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十国记 第二十三章 肠断壁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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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果女蜷在他脚边,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紧贴着白净的脸颊,脸上痛楚的表情和着哽咽、不敢流下来的泪水,令子政王的血液都有些沸腾了。只是手上的图还未完成,他仍专注着他的作品,力道轻重、针笔深浅,乃是他多年的浸婬,看着那一缕缕的血线布满比豆蔻花瓣更细女敕的皮肤,和那一双娟秀的大眼里流露出来的惊恐,他就有一种难言的、抑制不住的兴奋。

见司徒烟进来,他面色阴沉了下来,烛光照在英俊的脸上,形成一片光色暗影,为他的轮廓增添了几分神秘优美。最算是被囚,他也喜欢奢华精致,营帐内的器皿用具,无一不是精工巧匠打造出来的上品,难得媊王还这么纵容他。

他对绘画时的烛光特别讲究,多一分则过明,少一分则暗,多一分则肤色不美,少一分则颜色有差。他从前喜欢对着镜子画自己的画像,这光影之术,就是他独得于心的参详。烛光排列巧妙、参差有落,地上无有暗影,可惜外人不得而知,甚是无趣了。

司徒烟见媊王把自己送他的金流杯也给了楚子政使用,便笑道:“媊王待子政王,堪比上国贵宾,好生有礼。恐怕罗陵城皇宫的用度,也不过尔尔。”

楚子政冷冷的道:“野蛮之国,哪知天朝富贵?他也只配住帐篷,吃生肉,衣兽皮,和贱奴一起混居、和畜生一般行径。”

司徒烟淡淡一笑,从壶中斟起一杯酒,漫不经心的道:“子政王到了翼王宫中,恐怕就得到不到畜生一般行径之人给你的待遇了。媊王倾慕你东壁风情,以礼待之,不过你这东壁富贵,与翼国一比,便是不值一提的小巫了。龙渊城内,龙游碧渊,神工之境,鬼斧之城,那才是天下众生景仰朝敬的天朝!”

楚子政哼一声,道:“司徒大人来找我何事?”

司徒烟道:“今晚至多子时,壁京城便破,我与子政王一起入城,宣读诏书,抚劝降顺。”

楚子政额上青筋滚动,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却说不出话来。

司徒烟道:“好久没有和子政王一起饮酒了,来,今日我司徒烟敬你一杯。”见他沉着脸,不去接酒,微笑道:“放心了,方才我说笑的,子政王到得翼国,我翼王岂会舍不得几件金玉器,几个女子?子政王可一辈子无忧的在王府中刺画享乐,创作传世之作。”

楚子政仍没有去接酒,手上的针笔狠狠刺下,那果少女哼叫几声,声音沙哑,想是被折磨的已久了,过得一阵,再也叫不出声来。地上的血流下案去,整个营帐充盈着一片淡淡的血腥之气。

两下叙旧,沉闷之极。司徒烟自斟自饮,于不谐之处甚不在意。突然,帐外一片厮杀声起,知是东壁骑兵攻到,正吩附随从出去看看,那随从刚出营帐,却又被人抛了进来,气息已绝。他大吃一惊,就看到陆观澜提剑而进。

司徒烟叫一声苦,手中袖箭接二连三激射而出,都被陆观澜的剑拨在地上,他大踏步逼近来,营帐内高烧的烛火照在他脸上,显得神情坚毅,剑上的寒光如水,晃动不定似一条欲饮人血的狂燥的银影。司徒烟见袖箭阻不了他,跃到子政王身边,一支短箭对着他的咽喉,喝道:“陆观澜,你睁眼看看他是谁,你要再动一下,我立刻就杀了他!”

陆观澜冷冷的道:“我不认识宗训侯何许人也。”从怀中抛出一纸黄书,丢弃在楚子政脚下。楚子政瞧了一眼,脸色惨白。

司徒烟笑道:“子政王用降书向媊王换得这一个女子,倒是重情义的很。”

陆观澜看着那个已经惊痛到半晕过去的少女,凉声道:“皇上,你沦为阶下囚,也没有改掉这凌虐女子的爱好。”

子政王淡淡的道:“女子的美,若不经过折磨,不经过虐凌,不经过痛苦的洗礼,不经过濒死的挣扎,便不会显出那种惊艳来,那种惊心动魄的美,又岂是被宠爱到无状的温室娇人所能拥有的?”他左手覆上那少女一双红肿的双眼,修长的手指在她脸边勾起一滴清泪,“唯有这屈辱的泪水,才能让她释放那内在的性感,你才能欣赏到那种独特的美……”

陆观澜看着司徒烟手中的箭头,道:“司徒烟,你拿他的性命来要胁我,一点用处都没有,皇上,从你杀我全家那一刻起,我对你就只有道义,没有情义了。”

楚子政浑身一震:“你……你何时知道的?”

陆观澜哈哈大笑:“我何时知道的?我何时知道的?皇上以为呢?”那笑容里尽是空凉寂寞,“可笑我每日为我的仇人肝脑涂地,帮我的仇人取帝位,夺天下,我指望他是一个好皇帝……”

楚子政道:“我让你失望了?”

“是,我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杀你。纵容你作恶,纵容你……”他目光扫过那少女,眉间闪过一丝痛楚。

楚子政怒上心头,喝道:“陆观澜!你早知我杀你全家,血海深仇你都不露声色,今日跟我为难,却是为了你那姘头小贱人么?可惜啊她再怎么狐媚你都无法再享受了,你想见她,只有去黄泉相见了!”

陆观澜举剑平胸,淡淡的道:“司徒烟,你要杀人就早点动手,今日你纵有通天之术,也断不会让你活着出这营房!”

司徒烟撤箭、微笑道:“果然不愧是飓风神将陆观澜啊,你是如何找到子政王的营帐的?”

陆观澜道:“当然是媊王的指点,我东壁与媊国,已结成盟国,你司徒烟死期将至,犹不自知。”

司徒烟哂然而笑,“媊王脑子又没有坏掉,又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岂会……”

“等你三千火军被诛殆尽,你司徒烟命丧媊营,就不容你不信了。多说无益,看剑!”司徒烟带着的数个随从,早被陆观澜和另几个东壁高手秒杀,陆观澜正面出剑,招式狠辣,四壁皆被东壁武士围住,无有退路,司徒烟一连抓起数个烛台,向帐幕上扔去,奈何那帐幕经过特殊处理,防火性能做的极好,想要烧起来也不容易。

那翼国火军见主将被困,来不及去攻城,返身来救,奈何那突火军,属于技术工种,一直靠着暗军的护佑,厮杀之类的活儿,又怎是骁勇彪悍的陆家军骑兵的对手?三千火军被杀的七零八落,奇怪的是媊国的虎彪将军,明明带了五万兵马,列队整齐,长戈在手,却是一副隔岸观火的情状。

司徒烟听得外面的厮杀声,心中拔凉拔凉的,暗道:“那媊军怎么不来助战,难道真的是如他所说,媊国与东壁联手了么?”又想到媊王在楚朝颜手上,他手下军士多是不敢冒动,不禁恼怒异常,“这媊王要我攻城,他又不相助,不是要我死么?”好在他的袖箭用完之后,还有一门天下知名的防身暗器,加上他从九转阵中思悟出来的方位腾挪之法,陆观澜倒也一时无法近身,料想还能撑片刻,暗自急思退身之策。他心念一转,最后几支袖箭攻向陆观澜,同时手中“九卿追风指”发动,数十支无声无息的暗芒飞向楚子政,楚子政侧对着他,勾着头,对两方激斗一眼也没瞧过。

陆观澜不及思虑,回身相救子政王,待抓住子政王避开,司徒烟便闪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上,哈哈大笑,拾起身边死去随从的刀,划开幕帐,便欲逃遁,陆观澜掷出夜照剑,那剑轻嗤一轻,没入他的背心。

等陆观澜跟着急出营帐,那司徒烟却不知去向了。只余下自己满是血污的夜照剑,在地上仍闪着一片银光。

东壁将士惊疑不定,道:“将军,这司徒烟有遁地之术么?”四周都是东壁骑兵,一边策马围着营帐急速奔驰转圈,一边相抗敌军,端的是滴水不进,哪料到他竟这么容易不见了。

陆观澜道:“他精通九转星宿阵,擅使幻术,迷惑人眼,大家小心些!”说罢上了战马,目光四下游走,企图寻那司徒烟的踪迹。

突然一支巨型火箭,破空而下,落在他的身边,那油筒一声爆响,便引起一片火光,顷刻之间,数十支巨箭相继而来,营帐很快就火光四起,几名宫女护着子政王仓皇而出,那个果身少女想必是晕在帐内,也无人去理会。

东壁骑兵为了避过火箭,也不得不向四周退开,刹时巨大的火幕就将子政王与陆家军隔开数丈,子政王的目光与陆观澜对上,那一瞬间,仿佛十多年的茬苒时光从眼前浮掠过,子政王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陆观澜时,也是这样互相看着,试探着。那时两人还都是小小少年。象露水一般纯净无瑕的年纪,象露水一般清澈透明的眼神。

陆观澜对他,是必须依赖的存在,也是必须控制的存在。是供他不断索取的存在,也是有朝一日必须置之死地的存在。

东壁将士见皇帝被困,都试图去救,但那马怕火,又横七竖八的隔着巨大的火箭,象一张密网,完全隔绝了相救的可能。子政王见军士冲不过来,不禁面现绝望,那一双眼睛,犹死死盯住了陆观澜。

陆观澜的战马,突然仰天长嘶,前蹄人立,一跃丈高,纵入火阵,左冲右突,子政王大喜过望,眼见得烟火阵中,那人不顾性命前来,四周尽是惊呼声,陆观澜扯下披风,恍见一团乌影从他身边掠过,又听得一个女子的惊叫,再看却是他的披风卷起一个服侍他的宫女,将她抱在怀中,那神勇的骏马再起前蹄,只片刻间,便已突出数丈火幕之外。

子政王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呆呆的望着那小宫女从陆观澜披风里露出头来,四面火烤如炙,他却觉得周身冰冷,渐渐的手足僵硬,他目送着那一飞骑向壁京而去,烽火城墙之上,一轮猫爪般细长的下弦月悬挂在西空,照着雏凤宫纤弱的乌蔹莓藤叶、照着那简直令人无处立足的宫院深草、照着那一夜凤图初成的血色幽光,也照在那一双犹不甘心、仇恨怨毒的眸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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