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六章、弥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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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还剩了两三只没来得及烧烤的雀儿,阿翾将之重新着水洗净了,依旧以泥糊了炙烤。等足了火候,剥开泥壳,扯下只肥女敕女敕的腿爪就往嘴里送。

却又听到草丛里有声响,暗叫不好,莫不是那几人觉察不对劲,又回转来了。

抬眼一看,几步外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骑着马,方正脸膛上颇显倦怠,不眨眼地看着自己。

想是鸟肉的香味引来了他,不由一笑,“大叔你是饿了吗?”。

中年男子也跟着一笑,“路赶得急,没留意这带人户少,干粮备得不足。这回子天也见暗了,不好抓鸟兽吃了。”

很浓厚的外乡口音,听着生涩。但不知怎的,这声音又似有几分亲切。

起身拍拍裤腿,“我这两只小雀儿哪够填肚子的,你要不嫌弃跟我来。”

那过客也不客气,真的便驱马跟在他后面。

走了两步,阿翾便想到才和明珑暗暗呕了气,现在又带了个吃白食的回去,不知她会做多大脸色呢。

罢了,就再欠她点人情,总不至于把自己两人连皮带肉吞了。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多余,骊蛟两兄妹一如他们族人固有的习惯,热情好客。骊蛟不过稍许抱怨他去得太久。明珑则拿眼睛瞄着他手里仅剩的零碎骨肉,面带笑容轻轻点头。阿翾脸皮厚,权当没瞧见她的暗讽。

大家随口聊些闲话。那中年过客自称叫弥坚,最近外出办了事,正赶着回乡。骊蛟即问他贵乡何处,或可结伴同路。弥坚只笑了笑,把话撇开了。

入夜风寒,分吃了晚餐,大家堆了枯枝续火,就地寝卧。

自出了碚古郡,他们还是第一次在野外露宿。阿翾虽是个粗生贱养的贫儿,也不大习惯。

到了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火光刺得眼睛好疼。微微睁开眼睛,同伴们都裹着薄毡睡在火堆近处,只有弥坚离得远些,靠着棵大树坐立而眠。

一时便对那人起了好奇心,仔细打量着他。在睡梦中的他,眉头收拢了起来,似乎锁着沉重的心事。连他的手,也是充满了戒备,紧紧抱在胸前。

那里是兵器!阿翾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一个衣服破烂的乡巴佬,有什么好让人抢的,把兵器抱这么紧!

不,时刻保持戒备,也许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吧。此刻看他的脸,线条分明的轮廓中隐隐透着种坚韧。

阿翾轻轻吁了口气。看来此行不象自己先想的那么轻松愉快啊。人心难测,谁知道一路到头都会遇上些什么人。

脑袋里乱轰轰地想了许多东西,不知不觉又沉入梦乡。

一觉醒来,天色大亮。猛然睁开眼,对面坐着的人已不见了。

“你醒了?”骊蛟和他搭着话,正在收整物件。

“那位大叔走了啊?”

“是啊,咱们还没醒的时候他就悄悄走了。看他的模样,赶急呢,不象咱们游山玩水的。”

还以为他会有什么举动呢。就这么走了……

少年们也没耽误时间。反正这一带住户少,也没值得看的风景,就快马加鞭,直往附近最大的稻根镇而去。

过了中午赶到稻根镇,集市还没有散。骊蛟也不忙落脚吃饭,先在集市中央找个略空闲的地方,卸了马背上的包袱,取了两大块防水布铺好,再一一拿出包袱里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摆放上去。

阿翾和濯汐看那布上变戏法似的多出各色琳琅满目的小物件,从耳环、手链、木梳等饰物到小刀、针线盒、迷你花盆等等,应有尽有,眼珠都快落出来了。这些东西风格各异,做工大气淳朴又不失细腻,有强烈而优美的乡土特色,显然是从各地精心收集而来的。其中有几样颇为熟悉,可不就是从碚古郡过来的路途上买的。

“你们,原来你们是靠这样赚得旅费的。”阿翾大悟。

已有三五顾客围了过来,骊蛟忙着去招呼客人,明珑不掩得色冲阿翾一笑,“我们啊,一边旅游也一边经商,不断采买货物,再卖到别的地方去。”

他们只将包裹中的货物拣了一小半出来。待理顺了货物,东西也卖了七八样了,骊蛟即让阿翾陪明珑去别的摊位上逛逛。

“我才不要阿翾陪我去呢。”明珑不乐意拎起只行囊。

“可是阿翾、濯汐对采买和兜售都还不熟啊,我两个得分开行动,你总不至于叫濯汐去帮你背包裹吧?”

无奈,明珑只有摆出老板的架子,叫阿翾乖乖跟在背后。

濯汐留下来帮骊蛟打下手。记记物品价格,算算帐,她都还在行。但她脸皮太薄,哪里能和那些精明的婆婆大娘讨价还价,多说两句脸上就红了。便是别人买定了的东西,催讨货钱她也羞于启齿。

一时摊位上不那么忙了,骊蛟留意到她不时盯着市场上花红叶绿的玩意儿看,眼神里又是好奇又是羡慕。这孩子,在家时恐怕赶集的时候都少吧。

他心里当她如明珑那样的小妹子,不乏怜爱之情,随手抓了把零钱给她,“喜欢什么自己去买吧。”

平生第一次握着这么大笔财富,惊喜之余更感不安,连忙推还。

“傻姑娘,钱赚来就是用的。只是别走远了。”

濯汐仍是不敢全要,红了脸拿两个小钱,心中已是欢悦不已。便移了步,一个儿在市场上转悠。

多热闹的集市啊。临近摊点上摆了镶花边的帽子和蝴蝶发结,过去一个位置有活灵活现的小面人,再过去是形色都那么可爱的小糕点。哦,还有买草编小虫的呢。

使劲捏捏手里的钱,终究舍不得用。就看看好了。

她和几个孩子一起,站在摊主的旁边,看他抽出两根油绿的草叶,粗大的手指上下翻飞,慢慢地一只蟋蟀的躯干出来了,再拉出翅膀,剔出触须。

摊主又拿了草叶,开始编一只青蛙。看看摊上的成品,蚱蜢、蜻蜓、蜈蚣、金鱼,粗朴而不失趣味。多看两眼,她心中便了然,编法差不多,很容易就能上手了。

忍不住跃跃欲试,想要讨两根草叶也自个儿编去。忽地手腕上一紧,不知被谁拽住了,脚底下一个踉跄,身子差点仰倒。

旁边的小孩吓得哄地闪开。那摊主张嘴大叫,“不得了,抢人了!抢人了!”

抓住濯汐的正是异离域蜘蛛兵团的阿凯诺。他和四名手下携了咬伤濯汐的血蛛,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只是他行事向来优柔寡断,不敢公然出来与濯汐的朋友发生冲突,只在暗中等待濯汐落单的机会。

好容易这次抓到了猎物,偏这集市上路窄人多,他们太过惹眼的坐骑不好放出来,只想快些挤到宽敞点的地方才好跑路。

哪知编草虫的摊主叫那么一声,骊蛟立即撂了自己摊子,三脚两步冲到,兜手便给阿凯诺后颈窝一拳。

四个手下呼啦围过来,将两人隔开,拳脚一起往骊蛟身上招呼。阿凯诺不回头,拖住濯汐仍是一个劲儿往前赶。

此时濯汐已吓得脚软,勉强抗拒着捶打阿凯诺手臂,不断回头叫喊,“阿翾!阿珑!”

前方的人群忽地乱了,倏而又分开,奔来几人。

跑前的正是阿翾。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假装,伸手指着阿凯诺直嚷,“就是这个人,就是他拿药粉让我设法给你们吃的。”

阿凯诺眼光越过阿翾,瞧见他后面几个青衣人,心头又是恼恨又是尴尬,不禁月兑口说道:“桑客?簧僮稚多,你怎地来了?”

桑可多便是青衣人中打头的那个。他们与阿凯诺同属蜘蛛兵团,各在一个分队。

听到他这么问,桑可多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紫胀着张脸不住揉肚子,“阿凯诺,你好啊,就怕我们青蛛分队抢了你的功劳,故意避开我们独自行动不说,竟使人给我们下毒。”

“你们自己办事不力,反倒先找理由搪塞。谁会给你们下毒了?”

阿翾抢着说道:“昨天早上明明是你给我的药粉。那么歹毒的东西,我们乡里人哪里捣鼓得出来。你看看,你要我帮你做事,给的赏钱还在呢。”

阿凯诺哪里抢白得过阿翾的伶牙利嘴,拧了拳头就往他面门上揍。阿翾本是个油滑人物,早大呼小叫躲到桑可多背后。

桑可多迎上来,一手接住阿凯诺的拳头,另一手去拉扯濯汐,“走走,我们一起回去,逮到小妞儿大家都有份。”

阿凯诺一直千方百计地想甩了桑可多,哪肯把到手的功劳让一半给他。何况知道此人不是省油的灯,半路不知会使出什么鬼点子,反倒把自己一伙算计了。当下收了手,顺势踢起一脚。

要论平常,桑可多的身手还略高些。但他几人昨晚吃了阿翾烤的鸟肉,接连不断地拉肚子,手脚早酥软得很了,就一脚踢过来竟没躲过去,咚地跪下条腿。

他三个兄弟见状大怒,一起忍了肚疼扑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与阿凯诺扭打。

桑可多这边虽使不上全力,毕竟人多。他趁三个手下缠住阿凯诺,自己便伸了手,一把将濯汐拖到自己身边。阿凯诺大急,盼手下兄弟可以帮忙,可是一眼望过去,骊蛟身边又多了个少女相助,与己方兄弟纠缠得难分难解。

此时过往行人惟恐惹祸上身,都一轰儿地散开了,只站在街沿看热闹。周围路面开阔了许多,桑可多即从衣兜里模出个东西扔到地上。

地面上立即多出个比马匹还大的丑陋蜘蛛,骇得围观众人又是哄闹着直往后退。

桑可多提了濯汐跃到蜘蛛背上。不料还未驱使蜘蛛行走,那蜘蛛不知怎地,两条后脚一下折断了,将他颠簸着抖落下地。

他只当阿凯诺抽空使诈,挣扎着要爬起,忽地听到耳后风响,奈何手脚上力气不够,不及应对。只觉得肩膀上剧疼,右侧锁骨已被柄利器生生劈断,痛得立时晕了过去。

阿凯诺瞧得仔细,那劈断蛛腿、偷袭桑可多之人正是阿翾。他奋力踢开个青衣人,叫道:“你们都上那混小子的当啦!咱们大事未成,先窝里斗得闹热,瞧我回头怎么给城主大人说。”

诸青衣人已然醒悟,瞥眼看到头儿血淋淋躺在地上死活未料,愣了愣不知该先忙活哪头,阿翾已将濯汐远远推开,一个人挥舞着匕首又杀回来。

青衣人等不再迟疑,挥拳舞掌地合围而上。

异离域的人即会合在一起,形势立即明朗,骊蛟明珑应对四个赭衣人已十分勉强,阿翾如何还有招架之力。他不过仗着匕首锋利乱砍乱杀,嘴里呼天抢地地叫喊:“哎哟,不好,我也误中了红蜘蛛怪人的毒药。不得了,我肚子疼得厉害,要拉出来了。住手,住手,咱们上了厕所再打!”

他这么一叫,各个勉强忍受的青衣人都觉肚中翻涌,憋得两腿打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上的力是越来越弱了。阿翾毫无章法地乱舞,竟误打误撞地又让两人挂了些彩。

阿凯诺瞧见濯汐一脸关切挤在人群中,并未有抛开同伴逃走的意思,稍感放心。想那拿匕首的少年最是奸猾,还是先把他解决了最好。

他脸上杀气涌现,从腰间抽出个竹筒,悄悄地往阿翾后腰递。

便要得手之时,竹筒前端寒光一闪,半空中伸了样利器过来,尖端正将竹筒挑开。阿凯诺手上拿捏不稳,竹筒咚地落地。

听到声响,阿翾慌忙回过头,那几个青衣人顺势喘息着跳开,连带骊蛟那边几人也觉得气氛不对住了手。只见场中多出一人,竟是昨晚与少年们共食宿的弥坚。他手中提着柄寒光浸浸的泯星钢刺,稍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那是柄绝少的兵器佳品。

阿翾不知弥坚刚才背后相救的事,只暗叫不好,此人果然也是心怀不轨的。

陌生男子轻轻露那一手,阿凯诺已知他身手比自己高出老大一截。一时猜不出此人目的,被他凛然落下的眼神看得甚为惶恐,说道:“阁下尊名?何劳插手小人们的事。”

弥坚收了钢刺,“什么尊名不尊名,朵梅崃一个无名乡农罢了。”

“朵梅崃,阁下难道是世、世……”

“对,就是朵梅崃人氏。”弥坚截了他话,“你们以少胜多以大欺小也罢了,想用毒蜘蛛伤人可是大大不对。”

阿凯诺冷汗涔涔,可又不敢答话。他这样的人最是恃强凌弱,实际又经不得事,弥坚不乘势敲打他已暗叫万幸,当下叫了红蛛分队的手下,一溜烟地跑了。余下的青蛛分队诸人也赶紧架了桑可多狼狈万分地退去。

骊蛟带了妹妹和濯汐过来道谢,弥坚摆手不受,“我们也算有缘,昨天劳你们照料,今天稍作报答。你们现在四处旅游,若有机会到朵梅崃,弥坚再为小朋友们接风。”说着上了马,加鞭而去。

四人回到摊位,所幸本地民风还算淳朴,白扔在那里的东西几乎都还在。

收拾好东西去找食店,明珑忽然想到样事,“刚才那些怪人不是变了个大蜘蛛出来吗?瞧得人毛骨悚然的,怎么一下又不在了?”

阿翾应道:“那是巫师们特制的坐骑,平常就是只小小的死虫子,我见过呢。可能是我砍了它的后腿,法力破了它就还原了。”

坐到店中,都想弥坚是什么来历,衣着那么粗旧,何以身手如此之高,还带了把罕见的上乘兵器。

骊蛟拿出旅游指南的小册子,又拿张地图铺在桌上,“这里就是弥坚提到的朵梅崃,普通马匹往南不停歇地走,七八天就可到了。”

明珑翻开旅游指南,“朵梅崃附近有传说中绝代佳人碧蔺沙的故居,还有著名的七大主神庙群,听起来都很有趣。哥哥,我们这就去可好?很顺路呢。”

“都麻烦不断了,你还想着玩啊?”阿翾插嘴进来,这才说了昨日傍晚遇到桑可多等人的事。

濯汐听他说到血蛛,手脚凉出冷汗,原来那些人竟是靠血蛛追踪到自己的。如此一来,便是跑到天涯海角都是躲不过了,还要累得同伴们为自己受苦。

阿翾也懒得宽她的心,翘着只腿晃悠,“还是阿泰村长常说的那样,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弥坚都不怎么简单呢,咱们何必巴巴地往朵梅崃送。”

“我不这么看哦。”骊蛟微微一笑,“以弥坚的身手,现在拿下我们又有何难。倒是那几个讨厌的蜘蛛怪人,从此阴魂不散跟定了。既然走哪里都甩不掉,我们又何必太挂在心上,玩个爽快岂不是好。”

明珑拍手称是,“那个罗里巴嗦的阿凯诺一看就是没出息的,今天又吃了苦头,他是更不敢明目张胆出来抢人了。只要大伙儿别单独行动,谅他也玩不出花样。”

当下大家商量好,一起往朵梅崃去。

以劲扬、疾影的脚力,三五天就可到朵梅崃。但他们不赶时间,仍是一路走走停停,一边享看风景,一边做着小本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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