生回头,写意醒转,正循着简弥生目光向外望去,边道:“好浓的药味!这村庄定出事了!”
叫醒流云,三人便下了马车。突如而来的阴冷之气侵袭,着实让三人打了个寒战。车内燃着暖香,绒毯披于周身,自是暖和。倒是白风夕,整日驾着马车,寒风扑面而过,宛如磨刃的刀!虽身披绒毯,却也挡不住那无边寒意侵袭。不过片刻,手足便已冰凉,三人手中各拿着暖包,汲取脉脉温度。
经过白风夕身边时,写意递了个暖包过去,白风夕伸手接过,淡然道:“村庄里有人,不至一个!”写意只是略略撇了他一眼,直往村庄里去。
积雪深厚,踩在脚底咯吱直响,那被阻隔的脉脉湿意与透骨的冰凉,仿若无处不在倒影,折射出一个又一个世间百态!耳畔风声几不可闻,可手指触模的温度却如置身冰窖般,那一点一滴的彻骨折磨,似要将人的意志消磨殆尽,空余一抹冰凉!
夜色已浓,满目却仍是耀目的银白,大雪在夜色沉淀的光亮,像夏日萤火虫般存在,朦胧的黑夜笼罩其上,孤寂而清冷!稀稀落落的村落间,零星淡黄的光,闪亮而耀眼,呈现世间最美好一泊色泽!写意将目光投向村落之中最亮一处,隐隐见一人影正往此处来,待到近了,不觉惊道:“青城!”
她来海日楼不过数年,负责管理楼中文集,难得她与写意同年,平日话自多了些,难得亲密起来!
一路过去,听青城谈起,方知前些日此村落为时疫所袭,村民亡故甚重,此处又无大夫,进城求医路途又甚是遥远,苦无良药,便只得干坐着等死!那时她与杨舒尔正急往北越去,途径此处,见此情景,便留下救治,数天症治,情形已然稳定,正打算明日再行启程。
“是何时疫,可清楚么?”待青城静下声来,写意方道。双手拉了绒毯,暖包初见青城时便交予了她。
却见青城只是摇头,缓缓道:“算不得时疫,多是虚劳湿冷。缓弱不仁,不能行走。”顿了顿,“我于海日楼不过数年,医术亦是玩闹着学,自是帮不上什么忙,倒是舒尔,这几日可冻坏了他!”边说边将手中暖包贴向脸颊,汲取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