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国记 第十五章 七日毒肠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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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朱独朗挥师攻城,先押出孙敏捷父兄。项止雅在城头见到,大叫一声:“哎呀,孙敏捷,不好了!你的老爹和老哥被媊军抓去了!”

楚朝颜道:“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我的名头?”

那边媊军将领喊话道:“壁京守军听着!只要孙敏捷出城受降,我们媊王答应不屠城不杀降兵,否则,等攻入城内,将血洗壁京城,屠尽满城老幼!东壁人从此灭族矣!”

城上众人,都听得心中一寒。

那孙氏父子,也在大声劝自己的儿子归顺媊王,说自己在媊王营中,吃好睡好,喝嘛嘛香,受媊王百般怜爱照顾,他以后也会象照顾他们父子一样照顾壁京百姓……

楚朝颜犹豫难决,在她看来,只要媊王不杀人,降就降了,自己顽固负隅抵抗,惹怒媊王破城后屠城就惨了……召百官来商议,也一半主降一半宁可灭族也不降,十侍卫坚决不降,更多原因是不想献出孙敏捷,公主一入媊王营中,那还……不被吃干抹净,一点渣渣都没得剩。

商议来商议去,也没个结果。那边媊军等得不耐烦,放出话来,日一过午,便即攻城。楚朝颜正自焦急,突见陆隽等人抓了一个小胖子推搡过来,那小胖子早吓得面无人色,她不禁问道:“这人是谁?”

陆隽道:“此人乃孙敏捷本尊,他父亲花重金给他买侍卫名额,他倒好,整日泡在烟花巷中寻欢作乐。不如我们把他放出城去,有他父兄作证,货真价实的不得了。”

突然坐中一人道:“咦,你不是说他去削骨了吗?”。百官也都看着楚朝颜,又看看那本尊,实在弄不清这到底怎么回事。

项尚书沉吟道:“不错,放他出城佯降,让他去拿媊王誓书,我们也尽力防守拖延、争取时间,急令每户都在自己房外再建一泥墙,一是防媊军纵火烧城,二是可令青壮男子手执利刀,侯在门洞边,进一个杀一个,进一对杀一双,媊军想屠城,也没那么容易!”

众人在城墙之上,看着那孙敏捷在两个士兵的押解之下,跌跌撞撞、腿抽脚软的向敌营走去,军士和百官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深觉后悔,万一他在媊王面前屁滚尿流屎尿齐出薰到人家,那真是……有失礼数。没想到这个人一见到刀枪林立的敌军,竟不顾前方父兄的殷切呼唤,硬是手足并用半爬着拼命往回逃。

媊王朱独朗只看了一眼,脸上铁青,手上搭箭,一箭就把孙敏捷钉在地上,同时喝令道:“攻城!!”

顿时鼓声雷动,山震地憾,那媊兵如蚂蚁一般,推着冲车、云梯、渡壕折迭桥、投石车,杀气腾腾象潮水一般的漫到城墙下。壁京守军也纷纷用投石车向媊兵投出石块,那石块一团一团比拳头略大,如抛物线一般在半空时,象是算好了时间跟速度,跟着无数利箭射出,正中石块,那石块便迸破,洒出一阵白烟灰来。石块如密雨般不住掷出,又不住被强矢射爆。

媊兵一时茫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待那白烟落到身上时,才惊觉这竟是毒灰,皮肤上一阵火辣烧灼,眼睛也如受针刺再也睁不开。

恰时又正好吹着不小的东风,一时间漫天白雾起,战马兵士,无不眼辣泪流,不能睁眼视物,那毒雾吸入肺中,更是窒息难受、呛咳不止。兵马大惊,“毒雾”之战他们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规模的毒雾。人倒尚可忍耐,只是那战马受惊奔跑,盲马来回踩踏,阵形大乱。壁京城上,第二轮箭矢也如密雨般射来,一部分仍在射毒灰包,另一部分直接射向城下媊兵,还有的箭上竟缚有字条,朱独朗接住一箭,看那字条,只见上面写着:

“七日断肠毒,鬼神俱惊怖,敏捷慈悲心,故此指点汝。此毒名叫七日烂心烂肺烂肠散,配料有:断肠草、毒蟾蜍、皇宫鸩酒、天然砒霜、极品鹤顶红、黄泉露水、蝴蝶鳞、含笑半步颠、见血封喉粉、十香软筋散、情花毒等九制九炼而成,中者皮痒眼烂,此第一日也,第二日正常,第三日正常,第四日正常,第五日情花毒发,变女人,第六日半步颠毒发,言语疯颠,第七日十毒俱发,烂心烂肺烂肠十全大烂,浑身流水,堵也堵不住了也。

解法:喝自己小便可延迟毒发,若想根治,须取主帅黄物一具,与米同熬为粥,服之,解。中毒之人可每日饭前喝小便一碗,先压制毒气,然后依职位高低、功勋大小,去主帅帐前排号领取媊王黄物,切记,切记。”

朱独朗差点背过气去,一把把那字条扯得粉碎,狂吼道:“谁去取那孙敏捷人头?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等到了半夜,又改了主意,命身边将军传令下去,务必生擒孙敏捷,谁当先擒得此人,赏金一万,谁出奇计袭城成功,封地为王,众军士大喜,各献奇谋,不在话下。他冷笑一声,道:“孙敏捷,等本王活捉了你,一定请你喝十补大黄粥!!”

虽然中毒烟者,人数并不太多,但也足以使军心动荡,愿作前锋者无几。第二日朱独朗竟发现真有人饭前喝小便,大家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指导方针,把解毒之法如实贯彻,怒得他把千夫长以上的军官都叫进帐来一顿臭骂,“你们这群蠢货!大夫都看过了,那明明就是生石灰粉加辣椒粉臭蒿,你们偏信孙敏捷那小人胡说八道,也不信军医?传我的令,谁再敢喝溺,军法处置!”

石灰战当日,万俟虹羽箭给朱独朗送信一封,信中只有两个字:“夜袭。”

陆隽问道:“我们真的要去夜袭么?”

楚朝颜道:“夜袭个屁!只是让他们睡不好觉,明天攻城时打瞌睡没精神。”

第二天的信是:“不好意思昨晚大家都喝高了,今晚一定来夜袭。”

第三天:“哎呀昨晚又闹肚子了,说好的来拜访结果又失言,罪过罪过,今晚吾们一定踏月色而来。”署名是孙敏捷。

朱独朗几个晚上没睡好,此时气得手足冰凉,都恨不得学**里女人扎个小人拿针遍刺,于帐前发下毒誓,不捉孙敏捷,誓不还师!此后孙敏捷每日一信,就夜里来不来拜访他的问题展开了哲学的思考,时而赋诗一首,表现了无限忧郁纠结的情怀。每日朱独朗看信,都血压上升,可是要忍住不看吧……还真忍不住。

司徒烟分兵去了趟南方,威摄臣服五番诸侯,这日听闻朱独朗还没有攻下城来,急急回来进帐晋见,对此时已经半疯的朱独朗道:“媊王,切不可中这小人之计,你受他迷惑,一直不发重兵强行攻城,他在城中日夜布署,此后便越来越艰难,只要城破,再安抚百姓,百姓便无理由反抗,壁京城一日便得,他东壁国亡在旦夕。如何媊王被气得昏了头,作出这些不似媊王本性的决策?”

朱独朗顿时神清气明,心下雪然,道:“我要上了这小子的当,我还是那纵横北朔的朱独朗么?放心了,这小子虽奸滑有余,却不敢跟我们硬拼,我若不与他虚与委蛇,他便迷惑不了我,明日,不管他如何使诈,我只一意攻城便是。就算是他城墙是铜铁所铸,我也要给他凿出马道来!孙敏捷,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司徒烟点点头,道:“我夜观天象,本月里日在龙尾星之上,月在天策星之上,鹑火星在日月之间,合着天数,正是攻城夺国的好时机,天时一过,再成事恐怕不易,今夜里彩贲星忽盛,众星被其荧惑,媊王的天策星位也摇明不定。明日再不攻城,只怕会有变数。”

当下商议定,分处安歇。

朱独朗走出帐外,遥望天际,夜空一片明净,群星璀璨,彩贲星正好在东方,如一粒小小的火球,散发出耀目的红光。终于要和那个气得自已险些自裁的孙敏捷兵刀相见了,虽然见到的很可能只是一具尸首。不禁惋叹一声,道:“既生朱,何生孙。”

这边壁京也接到了朱独朗的来信一封,大意是熬好了大黄粥,苦等孙兄夜访,然孙兄屡屡推托,实在不敬,因此明日献粥城下,孙兄若不赏脸喝下,对不起,死了也要喝。

楚朝颜拿着信,愁眉苦脸,她已经黔驴技穷了。这几日朱独朗佯装攻城,把她的石灰和辣椒粉消耗告罄。可惜她找不到材料制火药,否则何惧媊兵?这么想也只是她白日春梦的意婬一下,真有火药在手,她能不能下得手去取人性命,又是一个纠结万分的问题。

她身边的侍卫,也跟着她愁肠百结,明日万一城破,孙敏捷不论是死是活,下场都极惨烈。

一夜不眠,他们坐在城墙上,一边喝酒一边聊天,陆隽苦劝公主也喝两口,可她就是不喝,推说自己一喝酒就深度昏迷需要人工呼吸,又解释了半天什么是“人工呼吸”,等大家终于明白是一种嘴对嘴的动作时,都不禁感叹:公主啊,你想要嘴对嘴就直说啊!

陆隽沉默的喝了一阵酒,突然问道:“公主,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嗯,问吧。”

“如果要你在我们十侍卫中选一个做相公,你会选哪个?”

项止雅插嘴道:“那还用问吗?肯定是陆将军啦。”

陆隽道:“我是说在我们这十个中选,陆将军不算。公主你会要哪一个?”

楚朝颜笑嘻嘻道:“可不可以十个都要了啊?”

“不行!只准要一个。”

“为什么只准要一个呀?我偏偏都要!”

“那我们就只好窝里斗了,到最后只有一个剩下来。”

项止雅道:“那就是万俟虹啦!”

陆隽怒道:“项止雅你给我闭嘴!”

项止雅不服的道:“你不就是想让公主选你么?靠,你有本事打得过万俟虹么?”

陆隽道:“万俟虹那么笨的人怎么可能撑到最后,老早就被人使绊子放翻了,我老陆还有可能撑到后三位。”

阮佑岚咂咂嘴道:“是哦,又要有武功,又要会使绊子,我们十个拼一拼,还真不知谁最强呢!”

楚朝颜不满意的道:“干嘛要窝里斗,我是真的真的十个都想要啊,一个都不能少哇……”

陆隽道:“明天我们冲杀出去,公主只能跟一个走,你选一个吧。”让公主随他们一起死于阵中,也强过被朱独朗所获。

一阵长长的沉默。

大家都在等着她的回答,能看到明天的日出,却再也看不到明天的日落,她会选择和谁一起死,她最后的情意,会落在谁处。

楚朝颜擦了擦腮边落下来的眼泪,道:“我选晋建年。”

陆隽道:“靠,我还以为你会选最帅的我,太伤我心了!”

项止雅道:“你哪里最帅了,你敌不上晋建年十分之一。”

万俟虹道:“我怎么没被选上,我可是新科武状元,难道又被潜了?”

楚朝颜道:“我欠晋建年一条命,他如果临死前还想着没报仇,多不甘心啊。”

众人心下默然,不声不响的喝着酒,仰望夜空,星星遥远的令人感觉不到现实,银河恍若憔悴寂寥的穹天孤影,恍若混沌未明的生涩情怀,遥远的象是再也牵不到彼端你的小手,再也回不去的往昔的旧梦。

晋建年喝光了酒,低声道:“公主若肯告诉我我弟弟的事,我便死而无憾了。”

“……”

见公主不答,他又道:“公主,我从小父母双亡,无有亲故,我一个人好不容易把他带大,却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我只求你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你连我这点小小心愿都不满足么?”

楚朝颜缓缓的道:“晋建年,我不愿意说谎话,但我也不能说真话。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问题,是无法回答的。”

晋建年道:“就算是看着我死,你也无法回答么?”

楚朝颜道:“就算你杀我一万遍,我也无法回答。”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浓得化不开的沉闷,似要把整个黑夜冻成一块驴胶,她只觉得压抑得难受,非要说些话心气才顺些,于是打着哈哈道:“别发呆了,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哈~~~好好笑的,我这一辈子就指着这个笑话活着了……”没人响应没人理她,她硬是自顾自的讲开了:“从前啊,有个军师,每次指挥作战,都单独乘坐一辆战车跟随大军,有一次打仗,刚一开战,他就驾车带头冲向敌方,军队一下士气大振,紧随其后,大破敌军。战后,众人都赞:‘军师神勇!’,那军师道:‘嚓,坡太斜,沒刹住车……’”

讲完问众人:“好不好笑?哈哈哈,笑死我了!”

没一个人笑。

“这个不好笑?那我再讲一个吧,从前,有官坐堂,众役中有人放了一个响屁,官即叫:‘拿来!’皂役禀曰:‘老爷,屁是一阵风,吹散没影踪,叫小的如何拿得?’那官儿怒云:‘为何徇私卖放,定要拿到。’此皂役无奈,只得取干屎回来呈上,‘禀老爷,正犯是走了,拿得家属在此!’”

仍然没有一个人笑,楚朝颜大受打击,自信心严重受挫。正自艾怨,突然一个空酒壶“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却是那侍卫已经依着墙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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