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启才从墙上跃了出去,青罗便在竹林里头慢慢跪坐下来。方才上官启出来的刹那,她屏住了呼吸,此时才放了下来,然而一颗心却是跳得极快。方才那个神秘的人声音虽然清,她却听得分明,他分明说了一句,世子不见了。怀慕不见了,可是前些日子他明明说,年前就会回来的,可是怎么就这样不见了?青罗的心里头犹如有一把火再烧,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跪在雪地里头,似乎四肢百骸都不听从自己的使唤一般,心里煎熬,却又一动也不能动的。过了半晌,那种麻痹的感觉才褪去了一些,青罗忙扶着身边的一棵竹子立起身来,她不能留在这里,她必须赶紧弄清楚这件事情。此时院子里头已经无人,青罗便也不顾声响,赶紧从来时的门扇里头出去,想了一想,一路便往永慕堂中疾奔过去。
永慕堂外头的跨院里头,孙伯和九儿倒是都在。雪夜天寒,二人正和几个小子围炉烫酒,就着几个小菜天南地北地闲话。见青罗急匆匆地进来,身边也没有人跟着通传,那大氅的裙摆都被雪浸得半湿,还沾着几枝细碎枯枝,竟是十分仓促狼狈的样子,都是十分惊讶,忙起身问候。青罗勉强定了定神,便叫出了孙伯和九儿之外的众小子都出去。等人走尽了,青罗忙赶过去问孙伯道,“二爷可又消息?”孙伯倒不妨她问出这句话来,一惊道,“二女乃女乃怎么这样问?并没有听说二爷的消息。”青罗急声道,“快去问,我方才无意间见了王爷,他身边的人来回话,说是二爷不见了。”孙伯和九儿都是一惊,孙伯到底年长些经过事情,便稳声道,“九儿你快些出去,到董大人家里,问一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又对青罗道,“二女乃女乃且放宽心,前头的时候有时候未必做得准的,更或者二女乃女乃担心二爷听岔了也是有的,如今还没有准信,还是不要自己吓着自己。”青罗勉强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心思坐下,只在屋里来回踱步。
九儿去了半晌才回,董润路上听见他说的消息,也是一惊,一进门也不及闲话,便急问道,“我才听九儿大略说了,此话是真是假?嫂子是从哪里听来?”青罗心知自己在宜韵堂里头偷偷听见上官启说话的事情,还是不要叫旁人知道的好,便只是含糊道,“不过是无意间听见有人和王爷说了一句,也不很真切。只是事情严重,不能不问一起清楚,这才叫了你来。你兄长跟着世子在北边,若是世子不见了,你哥哥必然是知道的,你且看能不能想法子问到确切的消息,不论这消息是好是坏,总要有个准信儿。”董润见青罗不愿多言,神色却像是极为笃定一般,也知这事情极为紧要,只怕多半是真,便郑重点头道,“嫂嫂放心,哥哥带了许多人跟着世子,必然能联络上的。如今或者这消息也是讹传也未可知,嫂嫂先只管放宽心。”
青罗点头道,“你只全心找到二爷便是,我这里不需操心,我自然知道的。”想了一想又道,“如今情势紧急,你们只管去做事,我还要回园子里去。如今这消息还没有定,一旦传出来,只怕别说咱们王府,蓉城乃至西疆都要乱起来,还要假装无事才好。这件事情既然目下众人都不知道,连我房里的人也一时不必说,只你们几个心里明白就好。我也是无意间听闻了这样消息,这话也不好叫人知道,如今只和人说是回来走了一遭儿,换一换衣裳,跟你们见面说话的事情也无需旁的人知道。若是真有人问起,你们也只说是你家里有要紧的事情找你哥哥,也不要把世子失踪的话明说。”想了想又道,“若是这话果然当真,王府自然也会派人去找二爷的,仲平,你们找寻世子的时候要切记隐秘二字,若非信得过的心月复之人,万万不可叫外人知晓了。此事事关世子生死,千万小心。等有了消息,也不要自己进来,就叫个寻常小子来随便回一件事情,我就好寻一个由头出去的。”董润见她神色郑重,似乎是有什么更深的意思在里头,忽然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件事,心里一动似乎有了几分头绪,此时却也没有理清不便多说,便点头应了。
董润三人当下便出府去安排诸事,青罗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往内屋换了件衣衫,理了理自己妆容。青罗的内室放着一面极大的西洋镜,青罗走过前头,瞧见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虽然衣裳齐整,可面色苍白遮掩不住,便又取了胭脂细细涂抹了,方才觉得好些。心里只觉好笑,如今这样局势,自己还要如此粉饰太平。然而青罗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怀慕这一回失踪有些蹊跷,搜寻的时候也最好少叫人知道才好。青罗在镜子前头默默立了半晌,等只觉得自己形容都不会露了破绽,这才往园子里头去。
本来已经雪晴,此时一阵风过,把那树上积压的吹落下来,纷纷扬扬得倒又像是下雪了。风里头寒梅的香气愈发分明起来,身上倒觉得更冷起来。青罗紧紧裹着方才换上的秋香面的狐裘,一步步走,心里却不住地盘算着。她忽然觉得无能为力,饶是自己肝肠寸断焦急如焚,却对远在千里之外消失不见的人无能为力。她能够做的,竟然只有假装若无其事。这几个月来的相思分明,却没有这一刹那刻骨。她仿佛瞧见了逝去的慧嘉公主和柳芳宜,当日她们的等待焦急,是不是和自己此时一般无二?她们是不是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候,整颗心都走得远了,却不知如何是好。
青罗回到飞蒙馆的时候,里头仍旧是一派洋洋的喜气。侍书倚檀几个都围坐在屋子里头做针线,见她进来了,便笑道,“午后姑娘们说要去赏梅,寻了二女乃女乃半晌也不见人。”青罗点头道,“虽然你们没见我,却也叫我赶上了,不妨事的。”倚檀就笑道,“女乃女乃如今贵人事忙,也难得有这样闲的时候四处走走。只是我才刚看姑娘们都在洗砚斋陪着二姑娘用晚膳呢,好不热闹,怎么女乃女乃倒这会子回来了?可用了晚膳没有?我记得女乃女乃午后出去,穿的是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此时却是一袭秋香色的衣裳,却是往哪里去了?”
青罗见她发觉,倒也不慌不忙,就依着先前与董润等说的那般,微微一笑道,“午后去了大女乃女乃屋里瞧燕姨娘,出来众人便说要去洗砚斋瞧蓉妹妹。只是我觉得身上有些懒懒的,就没有跟着她们去,托词要家去一遭儿。本来想着不过就是随意走走便回来,倒不像在雪里摔了一跤,把衣裳弄湿了,倒觉得冷,便顺道回了自己屋里换了一身。这会子也并不饿,不必管我的。这会子看你们几个绣的花儿倒是好,大冬日里头无事,就是做这个正好。你们且绣着,我就坐着瞧瞧。”
青罗说话间仔细瞧了瞧倚檀的神色,倒是十分平静。往日外头的事情都是倚檀传递进来告诉自己,这些日子自己留心不叫她常往外头去,倒也没见她神色间有什么不妥,也从来没有问过一句的,仍旧是往日静静的样子,心里倒觉得她处事稳妥不露声色。原本青罗不想叫倚檀多管外头的事情,不过是为了不叫旁人闲话,只是瞧侍书如释重负的样子,似乎有些别的什么意思在这里,或者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在里头。青罗也不说没想过倚檀或者会有的心思,瞧着安氏、郑氏到翎燕这些人,她不是不疑心的。本来翎燕进门的时候,她还想着只要怀慕没有这样的心思自然就是不碍的,然而前些日子听郑氏说起上一辈的事情,才惊觉若是丫头们存了心思,后头的事情也是未可知的。青罗自那时候心里待倚檀就更疏远了些,面上却也不露出来。日子久了,见倚檀也没有什么异样,怀慕又不在府里,渐渐也就把心搁了下来。如今怀慕失踪,青罗本来可以借此事试探一番,瞧一瞧倚檀心里对怀慕究竟是怎样,然而此时心力交瘁满月复忧愁,却哪里有这样的心思?
青罗却不知,以倚檀的心思细密,饶是她仔细收拾了形容,又说圆了一番话来掩饰,也能瞧出不妥的地方来。此时倚檀一边和砚香低声说着那绣的花样里头的线,那叶子是用那一种翠色好,一边却悄悄儿打量着青罗。青罗这几日气色都是极好,这会子倒像是有些怔仲不安的样子,必然不会是湿了衣裳这么简单的事情。倚檀见青罗不欲实说,故意惊讶道,“女乃女乃竟然湿了衣裳?可是冻着了,我瞧女乃女乃神色不大好的样子。”青罗也只勉强笑道,“也罢了,出去一天,总是有些乏了,这会自被你一说,倒觉得有些困倦起来,这就收拾了睡下吧。”此时侍书也有些惊讶,抬头道,“女乃女乃竟不用晚膳便要歇下了?依我说,好歹吃些酥酪,热热地吃下去,睡得也安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