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的狂奔，每天弄得筋疲力尽地进入梦乡，如此还经常是噩梦连连，醒来总是泪满枕衫。如此几日下来，我和老马都再无力气跟自己较劲，只能放慢脚步下来，此时的我已是身心俱疲了。
自那日离别后，我每日刻意地把他锁在了重重心门的最深处，可他还总是无处不在。我走路会想他，吃饭会想他，喝茶会想他，睡梦中他更是挥之不去。在我终于远远逃离了他的时候，他却如影随形般地刻在了我的眼里、心里，心痛也如老友般日日造访，搅得我一刻也不得安宁。
可如此我也需安排好行程，尽量避免走夜路，总是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下一个市镇。因为以后不会再有人替我操心，所有的一切全都要靠自己。我现在也不再是什么四爷府的人了，只把最朴素的男装穿着，说话也尽量粗着嗓子，希望尽快平安地见到小竹再作打算。
这日天气甚好，吃过早饭我就上了路。其实到下个镇子不远，只需半日功夫。不急着赶路，我就让老马自己走着，思绪却早已飞到了他的身边，让自己一次次心痛着，痛到麻木了才罢休。
忽听得一阵孩子的笑声，才发现路上行人不断。抬头望、与官道交叉着的一条小路尽头，山林深处露出些许黄墙黛瓦，飞翘的屋檐上垂挂的铃铛传来阵阵清音，和着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原来是座古刹，时不时也有僧人匆匆从身边走过，肩上扁担挑着的大筐沉甸甸地，想来都是上香之物吧。
回头看，远处路上也有香客不断地走来。正思忖着，碰上了一道慈善的目光。一位老婆婆站在不远处，见我看她时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整的两排牙，笑容坦诚而亲切。
“小哥儿也去上香吗？”。她问，脚边搁着个竹篮。
刚刚的思绪未收起，我一时有些恍惚。四下看看，近处并无旁人，下马走了过去笑一下：“我不上香。今儿什么日子，婆婆怎么不带个人来，自己去行么？”看她年纪不小，走路也有些摇晃，真有些担心。
“呵呵，别看我岁数大，身板好着呢！在家一样干活，哪儿像小哥儿这么细皮女敕肉地。”老婆婆笑起来，又说，“我那些儿子原是要同来，可我不耐烦，自己倒爽快些。”
我对上香没什么兴趣，可老婆婆倒是十分有趣，听她如此说忍不住说：“婆婆果然爽利，倒是我多虑了。”
见我并不像是去上香她问：“小哥儿不去许个愿么？很灵的，管保小哥儿能考个功名。”
“婆婆吉言，功名我可考不了。这香真有这么灵吗？婆婆说给我听听。”这些日子我只顾赶路，倒是很少与人交谈，今日见婆婆面善得很，忍不住想多聊几句。
“怎么不灵，我年年这时都来，最是灵了。就说去年吧，我想得个孙子，就跟菩萨许愿，果然今年就得了，小哥儿说灵是不灵。”她说得急了有些气喘，我有些不忍，伸手替她拍拍，让她慢慢说话。
“婆婆说灵那一定没错了，要不我也走一遭，婆婆可愿同往？”我心想今日就去看看再走也不迟。
“小哥儿说话好听，我哪有不乐意的。我们这就走吧，赶早些吉利。今日小哥儿定是要许个愿，不考功名讨个媳妇，明年就能抱个大胖小子！”老婆婆说着弯腰去提篮子，我忙替她提着，扶着她往庙里去。
“婆婆，香上了只怕这胖小子也是生不出来。”我心里暗想，我就是讨十个老婆也是一个儿子生不出来。
“生得出来生得出来，菩萨灵着呢！小哥儿不用愁。”老婆婆呵呵笑着，走起路来果然挺精神。
婆婆一路上唠叨着家事，我耐心地听着。进得庙里，她直往人堆里钻，不一会就挤到了菩萨跟前。她从篮子里拿出早备好的香烛，虔诚地磕头还愿去了。我说想看看，就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让婆婆等会儿来找我。
刚才伸手时，她手背上青筋毕现，手指也粗糙健壮。我想，这就是我未来将要经历的生活了。嫁人、生子，逐渐变老，将曾经的美好年华都付与灶台的烟熏火燎，消磨在每日的柴米油盐中。只是当时光流逝后，能有份历经岁月的淡定和从容，而不是年华已逝的失落与无奈，那便是好的。
我想，上天给每人只安排了一条路，但却给了看似很多的选择，让尘世间穿梭的魂灵每天都在看似无奈的选择中痛苦和煎熬，似乎人生有太多的可能。而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另外一条路。所有的选择都是注定，而那注定早就是惟一。
我今生注定了要遇上他、爱上他，也注定了不得不离开他。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个世界，也注定不会在同一个空间和时间相爱。我们有太多的不同，也有太多的无奈，也许这才是我的悲剧所在，精神是一个世界，却在另一个世界，所以我也就注定了要承受这样的折磨和伤痛，也注定了要承受这样无法逃月兑的命运。
老婆婆从人群中出来时，身边还多了位夫人和先生。老婆婆和夫人颇为有缘，一路只顾谈着话，我和她的丈夫时不时地聊几句，倒也觉得投缘。细谈后才知道，这夫妇二人也是路过此地。赶上这个日子，信佛的夫人当然不能错过。知道我往京城方向又是孤身一人，他们就邀我同行，我当然欣然应允。
这位先生姓吴，江南人，夫人姓周却是济南府人。那年经商的吴先生路过济南，与夫人的父亲相识，有了这段姻缘。近些年夫人的父母年迈多病，吴先生的母亲刚刚过世，父亲已辞世多年，夫妇俩就举家北迁，为老泰山颐养天年。
此次他们带的家当不少，总共六辆马车八个家人。一双儿女早就到了济南，马车和家人也早一步到前面的镇上安顿去了。这会儿只有两个年纪稍长的家仆等候在路边，见我们早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