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青罗方才的一笑,如冬风凛冽中盛放的桃花千树,心中恍惚地想起了柳芳和,那个她从没有见过的先王妃。或者她曾经就是这样,在王爷出征的时候露出这样的神情吧?那种思念,带着些许酸涩,却仍旧是幸福的,那是自己这七年来从来没有露出过的神情,不止是自己,这府里那样多的妻妾,谁也没有这样的神情。柳芳宜死了,王府里再没有会这样笑了。因为上官启,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流露出这样的神色了。如今陪在她身边的这些人,被他拿捏在翻云覆雨的恩宠里头,却又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谋算着他的身后之事,不知是谁更为可怜可叹了。
秦婉彤也欲折手边的一枝红梅,想了想又搁下了,笑道,“罢了,也过了好一会子了,只怕就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出去了。自然如今有了这样的默契,以后行事说话儿,二女乃女乃自然会多关照于我的。”青罗笑道,“哪][].[].[]里的话,还要婉姨替我们多多美言几句呢。”二人便一路往前头去,走到白梅林子边上,秦氏方才择选了一枝白梅,递给了青罗,笑道,“你拿着这个倒是好看些,大红的斗篷配上红梅,倒不如这样好看。”青罗也笑道,“我这样也没什么,如今婉姨穿的这样素净,又拿着一枝白梅,反倒是淡极始知花更艳了。依我说就不用换了,就是这样有趣。”
秦氏也就依了她,两人便一前一后往白香馆里头走。到了廊子下头,果然见众位姑娘们都已经回来了。众人先见了秦氏正欲说话儿,又见青罗从另一头回来,便都笑道,“怎么去了那样久?”秦氏先笑道,“可见我和二女乃女乃都是争强好胜的人,巴巴儿寻了半晌,才得了一枝,终究是差强人意。”青罗却道,“我倒不比婉姨那样较真儿呢,只是觉得后头的红梅开得喜人,就到那边去了,一不小心看住了,竟然忘了时辰。”说着便递过一枝红梅笑道,“你们且瞧瞧,不过是这样寻常的一枝,哪里是什么好的呢,倒叫你们见笑了。”
清琼便道,“旁人的都是白梅居多,最多也不过像玫妹妹那样,走到边上泉水跟前折了一枝腊梅,偏生你走的那样远折了红梅回来,且不说好不好,到底是独一份儿的呢。”众人的梅花此时皆插在那里,除了几位姑娘主子,各人身边的丫头也都折了来,竟有几十枝之多。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云,真真是各有各的娇艳。众人品评过去,若是论花香,自然是清玫折的那一枝腊梅最是可怜可爱,论花色,倒是青罗的红梅耀目动人,论花繁风雅,要推董徽折的一枝美人宫粉,说起来众人折来的白梅最多,白梅里头,则要数清珏所折的一枝最为有趣,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不知清珏用了什么办法,那几枝梅花竟然被攀成了一柄团扇,形如满月,中间斜过一枝白梅,不过那么三无多花,却疏疏落落如扇画儿一般。众人皆是鼓掌叫好,秦氏也赞道,“珏姑娘素日不言不语的,倒是心思细巧,都是白梅,可就把我们比下去了。”众人皆笑,倒说得清珏不好意思起来,只低头道,“不过是寻常玩意儿,哪里登得大雅之堂呢。”众人都说这寻常里头不寻常的心思最是难得,变要推了清珏为冠压群芳之人。
清珏正欲推辞,却听前头忽然有人扬声笑道,“怎么众位姐妹在这里热闹,也不叫上我呢?既然我来了,姐妹们就瞧瞧我这一枝玉碟龙游如何?”众人闻声望过去,之间前头盈盈立着一个人,一袭孔雀金的大氅,在那雪光下头灼灼生辉十分府里,怀中抱着一枝梅花,枝干屈曲如游龙,气势如虹,像是从那女子怀中飞出来一般。那人见众人抬头,便举步走上前来,却出人意料,正是葛月逍。众人皆是一惊,自上个月葛氏回了太妃,回去永思堂照料翎燕的胎之后,便极少见她出门。外头服侍的人都私底下议论,道安氏失了势,大公子也不在蓉城,身边的姨娘有着孕,大女乃女乃必然是最窘迫难堪的时候,自然是躲起来不敢见人的。只是今日一见,葛氏竟是盛装而来,面容虽然隐约有两分消瘦,神色却是安然,一时间倒不知如何对答。
倒是青罗先回过神来,迎上去笑道,“大嫂子来了?”葛氏也是一笑道,“二女乃女乃这样忙,也能来瞧一瞧凑个热闹,怎么姑娘们赏花,就单单把我给忘了呢。若不是我有耳报神听了巴巴儿过来,这样的盛会可不是就错过了么?”说着又往里头瞧了一眼,见秦氏也在,便带了三分笑意道,“婉姨竟然也在,平日里也不见婉姨和姐妹们这样亲密,怎么这天寒地冻的倒是肯出来。可见是这里有什么炙手可热的人,连这冰天雪地都和暖如春了。”青罗见她讥刺自己,也不便明说,只笑着接过葛氏抱着的梅花,便赞了一声好。众人仔细看时,除了花枝潇洒之余,那花色也是动人。未开的如珊瑚凝珠,已开的又如美玉无瑕,真真是兼具红白之美,瑰丽异常。众人都道,果然是这一枝龙游为花中翘楚,旁的梅花都是比不上的。
秦氏也仔细瞧了瞧那梅花,就笑道,“果然大女乃女乃也是有眼力的。这花旁的都罢了,这名字却最是好,龙游海内,这气势志向,岂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呢。”青罗听了这话心里一动,面上却只淡淡一笑,便道,“才刚说下的规矩,这夺得魁首的人,能命众人做一件事呢。如今大嫂子这一枝玉碟龙游是当之无愧的了,只不知大嫂子要嘱咐我们做些什么呢?旁人不知道,只要嫂子说话儿,我是莫敢不从的。”葛氏笑道,“难得这样机缘巧合,倒叫我捡了这样的便宜。也罢了,既然是规矩,我也就托大一回。倒也没有旁的事情,只求姨娘和姐妹们都往我们屋里坐坐去。”
众人倒都未料及葛氏说了这样一件事,旁人还未说什么,秦氏就蹙眉道,“燕姨娘有着身孕,我们这些人乌央乌央地去,只怕扰了她,何况她还在禁足中呢。再说,我们这些人往大爷屋里去,身份也不对,更是不成个样子。”葛氏却笑道,“都是自家的人,没有这样多的规矩,不说旁的,以前二女乃女乃住在永慕堂的时候,不也有姊妹们常去瞧的么,怎么到我这里就不成了?就算是不合乎规矩,如今大爷也不在家里,不过是我们娘儿们,怕什么呢。若说是为了燕妹妹更是不必,她虽然禁着足,不过是不许出去,也是为了安胎的缘故,并没有说不许人瞧的。我看燕妹妹这些日子也憋闷怀了,一个人孤单单的难免心烦气躁些,若是姐妹们都能去瞧瞧她,只怕她更是欢喜呢。”
葛氏如今虽然失势,只是瞧她如今的形容,却像是胸有成竹不愠不火的样子,也叫人不能轻易小瞧了去。何况这些人也不愿多得罪了人,葛氏又说的有理有据,也不好回绝的,便都跟说要去。葛氏又笑道,“我看燕妹妹的院子里头倒少了几株梅花,如今姐妹们既然折了这许多,在这白香馆倒是不稀罕,到了那里也算是没有暴殄天物,不如带了去给妹妹,对安胎也有好处。”众人都道有理,便各自捧了梅花便往府里去,主子们带着丫头,真真是少见的齐整了。
才刚出了冬山,秦氏忽然笑道,“蓉丫头也在病中,是不是也该去瞧瞧呢。”青罗笑道,“蓉妹妹虽然也在屋子里,却是不缺梅花赏玩的。她那院子里头,旁的没有,独独梅花是最好的了,那一株碧仙,可是这千百株里头也寻不见一枝的稀罕物。我这几日去瞧妹妹,绯玉还和我说,蓉妹妹早晚有时还出去赏一赏花呢。”秦氏望着青罗笑道,“二女乃女乃对蓉丫头倒是十分关切,每日必然要去看的。”青罗仔细琢磨秦氏神色,便知她对于自己和怀蓉之间的默契,约莫也是猜得到几分的,只是想不透彻罢了,秦氏如今虽然和自己是一处,却也不便知道太多,青罗也就只笑道,“本就是自家姐妹,太妃既然托付了我,我又每日四处走动,自然要多去瞧瞧的。只是可惜,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凡事都有郑姨娘和丫头们照料着呢。”
秦氏还未说话,葛氏却带着一丝冷笑道,“二妹妹那些日子病得那样,这也没多少日子,竟能在冰天雪地里头赏花了,也不知是要说禅师医术高绝,还是感慨上天有好生之德,妹妹也没有伤到哪里呢。”众人想到安氏,在她面前也不好说什么,只有秦氏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必然不会枉害了一个好人,也不会错放了一个坏人的。因果有报,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众人也不知如何对答,忙一阵说笑岔开了,秦氏和葛氏二人也不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