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三十六章、花开(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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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祭上坐着的男子不足三十,神色端严,眉宇间自有股威仪。

追击者们立即收了冲势,一起恭声说道:“城主大人。”

城主修骜板了脸,挥挥手,“行了,这里有我和大巫师大人。”

众人知道此处是本城祭祀、占卜的圣地,不敢停留,行了行礼,转眼退得干干净净。

濯汐也不知晓此人位尊功高,身躯翩然一转,要强行从他身旁越过。

修骜身手极为利落,手里轻轻一扣,带动行祭又把去路封住。

想到自己命悬一线,唯一的希望就在咫尺,濯汐不禁微微发颤,“你干么一定要拦住我?”

“无礼!本城重地哪是你个小女圭女圭可以随便闯的!”怒声喝叱,将手里的螳螂薄刀虚晃个圈儿,他眼中随之闪过怜悯,压低声音劝告,“你斗不过兀云碓大人。如果你真是瑟拉修王的朋友,等他来再说吧。”

此人在异离域也算是个声名显赫的人物,但向来没有上爬的野心,只是努力管理好自己的辖区。两年多之前异离域都城的异变他没有亲身经历,其实已为其中诸多不合情理的地方生了疑惑,不过他一生警慎怕生事端,不敢去挖掘什么潜在的内容。他痛惜于内乱,常常祈祷命运多佞的异离域不要再经受任何折难,不要再有更多的人员伤亡。

今日之事,亦让他心中万分不情愿。残杀无辜自然非男儿行径,若让异离域从此与地凌宫扯上纠纷,更是天大不幸。他只有希望翊昕能平安赶到,自己再设法周旋,尽可平稳化解这场纠纷。

濯汐只当他存心为难,听他提及翊昕,更想到翊昕果然是遭了他们算计。她急得要流下泪来,恨不能立即便揪住兀云碓问个清楚。

无奈左冲右撞,修骜虽不用强,螳螂刀随手摆弄,总是恰到好处将她拦下。

濯汐失望之下,想到这人胡打蛮缠,还不就是靠着有行祭可自由行动吗。

心中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自己等人飞上城头时,行祭曾被个异离域弟子所破,那自己能不能想个法子破了这位城主的行祭呢?

脑海里迅速回想当初姿萝那里看过的《魔法大全》,虽简单看了几句运用灵力的初级技巧,那些东西与破坏行祭还是不大沾边。

左右顾盼,见附近街道楼顶插了好些火把,心想也只有如此试试了。

她回身一转,背离观星台飞去。修骜只当她要甩掉自己,好从另一侧登顶,忙尾随而上。

却见濯汐飞到处楼顶,手中灵力微散,布起道花障,稍以阻隔掉火把的光热。

修骜从未见过有人会召花布阵,心想不好,这姑娘若是借了花障隐去行踪便不好了。他可不知道濯汐操纵灵力还生疏得很,往往是情急之下才会不由自主地催发出足够强的力量,眼前这小小的花障根本就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赶紧驾了行祭追近,那女孩果然已钻进花潮中,身体若隐若现。楼顶已冒出十几个暗伏的士兵,手持武器大声吆喝。

修骜直皱眉头,这小姑娘不领自己心意,若是落到那些下属手中,真是徒添了麻烦。

到了楼顶边缘,突地从缓慢下坠的花朵中喷出好大团火焰。他跨下行祭的原身本是干瘪了血肉的昆虫,大火袭身一碰即燃。

即使他身手高强,也被这突袭扰得心中一乱。他急忙往后翻滚,跳下了行祭。早有若干机敏的手下驾御行祭在半空将他接住,手忙脚乱扑灭他身上的残火。

修骜倒是没受什么伤,不过是外衣和头发被烧掉了些。抬头看高耸的观星台,小小一个人影离那顶端已仅有十米之遥。

濯汐凭着灵力把火焰激打到修骜身上,自己也被火光晃得眼花,烦闷欲呕。总算观星台已是触手可及,心中又生了百倍力气。

不出所料,观星台顶又是明晃晃一片灯火。灯火当中立着个灰蓝色长袍的男子,散发短须,细眯的眼中透着点阴翳。

“你果然闯到这里了,花灵。”他说。

花灵!她肩头一震。这是在尘世之中,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她。这男人,怎会知道她的来历?怎会千方百计与自己为难?

她脚尖落到地面,忍受着灵魂受到的侵伤,在灯火之中艰难地行走。

但她走了不到五步,就撞到了什么柔韧的丝线上面,手脚被牢牢束缚,再也不能动弹。

那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她有气无力地睁大眼睛,从迷乱晃动的火光中辨别出他走近的身影。耳旁,是璨星表层冰壳滴水不绝的声音。

“还是没用啊,花灵。”兀云碓刻薄地笑着,“也许有人觉得你是世上最完美的生灵,对你寄予厚望。可事实上,你是个只会惹麻烦的小东西。你看,今天不止你仍然逃不月兑我的诅咒,你的朋友都会被你牵连送命,还有我异离域这许多大好男儿要为你殉葬。”

“不……”

她微弱地想表示抗议。可是那缚住她手脚的蛛丝竟象活的一样,不断在她躯体上缠绕,勒得她渐渐停止呼吸。

终于,还是不能逃月兑死亡的诅咒?

濯汐!

谁?这是什么地方?身旁怎么如此多的人?他们徘徊着要去往哪里?

在黑压压的人影队伍尽头,伫立在黑暗深处的巍峨险楼,便是断尘关么?

濯汐!

回了头,一眼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寂静、凌厉的黑,仿佛要吞没了人的灵魂。

对不起,骋。你们所有的人都在帮我,我却坚持不住了。

他的眼睛冷冷的,看不到一点怜悯。

你没有资格来这里。离天亮还有一小段时间,幻菁与璨星上面的冰也未完全消融。你还有希望。有希望的人,是不可以来这地方的。

濯汐猛然醒悟,脚下一空,好象从很高的地方跌了下去。睁开眼睛一看,一大团软嘟嘟的绿色肥肉正抱着自己呢。“哎哟,你可终于醒了。”博疏凑上和蔼的胖脸,“幸亏我们赶得及时,你都快被蜘蛛丝勒死了。”

听这话就可知是翊昕救下了濯汐。透过博疏厚厚臂弯的间隙,可见整个高台上都是翊昕和兀云碓纠缠腾迭的身影——两人动作都是极快,下手又快又狠又准,台面上到处都被打得坑坑洼洼,火光熄了大半。

悬于身前的璨星,表层透明若无的冰仅剩下了手指那样的厚度——这个时候,翊昕根本无暇重新凝上冰壳。

兀云碓怪笑连声,“怪事怪事,怎么身份尊贵的瑟拉修王也和我这粗人一样,就会象个野狗似的不要命乱咬。”

“你个卑鄙小人,今天我不杀了你,我就不是翊昕。”那声音中满含愤怒和仇恨。

濯汐暗暗诧异翊昕怎会狂怒至此,只听博疏在旁气呼呼地说:“那个巫师可坏了,派好多人来追杀我们,用了不少歹毒法子。连博疏不打架的,都吃了他们好多苦头。”

听说是这样,濯汐心中焦虑更多。任谁再高的身手,才大伤了一场都不可能还经得住这样的连番轮战。看翊昕的动作,全不似彤越岛对付麦路朗时的干脆利落,隐隐已有滞缓。而兀云碓是异离域四个顶尖高手之一,综合实力绝不比天地两宫的诸位将军差。

两人一来二去又过了几手,遍身衣物撕裂,到处都有血迹渗出来。兀云碓察觉着翊昕已没有才交手时的舒畅,暗暗欢喜。他不动声色,待两人从观星台另一头打到濯汐那边,他突然抽身而起,全不管整个后背都暴露在翊昕眼皮底下,只竖起十根乌黑的手爪全力向濯汐抓去。这本是翊昕得胜的最好时机,但他怎敢拿濯汐的性命作赌,脚下一滑,反抢到兀云碓前面,反手切他手腕。不料兀云碓早一个回转急退到了观星台中央,举手做了个“停”的姿势。

“怎么,这么快就叫暂停了?”翊昕知道此人奸诈油滑,没有紧跟过去,何况他也有些接不上力了。

兀云碓负了手,一脸的高深莫测,“我们这么打来打去只怕到天亮都分不出胜负。那倒不打紧,若我没猜错的话,小姑娘天亮前若解不了血咒便必死无疑了。”

“难道你还会好心主动解了诅咒?”

“我现在就是要解,你也不信。我们不防换个不动手的方法来赌一把,如果你赢了,我立刻自杀谢罪,如果是我赢,你们请走路。不管胜负如何,今天的过节都一笔勾销。”

这话说来简单,却叫人难以定夺。翊昕目前的状况当然不可能轻易制住如此强的敌手;如果是打赌,怕又要落入兀云碓什么早设好的圈套里。时间一秒秒飞奔而去,天边微现的曙光,滴答的水滴声,无不让他心绪纷乱。

在濯汐心中,又是另一番思虑。那个男巫明明没落下风,为何要突然住手,拖时间让自己死掉不很有利吗?难道此时他更想解决的不是自己?她盯着兀云碓露在长袖外的短短一截手指,忽然有异样的波动在心里漾开。

“翊昕,快离开这里!”她抓住博疏胳臂,用力想要站起。

翊昕微微楞了楞,尚不明所以,兀云碓已趁着刚才胡扯乱侃拖延的时间聚集起了足够强大的灵力,发动起阵法。就听地面咔咔作响,石板纷纷碎开,碎石子碰着人的脚跟就贴上去,象植物的藤蔓一样一节一节往上延伸。

瞅着不好,博疏已抱着濯汐飞上半空——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自由变形——然后一缩身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濯汐一个人飞个不停。

翊昕现在顾不得去埋怨他那个胆小的妖怪,石块紧紧包裹着他,转眼已到小腿。他呀地大吼一声,发力挣开石茧,拔地而起。但他离观星台边缘太远,跳不出去,噔地又落下来,立即石块翻起又贴到脚上。他刚才破开石茧已费了好大力气,现在说什么也提不上劲了。

“怎么样?这石节阵的滋味还不错吧?”兀云碓舒爽万分地看他挣扎。这石节阵虽然发动之前颇要花些工夫,一旦发动起来就威力无比,不管接触到任何生物都要疯狂追逐、缠绕,非结成个石疙瘩不可。

濯汐大急,两手一张,无数花儿暴风骤雨地降下,笼罩得高台上斑斓一片,对面不能见五指。她的灵力虽不具有主动攻击性,但可减缓迷惑敌人的行动,就趁着花海的暂时掩盖飞到翊昕旁边,探身去掰他腿上的石壳。不料那些小石块竟象是活的,两人刚一接触就要往她手指尖蹦。

“你下去找博疏先生,变把结实的兵器出来。”翊昕咬着牙关。

濯汐点头,脸上满是汗珠。此时石茧已裹到翊昕大腿,下去一趟再上来,谁知道他是否还有救。何况就算是用兵刃削,也未免有用。正要飞开,忽然下面轰隆巨响,观星台剧烈晃动起来,翊昕身上的石头竟被抖掉了零星几块。

兀云碓只想是否对方有援兵到了,忙退到花海稍微薄些的高台边缘,伸头往外看。只见观星台半高处悬着只奇大无比的铁锤,正嘿啾有力地捶着台身呢。那铁锤上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不时伸只大舌头出来舌忝舌忝鼻子,原来是博疏所变。

妈的,这个变态的蛮子!兀云碓暗骂一声,急忙退回台中,首要任务还是把翊昕解决了最好。

黑暗中满天的花,几乎让他变成了瞎子。小姑娘不愧是花灵,如此强的灵力,尽管她还不太会使用,单单就是释放出来也挺让人麻烦。

兀云碓屏住气息慢慢模索着往里走。耳中隐有风声掠过,一条黑影竟从空中悬了下来,呼地给他脑袋一脚。他吃痛不已,急忙矮身回转,迎着袭击的来向劈出一掌。不料这一掌打出去,便如泥沉大海几乎化了踪迹,不过推扬开些花瓣。

透过飘忽的花朵才看到竟是那几个佳潞兰少年。他们其中两人坐在行祭背上,垂了根粗绳下来,绳上绑着的便是偷袭他那个男孩。在他们旁边悬着的冰封之花,自然就是幻菁。

城中守卫众多,他们如何会劫了行祭飞来?难道连修骜也吃了败仗?

花深处,翊昕腰部以下都被石茧封了。他稳稳神,暗暗储蓄起力气,说:“濯汐,你告诉我兀云碓的大致方向,我喊一二三,你就立即撤了你的力量。”

濯汐知道这是翊昕最后可以把握的机会了,手心直冒冷汗,握着他手抬起来,“就这个方向,大概有十二、三米。”

一瞬间,花海退散,翊昕手中白光激射。兀云碓正在心神不宁之时,突然喉咙一冷,眼睁睁看到咽喉上多出只白煞煞的冰棱。

他难以相信结局会如此,却再说不出话来。冰棱慢慢化开,血花绽放,他圆瞪双眼轰然倒地。困着翊昕的石茧消失了。

“濯汐!”行祭停泊在观星台上,三个朋友兴高采烈向他们重生的伙伴跑去。

但这一瞬间,幻菁和璨星上的冰完全融化了,从美丽的花盘上迸射开一圈圈灿烂的光晕。这光晕正象双无形的手,将濯汐包裹在其中,而将她的朋友轻轻推阻在外。

患难重逢,匆忙地便要再次分离么?

翊昕竭力地想要把手伸进光晕中,重新封冻住两朵怒放的花。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迎着初初绽放的霞光,裹着濯汐的光芒绚烂无比。她动动嘴唇,终于没能说什么,与灿烂的光芒一起消失无痕。风儿吹来,卷起无数的残花,无数的惆怅。

“濯汐,她究竟是什么人呢?”明珑伸手托住片花瓣,犹如身在梦里。

翊昕思绪如落花,心无归属。短暂的邂逅,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来自何方,只从骋匆匆的言语中知道她身负重任,被兀云碓血咒所害,花开之时,就是她回乡复命之日。那么,此生还有再见面的机缘吗?

“喂!”阿禤叫他,“我们错怪你的事……”

他微然一笑,“怎么,现在想到赔礼啦?”

“那是,我做错了事,本来就该赔罪。”

“哈哈,该陪该陪。什么时候请我吃饭吧。你必须亲自下厨哦。”

“好,我随时在瑞萌儿森林的碰碰村恭候。”

大家一起笑起来,只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因濯汐离去的惆怅也自散了。

又有行祭落在台上,修骜跳了下来。骊蛟忙迎上去,“多谢大人。若不是你放水,我们也不能轻易赶到这里。”

翊昕也含笑向他致意,“我幼时随父亲拜访异离域,曾在旧都见过城主的表演,当年大人年仅二十出头,就凭一式‘愠天降’不知倾倒了多少异离域的高手。”这话虽没有个谢字,其实是在暗中赞他数年前就已成名的绝招并没用在这几个朋友身上,实在是手下留情了。

修骜低头看兀云碓已无气息的身体,心中甚是难过,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异离域行了什么霉运?这些年一直是杀戮不断。”

翊昕同是唏嘘不已,“我与依敏征,还有异离域许多人都是好朋友,实在不愿意挑起事端的。兀云碓赶尽杀绝,不杀他,我们也难逃一死。如果大女巫怪罪下来,你都往我身上推好了。”

修骜只有苦笑,自己一心想做好人,到底还是让异离域和地凌宫结下了梁子。这种打打杀杀的仇恨要到何时才会远离异离域呢。

当前要事,正是赶去朵梅崃。如今翊昕已与佳潞兰少年们误会消除,又知天宫军在追查此事,少不得与他们同行。修骜即赠送行祭一只,让他们以当脚力。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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