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十载踏莎行 第十二章(5)水堂离燕褰珠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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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罗见秦氏面色伤感,却仍旧是那样淡淡然的应答,“依着姨娘方才说的话,姨娘也很该恨母妃才是,怎不联合云姨来对付我们?”秦氏一怔,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声却带着几分凄然,“二女乃女乃说的极好,我何尝没有恨过?只是我却也看的明白,柳妃的正室之位,我是怎么样也求不得的。只要她姓柳,我就没有这样的指望。王爷这些年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先王妃。他的王妃之位,只会给柳家的女人,给先王妃的妹妹,断断不会给我,也不会给旁的人的。柳妃虽然有王妃的位置,却也不过是和虚名儿,也是什么都没有的,想想也没有什么可恨了,也恨不着。若说和安氏联手,更是笑话儿了。且不说愿不愿的话,若是我帮着世子赢了,我想柳妃和二女乃女乃并不介怀有我这样一个人在这里,柳妃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妃,我只要安详尊荣就是。若是安氏赢了,一切胜过她的、与她齐肩的甚——至是可能与她齐肩的,她都不会放过,所以我没有选择,只有孤注一掷。其实在这些事情上头,恨不恨的话都是小结,最要紧的是怎么活下去,怎么尽可能地活得好,我也只想着这些罢了。如今看来,二女乃女乃是我最好的选择,我愿意将一切都赌在二女乃女乃身上,略尽绵薄之力的。”

青罗轻轻笑起来,嘴里的话确实尖锐,“婉姨说的自然是真话。只是就如婉姨说的,婉姨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才选择了我。若是情势又变又如何?若是我们一起了却了这残局,也就罢了,若是云姨没了,婉姨却有了孩子,那时候,碍着婉姨眼睛的岂不是就是我们了?就算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到时候婉姨是不是就真的能安于富贵尊荣呢?”秦氏瞧了青罗一眼,又笑了起来,带着些讽刺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二女乃女乃真是透彻。若是担心我,就大可不必了。我若是会有孩子,这些年早就有了,哪里要等到以后?就算我如今有,也已经晚了。大爷和二爷都已经箭在弦上,身后都有足够的力量支撑,我的家族远在千里,又没有兵权,又能做什么呢?若是有了非分之想,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份。若我真有了孩子,我也知道良禽择木而栖,求一个稳妥结果的。若是二女乃女乃顺顺当当做了王妃,我还能有什么奢求呢?我所求的,不过是自身和家族的安稳将来。”秦氏望了青罗一眼,笑容有些苦涩,“二女乃女乃,不瞒你说,我进府来的时候的确有野心,只是时移世易,不管二女乃女乃信也不信,或者说我是趋炎附势,我也只求这样,求二女乃女乃许我一个安稳罢了。”

青罗听了她最后的话,瞧那模样不像是作伪,心里也就叹了口气,和软下来。其实青罗知道,秦氏日日在王爷身边,不能不说是有分量的。自己和怀慕也曾经考虑过,只是总觉得秦氏有些难测,虽然明着与安氏作对,却也没有明确地显示出对自己的亲近。这种情形,到近日才有了些变化。青罗微笑起来,“婉姨想必也曾经犹豫过吧?”秦氏笑答,“在二女乃女乃面前实在是无所遁形,二女乃女乃说的不错。认真说起来,若是我当真不搅进这一趟浑水,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未必不能保全性命。如今既然进了这一局,若是输了,只有和二女乃女乃一起同赴黄泉了。既然是身家性命的赌注,我自然要谨慎,看我有多大的赢面了。”

青罗点头笑道,“婉姨这样坦白,我自然没有什么话说,若是有婉姨的帮衬,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只是婉姨只怕也没有这样容易就帮着我们的,前些日子蓉丫头的事情上婉姨说的话,想必是给我吃的定心丸了,我又有什么能为婉姨做的呢?或者是许诺将来如何?婉姨所说的安稳,只怕不是一己之身这样容易吧?”秦氏笑道,“好好好,和聪明人说话实在容易。二女乃女乃说的不错,我既然赌了自己的全部,自然要二女乃女乃也给我些定钱的。”秦氏端正了神色,对青罗轻声道,“我要岳城。”

青罗一惊,转而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西疆永靖王乃是藩王,麾下的制度与京城中原并不相同。西疆土地,事实上就是上官家族的天下。偶然有臣下立下极难得的功勋的时候,会有领某一城事的封赏,虽不算是封邑,实则这一城就由这个家族掌管,所出赋税等物都任由分派,只要交出其中一部分给蓉城即可,城中大小之事也皆听从调度,王族并不插手,若有极严重的问题的时候,才会收回这样的封赏,往往只有臣下叛乱才会如此做。如今的例子,唯有南边的颖城是方家所领,方正同与长郡主长期居于颖城,一来是防御南面的部族,而来也是管理政务。柳家也曾经有这样的殊荣,只是在男丁悉数过世之后,所领的桐城便由上官启派了人去打理。按着以往的例,本来该由怀慕执掌的,只是那时候上官启道怀慕年纪尚幼,又是世子,十分不便,就命人代管,也不说收回,便这样搁置多年。只是这些年桐城所出银钱,唯一存世的柳家之人柳芳和同怀慕,却是分毫未见的。

岳城也是富庶之城,秦氏所提出的要求,不可谓不是极要紧的事情了。青罗心里虽然有些吃惊,却不露声色,只淡淡笑道,“这确实是件大事,我却不能做主的。父王健在,局势未明,我就算说了也是空口白话。就算是立下什么字据,后来的事能不能成也不得知,婉姨只有等着了。何况婉姨说的也不说小事,就算到了那一日,也要由二爷做主才是。虽然我不能应承婉姨的要求,我却能肯定说一句,若真有成事的一天,二爷和我是短短不会薄待了婉姨的。”秦氏露出一丝冷笑道,“二女乃女乃若是现在都不能应承于我,用一句不会薄待就打发了我,我又如何敢期许来日呢?”青罗神色十分平静,笑道,“现在婉姨也不得不信,就如婉姨所说,其实婉姨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信我,或者以后还有如愿的日子,不信我,婉姨就只有祈求自己能在云姨手底下苟且偷生了。”

秦氏定定地瞧了青罗半晌,忽然又笑起来。这一回的笑里头却像是极为松快的样子,道,“就是这样罢了。”青罗也笑道,“其实婉姨不过是再试探我一回罢了,其实又是何苦?既然决定做盟友,就要彼此信赖才好,若是一开头就存了什么龃龉,以后就不好了。婉姨这些日子试探也不少了,如今就请放下心来,以后的日子,自然是会愈来愈好的。”亲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青罗便道,“我们也在这里许久了,不如选一枝梅花出去,只是这一回赢的人绝不会是我们就是了。”秦氏见青罗踮起脚来去折头顶上一枝红梅,一笑正要说话,却瞧见青罗伸手带起了斗篷,下头露出来的一点粉盈盈的光,定睛一瞧,却是一对桃花佩。

秦氏走过去细瞧,只见那一对桃花挂在一根极细的银链子上头,不过陪着一对米粒大小的翠玉珠子,在雪地里头却依旧光彩照人,玲珑剔透,犹如真花一般,倒叫人觉得是春日里了。秦氏笑着赞道,“果然是好功夫,就同真的一般。只是这样装饰未免有些简素,冬日里本来该戴些厚重点的赤金首饰方才压得住,这一点子倒像是不合宜的。”青罗一笑,把那桃花又往里头放了,用衣襟自己掩好,像是唯恐冰天雪地冻坏了那一朵初开的桃花一般。秦氏抿嘴儿一笑,“想必这一朵桃花佩是二爷送的吧?二爷二女乃女乃真是伉俪情深,只是忒小气了些,在呢么就送这样简薄的东西。”青罗笑道,“倒是他送的。只是也没有什么简素贵重之说,夫妻之间原本不用计较这些的。”

秦氏一怔,心里却忽然有些伤感起来。她瞧了瞧自己满身的金玉,除了家中带来的几样体己之物,也都是上官启所赐,金镶玉绕,珊瑚美贝,极尽奢华。她记得新婚的时候上官启送过自己一朵赤金千瓣芍药,一瓣一瓣舒展,极为繁复美丽,然而此刻想起来,似乎比起这一对轻柔桃花,却是无比空洞的了。她不禁又有些嫉妒起来,她一生想要的,似乎都不能拥有。她没有真正的夫妻之情,没有真正稳固的地位,也没有相伴终老的孩子。她心比天高,却不过是以色事他人,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只有苟且保全一个身家性命。她嫉妒青罗,她似乎什么都有,有高贵的身份,有无双的容貌,有敏捷的智慧,却竟然还能拥有夫君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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