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江往事 第六十八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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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宅中下人住的小院落里,刘太太站在桂子房前门外的廊下焦急不安的等消息。十五的圆月清冷地投下一院银白色的月光。

“吱呀”门开了,桂子侧身从房间里出来。

“桂子,怎么样?……是吗?”。刘太太赶紧迎上去,焦急地问,手里紧紧地拽着半枚绕了红线的铜钱。

张妈眼里嚅着泪花,点头说道:“太太,检查过了,他左肩胛上也有颗黑痣……应该就是。”说完,将从天贵脖子上取下的另外半杯铜钱递给刘太太。

刘太太着急的接过铜钱,颤抖着将这半枚铜钱与自己手中的那半枚合在一起,两半铜钱合成一个完美的圆弧。

“我苦命的孩子……”刘太太将两半铜钱紧紧地握在自己的胸口,泪如雨下。

桂子用衣袖擦擦眼泪,扶着刘太太劝道:“太太,该高兴才是啊,大少爷还活着……要告诉他吗?”。

刘太太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颤抖着将门推开一半,含泪无比深情地看着在铺上昏睡的天贵。看了一会,她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抽身离去。

清晨,一阵轻柔的擦拭将天贵从无边的黑暗中唤醒,这动作是那么轻柔,就如同一个慈祥的母亲对新生儿最细心的抚模,让天贵胸前那块火辣辣的疼痛的伤疤也有了一种奇异的舒服感。天贵睁开眼睛,吃惊的发现在温暖的晨光之中,竟然是刘沅的母亲在帮自己清理伤口!

“刘太太……”天贵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醒了?”刘太太的眼神又惊又喜,但极力收敛着不敢太过明显,“别乱动,小心伤口。”

“怎么会是您?”天贵大惑不解,诺诺地问。

刘太太脸色微微一红,遮掩着将手中的毛巾递给桂子,自己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强作镇定地说:“这是我的陪房桂子的房间,少有人来,你就安心在这休息一两天吧。”又吩咐桂子道:“桂子,你来帮杨少爷换药吧。”

“……谢谢”天贵半靠在床头,一头雾水,实在猜不透刘太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刘沅是刘太太的亲儿子,昨夜之事无论是对刘沅还是刘府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她应该将自己恨之入骨才对,怎么还会……

刘太太假装是在看桂子给天贵换药包扎,实际上却不住眼的偷打量天贵:难怪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觉得那么熟悉,没想他竟然是……真真是天意弄人啊。刘太太内心百感交集,表面却不得不强自平静。她见到天贵正疑惑地看着自己,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先开口的好。于是笑道:“阿沅冲动鲁莽,办事欠周全,你不要怪他。我这么做也是不希望把事情闹大了,毕竟落雪夹在你们二人中间,我总还是希望她能和阿沅好好过的,不能让她为了你而记恨阿沅吧。”

天贵听刘太太说的合情合理,也便不再多疑。仔细思量刘太太刚才这番话,心中竟然对刘沅产生了一丝醋意:有个母亲多好啊,连这样的事情都能替自己考虑周全,而自己却永远不会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天贵笑笑,语气里满是酸涩:“太太真是慈母心肠,刘沅少爷好福气……”

天贵如此的话语让刘太太低头不语,心中满是愧疚。沉默了一会,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对了,你脖子带着的铜钱可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天贵低头模了模项前的铜钱,惨然笑道:“听义父说是我的生母留给我的。”

“你的生母?”刘太太小心的试探,“你的义父可曾跟你说起你的生身父母?”

天贵摇头:“没有。天贵福薄,自幼被弃,幸得义父捡来养大,他对我的身世也不知晓。想来我不过是个不招父母待见的孩子……”

“不,你不该这么想……”刘太太激动地月兑口而出,天贵疑惑地看着她。

刘太太心酸不已,却又不得不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我……我是说天下哪有不疼自己孩子的父母,你的父母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天贵苦笑:“苦衷?我想不出能有什么苦衷让他们如此狠心……不是每个人都像刘沅少爷这么有福气。”说完,心中已是凄凉不堪。

刘太太沉默,不知该如何接言。

天贵不想再和刘太太继续这个话题,一心只想知道落雪的情况,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几次犹豫,还是对着坐在凳子上陷入自己思绪中不能自拔的刘太太开口了:“刘太太,落雪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刘太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听他问起落雪,抬头看看自己眼前的这个儿子,又想想此刻跑出家门的儿子,不由地无奈伤感道:“落雪没事,她是我刘府的少女乃女乃,我们不会为难她,你放心。”

天贵听她强调落雪是刘府的少女乃女乃,心中颇为不快,但听到落雪无事,也安心不少。

刘太太看着天贵的眼中掩饰不住地对落雪的关切之色,问:“你想带走落雪?”

天贵看看刘太太,虽然她是刘沅的母亲,但不知为何,天贵总觉得对她有种亲切之感,促使他不想对她有什么隐瞒。他坚定地回答:“是!我要带她走。”

“可是落雪已经是刘沅明媒正娶的妻子了。”

“那又如何?她的心不在刘沅那。”

刘太太心事复杂地叹了口气:“你们都还太年轻……”沉吟良久,她终于打定主意,问天贵道:“你确定落雪跟了你就能比跟着刘沅过得更好吗?”。

天贵揣测不透刘太太的用意是什么,小心地回答道:“我会尽我所能,给她我所能给的一切。”

“年轻人,那你现在又有什么呢?”刘太太微笑。

“我……”天贵语塞:是啊,自己现在有什么呢?离开了沈家,还担着勾结江匪的罪名不知何时能洗清,难道自己真要落雪跟着自己担惊受怕吗?天贵只要想到落雪那么瘦弱单薄的还要跟着自己四处颠簸就忍不住一阵阵心痛。

刘太太见天贵沉默,知他心思活动,接着说道:“我知道此刻你和落雪的感情是真,落雪也一心想着跟你走,但她未经世事,心思太过单纯。你是个男人,我希望你能将事情考虑得更清楚些。落雪从小就是大家小姐,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你真忍心让她背上伤风败俗的恶名,跟了你颠沛流离,弄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吗?而今又是乱世,你自己背负勾结江匪的罪名尚且不能洗清,又有什么能力能保护的了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呢?”

刘太太的话触动了天贵的心事,他想到自从金枝嫁入沈家,一直对自己和落雪咄咄相逼,但自己无力还击,只能步步退让,竟然落到如今这步田地:自己遭人陷害,落雪已为人妻……天贵牙关紧咬,他不无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保护落雪的能力,自己虚弱不堪。

“阿沅对落雪如何,不用我多说你心里也清楚。”刘夫人依然不紧不慢地说,“他虽说不上能给落雪锦衣玉食,但一份安稳的生活总还是能够的。对于落雪这样的女子,安稳平静的生活才能最适合的。年轻时的男欢女爱不过是一时,安稳相守才是真。这样的生活你给不了落雪!“

天贵脸色青红不定,额上有了一沉细密的汗珠。

刘太太狠狠心,拿出一张银票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我这里有一张一千银元的银票,休息一两天你就拿着它离开下江镇,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从新开始吧!你也能有一份安稳的生活。刘沅跑出了镇子,刘府上下以及码头我都已经让人打过了招呼,没有人会为难你。”说完站起身来往外走:“你走了,落雪对你的心肠渐渐地也就会淡了,她这一生也就能平平安安过了。”

天贵如一尊石像般沉默,心却在流血。

刘太太从容地走出房间。刚走过拐角,心中一直压抑着的剧痛再也压抑不住,让她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桂子妈慌忙跑来将她扶坐到廊下,这才发现她居然双手冰凉,手心满是冷津津的汗水。桂子妈心中也是惨然,一边心疼地给刘太太轻捶后背,一边带着哭腔说道:“太太,您这是干什么啊?大少爷已经够苦的了……”

刘太太泪流不止,浑身阵阵颤抖:“作孽啊……我已经伤了一个儿子,我不能再让阿沅受伤啊……”

天贵没有在刘府休息,等到下午些的时候就悄悄离开了,刘太太放在桌上的银票也都原封不动。

刘文山、刘太太以及秋玲在偏厅吃晚饭。刘太太面色如常,看不出一丝异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刘文山几次偷看自己的太太,刘太太都佯装不知。刘文山终于忍不住,问:“夫人,听下人说你把杨天贵放走了?”

“嗯,放走了。”

刘文山百思不解,想问又怕惹恼了刘太太,话说得小心翼翼:“夫人,你这么做是为何啊?”

刘太太放下碗筷,横了在一旁佯装吃饭实际上一心想要打探消息的秋玲一眼,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我是阿沅的亲娘,当然得为我的儿子考虑。落雪和杨天贵毕竟也是兄妹一场,我不想今后落雪怨恨阿沅。”

“原来太太是这般为阿沅考虑啊,真是用心良苦。”刘文山恍然大悟,感叹。

刘太太冷冷地不理他。

秋玲讪讪,陪笑道:“还是太太想得周全,只是少爷昨晚跑出了家门,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刘太太起身冷冷地道:“阿沅不过到镇外散散心,我已经让管家派了人去找他了,就不劳你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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