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莹望着清琼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情绪,她有些懂得,有些又不甚懂得。只是她明白清琼话语里的真诚,更何况,那也是自己的愿望。婉莹微笑着对清琼点了点头。
清琼也笑了起来,取出一柄紫竹箫,微笑道,“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我没有别的什么可以送给你,就为你吹一支曲子罢。”说着竖起竹箫,细细地吹了一支梅花落。
那一支曲子吹得极美,就好似这深秋时候,君归阁四周的梅林都一瞬间开了粉莹莹的花。箫声本幽咽悲愁,这一曲却得了笛声的风韵,潇洒爽朗如明月清风,正如寒冬冰雪之中,盛开繁花千树,叫人精神为之一振。那曲声里没有悲愁,只有不畏一切的勇气,和永不变折的柔情。
清琼在离开梅林的最后一刻,远远回望了梅林中心的君归阁。长夜已至,君归阁中点起了大红的灯烛,透过大红的轻纱,好整个楼阁是这夜里最明艳的一盏宫灯。透过轻纱,远远地能够看得见一个女子朦胧的身影,端坐在那里,等着什么人到来。那身影那么美,只是那等候的模样,却又叫人有些心酸。
那一日婉莹在自己面前揭下面纱,她瞧着那一张熟悉的面孔,最初的惊讶之后,却是恍然。不必婉莹再多说什么,她也都明白了。清琼不知道婉莹,或者说侍书,曾经经历过什么,然而在那一瞬间,她似乎触碰到了眼前人的灵魂,与这个人同享了彼此的悲喜。
清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亲手为她绣了这一方鸳鸯戏水的锦帕,在这一日交给她,牵引着她走向与曾经迥然不同的未来。她终于是等到了这一日,就像自己,不论路途中有多少令人绝望的时候,也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清琼转过一株梅树,只看见不远处一盏灯笼,不是园子里此时铺天盖地的红,浅浅淡淡的黄色,像是一轮月亮,光亮柔和,叫人觉得安宁。而提着灯笼的那个身影,她是那样的熟悉,却从不曾想过他会像这样等着她。清琼停下了脚步,一瞬间几乎有些不敢走过去。那一盏灯笼明亮而温柔,却正因为那样美好,叫她有些害怕,唯恐这只是夜里的幻梦,等走到了跟前,那盏灯,还有那个提着灯的人,都会消失不见。
然而那个人却走了回来,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带着她熟悉的,又陌生的笑容。苏衡轻轻牵过清琼的手,柔声道,“还有一盏茶的时候就到了吉时,咱们先走罢。”说着无意往远处瞧了一眼。清琼越过疏疏落落的梅花枝,越过千百条飘舞的红色绸带,看见梅花林中那一条红色的光明之路上,一个人慢慢的往前走着。那身影瘦削淡薄,走的极慢,却非常坚定地一直往前。
清琼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够想象得出,这一瞬间,那一双冷漠无情的眼睛里,也该有如月光一样的柔情罢?这样的良辰美景,谁又能不为之动心呢?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这样的时刻,为那个等着自己的人,感到满怀的温柔牵挂罢?清琼最后对着远处的君归阁一笑,清明还未到,梅花还未开,等待的那个人,却已经回来。
澎涞站在君归阁前,听着汩汩的流水声音。菊花的香气清冷,伴着这寒夜里的水声,更叫人觉得有些冷意。四周都是明晃晃的红,那一面轻纱后头,他看得见一个袅娜的身影,端坐在那里,似乎低垂着头。被轻纱隔开了的那个人影,有些模糊,在轻纱被风吹动的时候,那影子有些微地晃动。
方才那一曲梅花落,似乎还在耳边。他听得出,那是清琼的箫声。有多少回,他曾在这个园子里,远远地看见那个在君归阁上凭栏独立的女子,听见她的箫声。那曲声里永不变折的情意和守候,就连他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如今,这个人吹了这一曲,他心里知道,其实是为了婉莹。对于清琼,他佩服之下,也隐隐有些感激。这个勇敢的女子,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能够承担起只有她能够承担的责任,以身犯险,让他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
他想起了自己方才踏上这锦毯的时候,世子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是不敢相信,却又带着安慰放心。澎涞自己心里也有些奇妙的感觉,似乎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从不曾想过,自己这一生里,还会有这样的一天。在这红尘滚滚里,与另外一个人订下永远的盟约,在这世上,有了一个伴侣。
他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他不相信自己有所谓的命运,却又用一生的誓约,将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子的命运和自己的捆绑在了一起。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这是束缚,是囚笼,可是在此时此刻,他却觉得,这是自己这一生,最为平静安详的时候。
她就在那里,在那红纱幔帐之后。君归,君归,他曾以为再不会相见的,如今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他是幸运的,从世子的眼睛里,他就能够看出这一点。澎涞明知道,从韩丞相府归来,世子就已经决定放下过去与探春的一切,只与清琼厮守终身。世子再也不曾提起探春,在清琼的面前,也一改往日的冷淡疏远,亲切而风趣。
可是知交多年,他又怎么能看不出,在那安然甚至是甜蜜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掩藏得极好的惆怅和迷茫。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也许人这一生,能够真正倾心相许的,只有那么一个人。世子是不幸的,有了那样的相遇,却终究还是要分离。至于清琼,就算是再美,再好,就算往后几十年亦是情深,却永远也不能取代那个人在他心里的位置了。
而自己是幸运的。他的这一生,也同样只会有这么一个人。她曾经离自己远去,以为便是永诀。他知道她是侍书,其实从最开始与甄婉莹相逢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只是自己一直都不肯承认罢了。那时候他害怕,侍书的身份,会将这个好容易归来的人,再次推离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