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十二章、 奇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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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唧,耳边有鸟儿的啼叫,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团白光从身边飞过。眼光追逐而去,那是只遍体萤白发光、几乎透明的云雀。

直觉告诉翊昕,这只云雀会给他们带来转机。他抓住树藤奋力一跃,身体腾空向前,攀住了云雀背部的羽毛。

但在他们接触到云雀的瞬间,从云雀半透明的身体看过去,世界忽然又改变了模样。

将视线挪开,哪里还有什么云雀。

铅云压顶的天空是那么空旷而低矮。荒凉的无际草莽之中,突兀托出一个朽旧的宫殿群落。在宫殿之前大广场的边缘,伫立着七座象山峰那样直插云霄的巨大石像。从下往上望,每尊披甲执兵的石像都是那么威武,森然给人以山崩欲倒的威压。

他们两个小小的人儿,这么唐突地闯入这个陌生静默的世界,愈加迷失了方向。

静默之中,他们听到了低低的一声叹息。

在草丛里一根倒塌的石柱上面,正坐了个白衣的少年。他眉目不甚清晰,遮了半张脸的长发从上到下由黑色变为艳红,背后附了双雪白羽毛的长翅。

又是个长了翅膀瞧不清面容的人,只是他的形体比那些透明翅膀的飞人以及自己两人大了几十倍,和这个宫殿群,以及附近稀疏的树木倒是同一个比例的。到底是这世界突然变大了,还是他们突然变小了?

翊昕被这个庞然大物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拉着濯汐跳开。

但这白羽的少年根本就是纹丝不动,仿佛已在此安坐了几个世纪。看不出他的视线落在何方,和那些没有生命的石像一个样子。他应该是个活物吧,刚刚明明听到他发出的叹息。

“请问,这是什么地方?”试探着问。

他的嘴终于动了,声音里带了迷茫,“我不知道。”

“那你是谁?”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待。”

“等什么?”

他的迷茫更深了。他垂着头,以手抵着下颌。“我在等……等我的未来。可我是为何而来的?为何……”

似乎扬了扬眼帘,他话语里多了种热烈的期盼,“你们,是来唤醒我们的人吗?”。

“我们”?他用的是个复数的人称词。

翊昕左右一看,才越过高大茅草的遮挡发现在另一根歪斜的柱子旁边,还立着个人影。他是背对这边的,亦是一动不动,背后展开双漆黑的羽翅。

荒弃的神殿之前,却守着两个不知是鬼魅还是精邪,不知是失了魂还是在梦游的男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个世界完全变得无法理解了。

“那他们,是来唤醒我们的人吗?”。他再问。

他们又是谁?

急忙回头,一群透明翅膀的小人正蝗虫一样地铺压飞来。

还是快逃吧。宫殿那边就免了,且不说中间还隔了个海洋那么宽远的广场,就是爬上那足有三人高一级的阶梯都要大费周折。

唔,正有只发光半透明的白色蜗牛慢吞吞爬行在草丛里,赶紧拖上濯汐冲过去。

“等等,”白羽少年象是想到了什么,无神的眼睛有了光,“我好象见过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遥远的声音阻断在甲壳虫的另一端,我叫翊昕,翊昕……

甲壳虫躯体折射出的世界再次发生变化。这回又是什么呢?

了不得,是到了烈日暴晒下的大沙漠里。正有个饥渴交加的旅行者靠在块石头上,昏沉沉地张开眼,视线里猛然闯入两个小不点,激动得伸手乱抓,“老鼠,是老鼠!”

这也是个不安定的地方啊!两人赶紧离开,撞上了不远处的一只散发白色光晕的仙人掌。这株不会移动的奇怪植物竟也将他们送向了不同的世界。

他们就这样不停地在变幻的世界里奔跑,跑过初春跑过深秋,从赤道到极地,从险山之颠到暗洞迷道,每到一个地方,总会遇上形形色色奇怪的人,而那些长翅膀的人儿也总是马不停蹄跟在他们后面。

后来他们跑到了一个废弃的鸟巢里,借助密实的树叶和巢中的枯枝旧羽暂时藏住身体。两人紧紧挨在一处,彼此都听到心脏跳得飞快。

濯汐忧愁地把脑袋趴在膝盖上,说:“他们想对付的人应该是我,是我把你连累了。我还是一个人出去跟他们走吧。”

“不关你的事。”翊昕拽住濯汐的胳臂不让她乱行动,脸上有哭笑不得的愤怒,“我现在最想的就是把姿萝倒吊起来打。我,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能把声名显赫的翊昕追得这么狼狈,还真是我的荣幸呢!”飞人首领冷沉沉的声音出现在巢外。

翊昕腾地从鸟巢底下站起来,迎向他阴冷的目光,“那好,我们继续玩。”不等对方有所反应,挽住濯汐跳下去。

他们的身体穿越过一片水晶般的树叶。啵声轻响,他们再次没入了柔滑的水中。稍顷探出水面,耳中水声轰隆,原来是到了个水潭里。

水面上雾气氤氲,他们人又变得极小,一时迷糊了视线。抹掉脸上的水珠,透过迷蒙的水气,正看到头顶半空中悬了十来道粗重的铁链。铁链一头钉在潭水中一块巨岩上,另一头斜上钉入面山壁中。山壁中央飞瀑悬挂,气势磅礴地冲入水潭。潭边石头嶙峋,其中一块直立的石头上刻了两个遒劲的血红大字——“铸剑”。

就在这瀑布之下,怪石之上,长身站立一人。那人须发斑白,已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却赤果半身任由强劲的水流冲击,身体仍如枪杆一般站得笔直。

“爷爷!是爷爷啊!”那熟悉的形貌让濯汐心中泛起禁不住的欢喜。虽然离开家不久,可是有多牵挂爷爷啊。

听说是濯汐的爷爷,翊昕有些惊讶。这老爷爷遒劲的身板,凛然不群的气质,实为当世之中少见的俊秀人物,竟会是这小姑娘的爷爷?

隐约听到濯汐的声音,爷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到处看看,没有人啊,难道是自己年老失聪听错了?

被无数水花掩盖的濯汐别提有多难过了。自己怎么会变这么小呢,小得爷爷都看不到自己了。对了,爷爷不是在碰碰村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啊。

正有许多疑问难解,天上冲下个黑点,直飞到爷爷眼皮底下,傲慢地发问:“老头,你有没有看到两个和我一样大小的人来过?”

爷爷眉头一皱,淡淡地说:“你是向我老头子问话么?那你至少该客气一点对我老头子说个‘请’字。”

“老头,你是活腻了啊!”

飞人首领脑门青筋突起,将右手拇指、中指曲合成圈,轰地从瀑布后面崩落下几块岩石。濯汐还未叫出声,爷爷已平张两手,奔流下的水柱立时水平散开,将那岩石冲破掀得四处溅射。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老朽之人会如此精妙的招数,更生了几分恼羞,呀声大吼,两袖抛开,犹如两把耍得团转的飞刀袭向爷爷。

这会翊昕已托住濯汐游到了岸边,不远处的青草丛里正有只白色半透明的刺猬在爬行,便示意她快过去。

“可是,爷爷……”

“放心,爷爷不会有危险,那家伙只怕给爷爷填牙缝都不够呢。”翊昕眉头颦住,若有所思,“我不知道我们是到了哪里。但这不是个正常的世界,我们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非常理。在这个地方,我们根本没办法对付任何人。”

濯汐知道翊昕说得在理,可终究又放心不下爷爷。正犹豫间,忽然平地里生起阵大风,将他们卷走了。

这一阵风荡荡悠悠,好一会才把他们放到了片草地里。

沙沙,沙沙,明蓝的天空下起了小雨,丝丝缕缕浸润在皮肤上,有了飕飕的凉意。濯汐禁不住打个哆嗦。还真是奇怪呢,先前在湖里都没觉得水有多凉啊,起来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湿呢。

翊昕赶紧拉着她钻到株高大的蘑菇下面。雨渐渐地就下大了,顺着蘑菇的边沿垂落,滴答连成一串。濯汐背靠蘑菇柄而坐,安静地看串串雨滴围成的帘子,多莹润乖巧的事物啊。她不由伸出手,接住串水珠。

啊,好可爱的水珠儿,它们竟然还是一颗颗连成线的。翊昕也好奇地看着濯汐手里的水珠链,小心捻起它的末端,将它缠到濯汐的手腕上。

多美的珠子,和花样少女一样的清澈无瑕。濯汐垂下眼帘,怀着满心的喜悦接受这难得的美丽饰物,淡淡的笑容里添了抹娇羞——青涩如她,也有着女孩子爱美的天性。

翊昕被她的快乐感染了,曲起手指,将蘑菇边沿淌落的雨滴弹飞掉一颗。

叮地声余音缭缭的脆响,水珠射出去碰到另一株蘑菇上垂下水滴。呵,还从没见过水珠相碰会发出如此悦耳的声音呢。他兴起即起,连着又弹飞几点雨滴。这回水珠撞击的音调与刚才又有不同,俨然已是跳跃的音符了。

濯汐拍手叫好,想学他也将水珠弹出声音,却没有够强的指力。

翊昕呵声一笑,就着旁边的草叶扯了一小片下来,放到口中吹奏。这草叶声音简单平缓,却另有种清新的韵味。

听得有趣,濯汐说道:“不知道阿翾会不会用叶片吹曲儿,他吹口哨都能吹出好听的歌儿呢,就是不肯教我。”

“女孩子不用吹口哨,就吹这草叶儿多好。”

又去扯了片草叶,拭干净上面的水痕,递给她。

濯汐天性聪颖,听他讲解两句,自己多加推敲,很快便已掌握了口唇间的技巧。

她一个家境窘迫的乡间少女,平常不过就在村民家中见过几样乡土乐具,连碰都不敢去碰上一碰。如今听到竟有这般美妙的声音从自己唇中吹出,实在是未敢想象的美事,小小的心中喜之不尽。

“翊昕,城里的音乐会就有这样的音色吧?”她清亮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城里的音乐会?我没专门去听过。”

“听说有很多乐器呢,都叫不上名字。不过我在书本上见过钢琴,村里的姐姐告诉我,钢琴的声音脆脆的,象流水那样。它是不是也象我吹的叶子那样呢?”

这孩子,竟然以为钢琴的声音是这样的!翊昕微然带笑告诉她,“钢琴的演奏声比这个声音还要丰富优美,有机会,我可以弹给你听。”

“真的?那你一定不要忘记哦。”濯汐郑重地说。

当然,他亦郑重握了她的手,如果这是约定的话,当然不会忘记。

渐渐的,蘑菇边沿的雨珠断线了,雨小了许多。悬在头顶的树叶开始舒展,绽放出一抹抹鲜润的绿。从那些绿色的小茧子里,甚至飞出了几只翩跹的蝴蝶。

“翊昕,”濯汐追逐蝴蝶的眼光是那么热烈,“你说,我们真能飞起来吗?”。

“当然可以。”翊昕很肯定地告诉她。他想到了几个小时之前他们乘坐行祭的情形。这个时候,他更不忍心用丝毫的现实来打击他新朋友的梦想。

是啊,我可以飞翔,我是属于绿色世界的精灵。濯汐踮起脚尖,过往的林风吹得她衣袂飘飘,轻盈宛如个小仙女,和那些蝴蝶一起在草丛里起起停停。

美丽的蝴蝶中多出了两只透明的荧白蝴蝶。它们并不急于飞走,而是轻灵地在前方忽上忽下舞动。这些带领他们穿越奇异世界的使者,又要把路引向哪里呢?现在长翅膀的人虽然暂时没有出现了,未来依然是茫茫而不可知的。

“翊昕,我们走吧。”

“濯汐!”翊昕正视他的同伴,“我们陷入了一个很麻烦的世界,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会流浪多久。你会害怕吗?”。

“不会!”濯汐毫不犹豫地回答,将手放到翊昕掌心里。

跟随着蝴蝶,似乎走到了某处丛林的边缘。树木开始稀疏,一枝枝女敕黄色的花盘从女敕绿的草茎中托起,带着雨后新鲜的味道,叫人醉意熏然。然后,这些庞大的花盘中渐渐有了碎石子,慢慢地汇成条路。石子是和蝴蝶一样可爱的透明,反射出变幻奇异的色彩。鞋跟敲打在石子上,恰似指尖敲打着琴键,发出铮宗有致的声音。

这里每一样东西都叫人喜欢和着迷,也许永远迷失在这里都没有关系了。

再走着,石子路抬高了。一颗颗小石子逐渐和地面有了距离,远远的延伸出去,直伸向云天深处。多走得两步,他们的位置已经比两旁的花草还高。正有株花儿探出了脑袋横在路中,濯汐就伸手用力扯下了片肥厚的花瓣,张嘴咬下一口。

“这个也是能吃的吗?”。翊昕挺有趣地看她。

“我饿了,而且这个不难吃呀。”濯汐两手搂住这片比她个头还大的花瓣,低下头再咬上一口。对了,在姿萝那里根本没怎么吃饱,翊昕听到自己肚子里咕地一声。

“你也吃呀。”濯汐把花瓣塞到翊昕怀里,又去拉扯别的花瓣。

哎呀,这回不行了,花儿好象不愿意了,花瓣轻轻扇动着,好象在躲避呢。濯汐刚要缩回手,那扇动的花瓣离开了母体,连带着她一起飞上了天空。他们上升的速度并不快,翊昕赶紧把手里的花瓣丢开,抓住濯汐的两脚。可是在这个世界里个子太小的他,几乎使不上劲,一起跟着飞了上去。

两人的心境出奇地平静舒畅,任由花瓣带着自己在空中飞翔。带路的蝴蝶也不紧不慢飞在他们旁边,频频探探头表示它们的关切。

“翊昕,你看,月亮出来了!”

真的,天边慢慢升起了一轮弯月。云层里无数光辉闪烁,星星们也都睁开了眼睛。呵,多奇妙的景象啊,现在看起来还是大白天的样子呢。月亮越升越高,从天地相交的霞蔼里挣月兑出来,花瓣也离它越来越近,可以看到上面坐着个白胡子拖到地上的小老头儿。说是小老头,是相对普通人而言,但对变小了的濯汐他们来说,可是庞然大物。

那一阵风啊,就托着他们到了月亮旁的云彩上。

小老头迎着他们,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小捣蛋鬼,把我的梦境世界搅得一塌糊涂,差点出大乱子了。”

“什么,梦境?”两个少年面面相暌,原来这里是梦境,难怪会遇到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看来老头就是掌管梦的神了。

濯汐不禁舒了口气。原来只是梦境啊,这么说爷爷就不会有危险了。他梦见的,也许就是阿珑、骊蛟他们的家乡——佳潞兰吧。

她的心思依旧回到这场奇妙的旅程,“老爷爷,您干嘛说我们捣蛋?您可不知道我们遇到了多少危险呢!”

“还说不是捣蛋?每个人的梦境都是独立的,只有撷梦精灵可以穿越不同的梦境。但做梦的人以及梦里产生的人却看不见撷梦精灵。你们跟着撷梦精灵乱跑,梦里的人又跟你们乱跑,正好通过撷梦精灵临时打开的梦境通道。好啦,梦境都被你们搅得一团糟了。”

撷梦精灵,就是那些发着白色荧光的生物吧。

“那又怎么样呢?”羿昕接口问。

“严重着呢!如果做梦的人在天亮之前不回到自己的梦境,那他的魂魄只有永远失陷在别人的梦境里,死不了也活不了。这会儿,我的手下正在收拾你们留下的乱摊子呢。”

“我们也够戗,变得这样小。”

“我发发慈悲,先让你们变回原样吧。”

梦神伸手一指,他们立即恢复原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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