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富贵搬出急救病房那天,杨静一大早去买了束鲜花,她双手捧着走进病房,微笑着递给富贵:“祝你搬出急救室,盼你早日康复。”
富贵怔了一下,接过那束花,闻了一下,淡淡的芳香沁人心脾。
杨静帮他拾掇着剩下的水果和洗漱用品,看到放在床边的录音机,顺手拿起问富贵:“这个……你以后还需要吗?”
富贵望着她手里的录音机,点点头说:“当然需要啊!这些天要是没有它,真不知道怎么度过那些寂寞的日子呢。”
杨静默默地把录音机放进塑料袋里,幽幽地说:“就怕你以后会嫌它吵呢。”说完微微一笑:“你稍等一下,我去推轮椅。”
她走后,富贵把病号服整理了一下,那个录音机不小心从袋子里滑了出来,富贵拿起那个小小的录音机,忽然想起杨静刚才的神情,暗暗叹息着,女孩子的心事真难懂,本来好好的,忽然就变得那么忧郁。
他刚把录音机放进去,门轻轻响了一下,他转身看时,居然是杜磊!
杜磊拄着一根拐杖,小腿上还打着石膏。他看到富贵,脸色激动得通红,急急地往前跨了两步,直到能抓住富贵的手,才兴高采烈地喊:“好小子啊,我们每天在外面喊你,你却始终无动于衷,以为你真的要见上帝了呢。”
富贵鼻子酸酸的,看着杜磊眼角闪动的泪花,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激动地说:“磊子,你也活着?”
杜磊好像不认识似的细细地审视着富贵的脸,喃喃地说:“这下好了,你终于挺过来了。”真挚的情感凝聚成眼中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悄悄滚落,滴落在他俩紧紧握着的手上。
那个瞬间,富贵的心在剧烈地颤抖着,周身的血液在撞击一直紧闭的泪闸,他咬着下唇,抑制着这股洪流的涌动,但眼睛酸涩得控制不住。他紧紧抱着杜磊,下巴抵在杜磊颤动的肩膀上,尽管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流泪,但一串串热泪不停地滑落,流进嘴里
“我就说……就说你会挺过来的,可他们说你没……没救了,”富贵虽然看不到杜磊的脸,但他感觉自己的病号服已经被杜磊的泪水滴湿了:“你不知道,我们……我们都很难过,我们是最好的战友!不能把你一个人撇下的,我们的血是流在一起的,对吗?”
富贵听着他语无伦次的话,心里本来有很多想说的话,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闭上眼睛任泪波横流。
“那个医生说让大家为你准备后事,”他颤抖的下颌紧紧地抵着富贵的左肩,触及了富贵的伤口,虽感一阵隐疼,但富贵还是紧紧地拥抱着他,感受着战友心底传来的温暖:“受伤的战友都不肯去治疗,都说要陪着你。还有,黎明疯了似的把那个医生提起来,要扔到楼下……”
“你怎么回事?怎么跑急救室来了?”杨静推着轮椅走进来,站在门口嗔怪地望着杜磊。
杜磊急忙松开富贵,擦了擦红红的眼睛,一向油腔滑调的他居然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红着脸陪笑着:“对不起,对不起!”
杨静把轮椅推到床边,轻轻地扶着富贵:“你小心点,千万别碰到伤口。”
富贵还沉浸在见到战友的兴奋中,他挣月兑她的手,执拗地说:“杨静,我去普通病房是和战友们在一起吗?要是不和他们住一起,我不出去了。”
杨静怔了一下,抬头望着富贵说:“这又是怎么了?你住哪个病房,要听护士长的安排。再说你们在一起,情绪不会稳定的,这对你们的身体恢复有影响。”说完把富贵的上衣撩起来,责怪地瞅了杜磊一眼:“说这些你们还不信,你看看,就这么一会儿,伤口就流血了。”
杜磊低着头讪笑着:“对不起,都怪我。”
富贵把衣服整好,望着杨静说:“那你去和你们护士长说,我就要和他们住一起,要是不同意,我绝对不会出这个房间的。”
杨静站起来为难地说:“我们应该为你们的身体考虑啊,你们住在一起真的对你们康复有影响的,这个条件恐怕……”说完求救似的望着杜磊。
谁知杜磊佯装没有看到,晃着脑袋躲着她的目光四处张望。
杨静无奈地想了想,和富贵商量:“要不这样吧,你们认识徐叶吧,你们自己和她说好吗?”
“徐叶?”富贵和杜磊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望着杨静问:“是叶子?她上学回来了?”
杨静点点头:“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徐叶,她要是不同意,我真的没办法了。”
杜磊架上拐杖站起来:“那我和你一起去,她要是不同意,我就找个人和她说,看她给不给面子。”
杨静白了他一眼:“得了,你的腿伤还没愈合,你也要多休息。”
187
跟在杨静后面进来的,果然是笑吟吟的徐叶。
这么多年过去了,徐叶还是那样,只是曾经飘逸的长发剪短了,她没有戴着口罩,颦笑间露出洁白的牙齿。
富贵刚要站起来,徐叶快步走过来制止他:“别起来,你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呢。”
富贵望着她熟悉的笑容,喃喃地说:“小徐,你……你还好吗?”
徐叶微笑着说:“挺好的,谢谢你还能记得我。刚才杨静和我说了,你干吗非要和战友们住一起啊?知道吗,你们的伤势都没完全愈合,要是住在一起难免情绪激动,对你们的康复不利,我们也是为你们好,所以请理解我们的工作好不好?”
富贵在她的笑容面前,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还是杜磊嘴快,笑嘻嘻地抢过来说:“叶子……不,小徐,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你就照顾一下我们,说真的,我们在一起经历了生死,真的不愿意分开,再说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难免寂寞,对我们的伤口一样的不好,对吗?我们要是在一起,心情好了,对我们的康复反而有所帮助呢。”
徐叶沉吟了一下,拉着杨静走到门口商量了一会儿,走过来说:“那好吧,我就帮你们调整一下病房,不过,我有话在先,你们住在一起后,第一不能大声嚷嚷,第二不许随便串病房,第三必须服从护士的护理安排。这几点你们能做到吗?”
杜磊高兴地从床上跳下来,一不小心碰到了腿上的伤口,疼的疵着牙弯下腰,徐叶和杨静急忙过去搀住他,徐叶埋怨道:“我就说吧,你们根本就控制不住情绪,算了,你们还是……”
她话未说完,杜磊就咬着牙站起来:“别,别,叶子……不,小徐,你不能反悔,刚才是我不小心,我向你保证以后一定控制情绪,绝对不再激动了好不好?”
徐叶和杨静相视一笑,摇摇头说:“真拿你们没办法,要不是军长吩咐过,绝对不会答应你们的。好了,你们可以住一起,不过,要记得我刚才提出的条件。”
杨静推着富贵顺着弯曲的通道往前走,杜磊拄着拐杖跟在后面。这里人很多,有的人坐在长椅上焦急地等待,有的人站在一边三三两两地说话。远远没有急救室那么安静,
杨静接连拐了几道弯,最后在一个病房门口停下,杜磊疾走几步赶上来,推开门大声喊道:“胖子,你看谁来了?”
杨静瞪了他一眼,杜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对不起,忘了不能大声喊的,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躺在病床上的金辉已经坐起来,看到轮椅上的富贵,很远就向他伸过手来:“富贵,是你?”
金辉明显地消瘦了,他的腿上也打了洁白的石膏,上身没穿病号服,洁白的纱布几乎缠满了全身,只有那双眼睛里透出一丝欣喜。
杨静把富贵慢慢推近他,富贵终于握住了金辉的双手,金辉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嘴角抽搐了一会儿,才哽咽着说:“你终于挺过来了!”话音未落,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富贵咬着嘴唇望着自己熟悉的战友,曾经那么强壮的汉子被浑身的枪伤折磨得如此憔悴,只有那双明亮的眸子里还透着坚定的目光,他紧紧握着金辉的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咬着牙强忍着即将溢出的泪水,躲避着对视的眼睛,点点头说:“嗯,我们都挺过来了!”
金辉缩回手擦了擦眼泪,目光徐徐离开富贵,望着窗外,似乎在自言自语:“我醒来的时候,他们说……说你没救了,我根本不信,我们是战友,是一起经历了无数次生死的兄弟,你怎么……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我们?”说完收回目光望着富贵:“我就相信有这么一天,这不是等到了!”
他的话激起了富贵满腔的热血澎湃,是的,他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是一起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的兄弟!战友就是这样,如果有那么一天要面临一次可怕的死亡,那么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
富贵轻轻地抚模着金辉身上的纱布,他知道,这些洁白的纱布包扎的,就是数不清的伤痕,那一粒粒罪恶的子弹,就这么无情地射在这些血肉之躯上。每一颗子弹,都在威胁着他们生还的希望,但他们怀着对祖国的无限忠诚,用自己的生命,谱就一个个不朽的神话,用自己的鲜血,铸就了最坚强的军魂!
那些洁白的纱布,在富贵眼里逐渐朦胧起来,泪眼模糊中,他似乎回到了那个本来平静的夜晚,月亮还是那么皎洁,白云还是那么悠然,只是,密集的枪声逐渐震荡着他的耳鼓,枪口发出的一串串的火光,依旧那么清晰……
“那晚……,要是我判断不失误,就能把那名狙击手击毙,我就能和你们会合了”富贵擦擦眼泪望着金辉,歉意地说:“是我太大意了,害得你们都伤得这么重。”
金辉默默地望着窗外,思绪似乎也回到了那个夜晚。许久,才摇着头说:“不能怪你的,我们本来也想上去和你会合,只是那伙人的火力太猛了……压得我们抬不起头来。”
富贵握着金辉的手,感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猜想后来的战斗一定更加激烈,他问金辉:“那晚,后来的战斗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辉顿了好久,才喃喃地说:“幸亏有焦骥,要不,我们真的逃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