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暖和,现在只需单衣一件即可,特别是风和日丽的日子,正午时候已经有了夏日的燥热。
刚开始上路我看什么都新鲜。可日复一日,风景也左不过是农田宅舍、起伏山峦,加上一整天在马背上赶路弄得腰酸背痛,我心中不免暗暗叫苦,甚至有些后悔了。
当初只想着可以满世界逛逛,暂时逃离单调乏味的日子,却忘了这是清代,交通虽可以有马骑,可即使是宽敞的官道又哪里比得上平坦的马路。马上颠簸,马车更是能让浑身都散了架,而且漫漫旅途长的没有盼头。
每天晚上躺在客栈的床上,我都要折腾半晌才能昏昏入睡,只觉得四肢怎么搁着都不得劲儿,就连做梦都是骑着马或是坐在摇晃不定的小船上,走在西天遥远的取经途中……
看着四爷十三爷他们神定气闲就暗想,原来小说里的那些侠客仗剑江湖,每日骑着马行侠仗义只是看着风光洒月兑,其实腰腿疼的时候只有自己知道。
十三爷常常看见我在马上呲牙咧嘴地偷乐却不说破,我就回他一个灿烂的微笑,心里却苦笑不已,再这样下去我可真有些吃不消了。还好,真是老天开眼哦不是四爷开眼,决定每日不那么玩命地赶路了,走走停停地,遇见茶肆就打个尖,碰到客栈就住个店,才让我受伤的身心得到些许的宽慰。
今日我们已进入了鄂州境内,山色风景与别处都有不同,我们也放慢了马步肆意欣赏起来。中午过了村镇,本打算天黑前就能到下一个集镇,可我们只顾了摇晃着四处看景,天已渐黑时还在清风山下滞留着。索性,我们决定今晚就在这山下宿营。
对于四爷十三爷来说,也许出于游牧民族的本性吧,这样的生活倒也习以为常,可对我来说,除了上回去蒙古草原在野外住帐篷外,这样的经历还真是平生第一次。
吃过随身带的干粮后月已上东山,可离睡觉的时辰还早。十三爷起意要去山上一游,于是留了喜子和福儿照看马车行李,我们三人就直奔山上而去。
上山的路说是路其实没有路,只不过是些农人樵夫踩得多些,所以走时略显艰难。不过这边山上多是些灌木,月光如水般毫无遮拦地泻下,四处草虫叫声一片倒也不觉得什么。
走到半山腰时月亮已高高地挂在中天,浑身已有汗意。不想前面靠山边有几块巨大的巨石,很适合休息,于是我们决定不再往上爬了。看身后的山峰一峰高过一峰,若真要爬上去,只怕天亮才能到山顶。
从这里望下去,山下一片寂静,只有荒野和树林,远处似乎有条河正泛着银光。不见灯光也不闻人声,和煦的微风吹过来阵阵青草的芳香。我们像是身处世外,再无尘世的纷扰。
坐在大石上眼望远山、星空,想起那次在大槐村的夜晚,同样的山林之夜,环境和心境却完全不同。那夜我孤身一人,恐惧时时袭来;今夜却是有月有伴,我有的只是安心和惬意。
悠悠的洞箫声渐起,十三爷坐在石上吹奏着,四爷站在远处崖边默默地看着远方。箫声低沉徘徊在山间,萦绕在每个人的心中。
一曲终了,十三爷拿出酒囊大口地喝着,原来酒、曲也是不分家的,这个身份尊贵的皇子,这个骨子里有着江湖情怀的人,能让一切看似不相干的事物都结合得那么自然和随意。
“雨轻,这曲是我给你的谢礼!”他说。
我想起那日他说要谢我的话,也随即吹了起来。吹罢我说:“十三爷,这是我的谢礼!”
“我说了,我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不要什么谢!不过,我的谢你可得要!”十三爷笑了。
“可是为四爷?”我问。
“不错!”十三爷看着远处衣袂飘飞的四爷,“从小到大我都跟着四哥,可像那日般的笑我还从未见过。都说四哥冷,其实他是把什么都搁在心里。那日我看着那样的笑,恍惚回到了幼年时,我们在宫里偷着跑去玩。也只有我们俩时,四哥才会笑。”
听他说罢,我心中一动,又吹奏了一曲。
“这一曲,为了你们的情谊!”我真诚地祝福他们。
“嗯!你现在是越发进益了。虽说技上还差些,可难得的是有情。以情动人,这可是我师傅告诉我的。我看用不了多久,我这个师傅也甘拜下风了!对了,你这些曲子都哪里听来的,倒是新鲜有趣。”十三爷笑说着。
我以水代酒,感谢十三爷师傅的栽培,十三爷也老实不客气地接受了。并说这些曲子是我小时随家父听来的,十三爷也接受了这个理由。我当然没法告诉他这些曲子都是后世多少曲作者的杰作,这样的曲子我有的是,若以会的曲子多寡而论,恐怕我早都能做十三爷和所有乐师的师傅了。
下到山底已近午夜,喜子和福儿早点起了篝火着急地等着我们。累了一天又爬了大半夜山,大家都累了也就没再多言,围着篝火各自睡去。
我睡在离火堆稍远一些的大树下,一躺下就沉沉地睡着了。虽然无梦,可这觉睡的一点也不安稳,一翻身就会醒。不知道何时一伸腿又醒了,却见一个人影映着火光站在面前。
“别怕!是我!”四爷的声音。
我翻身坐起,发现身上多了件斗篷。
“你睡吧,还早!”四爷轻轻地说着,转身离开。
我头有些晕,就又往后躺下,可睡意却跑得没了踪影。
月亮早已落山,天还没亮。四爷站在远处树林的边缘,灰白的身影映着低沉泛白的天空。越想睡越睡不着,我起身往火堆添了些柴火,走到四爷的身边,看着西方低空中闪烁的星辰。
“四爷怎么不睡?”我悄悄地问。
“我本来睡的就少,这会子已不困了。”四爷转头看了我一眼。
此时应该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了吧,空气里多了些寒意,雾气也开始从林间弥漫开来。远处一声野兽的长啸。
“是狼吗?”。我问。
“是!离着好远呢!”四爷淡淡地说。
“四爷见过狼?”我问。
“见过,早年跟皇阿玛出征时见过。”四爷轻声说着,好像是件非常平常的事。
“四爷打过仗?”我忙问。
“嗯!”四爷点头。
“可……杀过人?”我有些心惊。
“杀过!”他仍是淡淡地,似乎谈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你……怕吗?”。我有些迟疑,想象着那些残酷的经历。
“怕!头几日夜夜都做噩梦。”四爷回头看着我,淡淡地笑。
“四爷……怎么就想起要去打仗?那时四爷还是个少年吧?!”我还是不太明白。
“那年皇上亲征噶尔丹,大哥、三哥、五弟、七弟、八弟都去了,是皇阿玛想历练历练我们吧!”四爷答。
历练!我不禁震惊,更是无法理解。这个高高在上的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父亲,要让一个少年经受这样的磨砺!若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那个年纪只怕还在父母跟前撒娇。这也许就是皇家子孙的宿命,得到的比常人多,承受的也让普通人无法想象。
也大概只有这样的父亲,经受过这样的历练,四爷才变得如铁一般刚硬。只是,在这坚硬的外壳下,可否有颗柔软的心。
我看着四爷,第一次对这个坚强的人心生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