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汐乖乖地坐在翊昕旁边，听他说下去，“依敏征是个被遗弃的孩子。那时天寒地冻的，他大约才两三个月大，差点死在界河边的芦苇丛里。也许因为这个缘故，他不象普通孩子那么活泼，总是很沉默。”
“是谁救了他？界河边的村民吗？”。
“不，是以前的大女巫莫宁珈阁下救了他，并亲自抚养和教导他。依敏征天分很高，修炼又十分勤奋，因此才十八岁就通过督法大长老们的严格考查，被任命为仅次于大女巫的第一大巫师。”
“但在仅仅几个月之后，也就是三年前的样子，异离域当时的都城发生叛乱，莫宁珈大女巫和依敏征都死在了战火中。千羽冰继任为新的大女巫，宣布依敏征为挑起叛乱杀害前大女巫的祸首，已在战乱中将之镇压。”
“怎么可能这样？”濯汐紧紧抓住翊昕的手，因为急于争辩脸都涨红了，“依敏征不会是那样的人，他……”
翊昕及时暗示她不要再说下去。除了他们两、三个人，没人知道依敏征的亡魂还留在这个人世。
“濯汐，过去的事谁还说得清呢，我们暂且相信大众都认可的事实吧。”
“那么收留依敏征的莫宁珈大女巫呢？她一定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吧。”不知怎么地，突然很想了解这个已逝去多时的前辈人物。
“我见过的莫宁珈阁下，的确非常和蔼温柔。就是她年轻的画像，也更象寺庙里那些恭谦有德的修行者，而不象威严的一方领主。说起来，莫宁珈的修行之术，倒与你的力量控制方式有几分接近呢。在她的青年时代，异离域比今日强盛得多，年轻弟子中人才辈出。莫宁珈与另四个最杰出的年轻女巫被当时的大女巫任命为五大掌护使，地位稍逊于三位由男性担任的大巫师，亦被视为下任大女巫的最佳人选。”
“最后当然是莫宁珈当上了大女巫？”
“对啊。”
“然后呢？”
“我刚才提到莫宁珈的修行。这五位掌护使女巫所长不一，分别擅长的是风、石、火、水、木。莫宁珈阁下任大女巫之前，正是修习‘木’系法术的‘御木’女巫。”
“对了，依敏征教我法术时就说我是适合‘木’系法术的，而他最擅长的是‘水’系，此外也修习过‘风’系法术，并不算是我最适合的指导者。”
“异离域的修行奥妙我不大熟悉，不过常常与依敏征、姿箩他们一起玩，多少了解一些。‘木’系力量不擅长攻击，给人的感觉是隐忍平和，莫宁珈却凭它居于五位掌护使之首。若论实战，传说以御风掌护使为上，御石掌护使稍逊，御火掌护使再次之。但我想，仁者得民心，莫宁珈能执掌异离域，得到民众拥护，更重要的是靠这种仁爱之心吧。所以濯汐，你不必为你现在经验欠缺而耿耿于怀，咱们可以一起努力。”
濯汐把小手放在翊昕掌心里，遥想莫宁珈当年的风采，竟是多了几许惆怅。
忽听素缗在外面廊下禀报：“濯汐小姐，您要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
濯汐一时回过神来，面上起了喜色，将就任大巫师的烦心事给抛到了脑后，一边应谢，一边三步并做两步蹦到门外。
翊昕随她们到了院子里，只见花园边凉棚下停了架牛车，车斗里堆满了桌椅床柜等七八样上好的红漆家具，另在车尾放有满满一箩筐的粮食瓜果。凉棚外远远站了好几个寓所里住的各方来客，正对这贸然出现的不合适宜的乡下玩意儿评头论足，有打扮漂亮的贵妇已经在大惊小怪地用手帕捂住鼻子，毫不吝惜地表达她们的厌恶。奉晏行、隆祈两个凑在牛车旁，拿枝柳条伸到牛嘴旁逗弄它。
见了翊昕他们出来，隆祈讶然发问：“濯汐小姐现在就要搬到大巫师官邸去吗？怎么还用这些土不拉叽的东西？”
“你说什么呢？”濯汐撅撅嘴，转脸却又有了几分得意的神色，“这些东西是要送朋友的，我要给他们个大大的惊喜。你们要是愿意，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的确是个“大大的惊喜”，又粗笨又结实，不过太费事了嘛。翊昕尴尬地忍受着旁人投来的嘲弄目光，这傻孩子，早知道自己就随便从身上取点什么装饰物下来给她了，怎么都比这一大堆东西值钱。罢了，这是个实心丫头，可还不能扫她的兴。
“濯汐小姐，你要亲自把东西送过去吗？”。隆祈往车夫那边指了指。
濯汐肯定地点点头，漾开个可爱的笑容，“车夫伯伯不用去，我要自己驾车。老早老早，我就很羡慕人家可以坐牛车了。”她洋洋得意模着牛耳朵，仿佛一位骄傲的公主正准备坐上最奢华的车辇。
翊昕和他的两位将军背后嗖嗖地就出了层冷汗，简直想要马上贴告示申明我们不认识这小姑娘。濯汐接过车夫的鞭子坐到了驾座上，笑吟吟招呼那三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儿一起上来。
“晤，濯汐，这个……”翊昕费力地想着措辞，如何才不至于打击濯汐的信心，“其实乘马更加好玩。我最喜欢的马卷雪也跟我来异离域了，它又听话又漂亮，你不想看看吗？”。
“可是我有过乘马的经历了呀，现在就想乘牛车。如果卷雪愿意和我做好朋友，还有很多机会呢，结束典礼你会陪我回碰碰村的嘛，牛筋儿家的放牧场卷雪一定会喜欢。”
翊昕语塞。
邻近的窃窃私语正从四面八方飞来，折磨他太过灵敏的听觉。哎哟，那姑娘看来和瑟拉修王的关系非同一般呢。是吗？可惜了他高贵的血统，毕竟只是个头脑容易发热的小伙子，随便看到哪个女人的都可以感兴趣。不过他的品位还真是奇怪啊，喜欢这种一没教养二没身材的乡下丫头。嘻嘻，你的身段儿不错噢，不妨去向瑟拉修王自荐……
忍耐！一定要忍耐！
他握紧手，溜一眼另两个同样出着冷汗的家伙，示意他们赶紧想法子。
“我们，”隆祈慢慢往后挪着步子，眼睛滴溜溜乱转，“我们不用去了吧，濯汐小姐有王陪同……”
“都给我一起去。”翊昕咬牙切齿地瞪他。什么东西，想把我一人撂下跑摊啊？
“小姐，你不觉得牛车会很慢吗？我们还是换辆马车比较好吧。”奉晏行僵硬着笑脸提出建议。隆祈已经飞快地找马去了。
“不行！牛车我是要一起送人家的。”
原来如此，可是……罢了，反正都被别人看够了，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翊昕满怀悲壮咬牙上车，把濯汐挤到副驾座上去，“还是我来驾车比较好，你那么小，牛都不服你管。”回头叫奉晏行，“给我坐到车后面去。”
“呵呵，就一头牛，哪拉得动我们这么多人。”奉晏行干笑两声，忽一眼看到隆祈牵了自己俩人的坐骑过来，急忙抓了僵绳上马。
于是，在一片滋味各异的目光注视中，异离域新晋第一大巫师和地凌宫的瑟拉修王缓缓驾着牛车，昂然走上了异离域都城最繁华热闹的街道。在他们前面，另有地凌宫两员大将开路。不过他们名为开路，早逃命似的冲出好远一程了。
很快出城到了波妮他们的住处。波可眼尖，老远便看到濯汐的身影，开心地迎上来打打招呼，又一阵风地跑回去叫姐姐。
稍后一个清瘦的姑娘打屋里出来。她本是面带微笑，忽然看到与濯汐同来的三个不速之客，立即有些局促了。这姑娘穿着套不合体的蓝布厚裙子，腰上系着的白底围裙已洗得颜色发黄边子发毛。而且，由于长期的辛勤劳作和营养不良，她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即便如此，她扑闪有神的眼眸和那常常会羞涩抿笑的唇角依然给了人一种赏心悦目的光彩。
两位将军都暗叹不枉此行，早知道有年轻姑娘可以献殷勤，昨天就该来了。隆祈翻身下马，拧起袋大米冲到波妮跟前，用力抓住波妮的手，顺便揉揉，“小姐，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一定要收下。”
后面的奉晏行在肚子里大骂，这前锋营的小子就是跟兔子似的，做什么事都跑得快。赶紧抓了两大把辣椒往波妮手弯里塞，“小姐，我粗人不会说话，只希望你的日子比这辣椒还够劲儿。”
“这，你们这是？”一头雾水的波妮想退又退不开，求助地看向濯汐。
“波妮姐姐，这些东西真是送你们的。”濯汐诚挚地说：“你们救了我，还对我那么好，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这些东西，希望能稍微表达我的谢意。”
“可是，”波妮欲言又止地红了脸，末了难堪地瞅瞅自己那寒酸的小破屋子，轻声说：“濯汐，我帮你不是为了回报。你的好意我们谢了，东西可不能要，我们哪用得着这些啊。”
“不，不，这都是你们正需要的东西。”濯汐忙回答她。可不，波可的眼睛谗巴巴地盯着那框新鲜葱绿的蔬果，舍不得离开。
翊昕咳咳两声，在后面扯扯濯汐的衣服，“你就不想想，他们家哪放得下这么多东西。”
这还真是个问题呢，仅是这头大水牛都没法落脚啊。濯汐不由傻眼了，事前真该和翊昕商量商量的。
被奉晏行挤开的隆祈闪身过来，“既然是帮助了濯汐小姐的朋友，我们也该送点东西才对。”
“那你想送什么？”翊昕颇感兴趣地问他。
“发挥我们地凌宫的特长，为两个善良的弟弟妹妹盖座新房子。”
这个听似天方夜谭的建议居然得到了另几个同伴的认可——反正他们现在都闲得皮痒。也不管波妮他们是否答应，翊昕立即召出博疏相助，这个找材料，那个变工具，马上就在旧屋子旁的空地上扯开了场子。附近的居民都是热心人，听说波妮家盖房子，也赶了几个青年男子来帮帮忙。
波妮看得眼花缭乱，只喃喃地说：“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稍倾想到没能招待好各位来客，忙把炉子锅碗搬到屋下，就着濯汐送来的东西准备午饭。濯汐和波可没其他事，一起帮她洗洗菜什么的。
瑟拉修一族果然都是建筑天才，才到下午，新房子就有搭起了框架，只需把门窗和一些必需设施安置好便完工。一时人人都有些疲乏，坐在草坪里喝水休息。
一会儿一个邻居男子起身与波妮告辞，说是莱铎邑四年一度的怪异宠物展销会明天就该开始了，自己今晚就要赶过去，好贩些有用的畜生，争取明日再赶回来。
听说是异离域有名的怪异宠物展销会，奉晏行、隆祈都来了兴趣。他们一直耳闻大名而无缘亲身参加，想不到这回来得正是时候。两人便嚷着现在要同去，房子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很快就可以把它完工。
“展销会要持续半个月才结束，我们还是缓几天去。”翊昕给他们浇了老大盆冷水，“濯汐明晚要参加第一大巫师的继任典礼，白天会有许多准备要做，没时间再到处跑。”
“明天有你陪她就可以了嘛。”隆祈可怜巴巴地诉苦，“再在那个无味的都城里呆上一天，我保准要发疯了。”
“咦，都城里不是有很多美女吗？听说你才勾搭上了麝夫人，完全无视人家丈夫还在左右。”
“不，不，她那样的类型我已经没兴趣了。”留心到姑娘们诧异的眼神，他赶紧改口，“呃，事实上是她太喜新厌旧，已经把我给甩了，另有位世家公子成了她的入幕之宾。”
奉晏行跟着帮腔，“美女看多了会有审美疲劳。再说了，我们去莱铎邑可是身负重任，保不准能为我们宫里带回多少希奇的收藏呢。”
“是啊，是啊，说不定没什么意思，我们明天下午就回来。”
翊昕被他两个念叨得头大，将手一挥，“老规矩，谁胜了听谁的。”
隆祈得意难掩，问奉晏行：“你上还是我上？”
“你上。”奉晏行很干脆地回他。
旁人都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见隆祈从腰带里抽出柄薄如纸片的软剑，递给翊昕，再在牛车上找了只苹果放到自己头顶。翊昕掂了掂剑，刷地将软蛇样的剑抖得笔直，手腕轻轻一颤，剑身上扬，挑起几朵刺眼的亮花。剑刃恍惚要碰到了苹果，又倏地退回。这一剑干净利落，当真是快捷如电轻灵如风，几个村中青年大开眼界，齐声叫好。
好声未落，那苹果已嚓地破开成几片。隆祈取下苹果，摊在手中让大伙看清楚，大小共有四片。他接过剑，另拿只苹果让翊昕顶着，也如法挥了一剑。取下看时，喝彩声更重，竟是把个苹果劈成了六片。
“咦，翊昕也有比不过人的时候吗？”。濯汐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不问这句还好些。翊昕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鼻子里重重哼了声，“我最讨厌的武器就是软剑，这种软绵绵的东西哪是大男人用的，亏得还有人天天把它缠到身上。”
隆祈笑容满面，道声：“承让，承让。”调头凑到濯汐耳朵跟前说：“翊昕已经很厉害了，换了他称手的兵器，我怎么都比不过他。可是么，他就这一样老比不过我，又老想和我比，才会被我们得了机会，方便行事哦。”
“你还在罗嗦什么啊？”翊昕不高兴地打断他。
隆祈这才笑意盎然和波妮等人告了别，与奉晏行共乘一马，随那要采购畜生的青年同往莱铎邑而去。
稍事休息，众人继续起来完成剩下的工作。
波妮清理了下家中的东西，把口袋里的零钱全抓出来，吩咐波可到都城边上去买些糕点糖果和晚上下饭的小菜。眼见房子这边帮不上什么忙，濯汐便牵了隆祈留下的马，与波可同乘了马前去。
两人也不赶时间，顺着村中小道慢行。波可随手在路边折些枝条花朵，编作个花环儿，一边问濯汐：“姐姐，听说你马上就要成为我们的第一大巫师了是吗？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来找我们玩了？”
“怎么会呢？你们可是我的好朋友哦。”
“但是，当了大巫师的话，身份可就尊贵多了，应该住在气派的宫殿里，哪还能和我们乡下人来往呢？”
“我不是说过吗？我本来也是生活在乡下的。”
“你才不象乡下人呢？”
“那我该象什么样子？”
“应该，”波可迟疑了下，忽地指向前方，“应该是那样。”
濯汐心中一动，迅速抬起眼睛。在前面路口一棵下树下，正停着一人一马。马上的骑者逆着光，看不清面貌，但其裹在身漆黑的衣裤里的身形甚为纤小，应是个女孩儿。
“蔻蕊儿！”这个名字几乎是冲口而出。
“我们走！”那黑色的人简短地吐出这几个字。没有任何理由，更不让人回绝……
“去哪里？”
“跟我来不就知道了？”
蔻蕊儿和她的马消失在树的另一方，好象很有把握濯汐一定会跟她去的。
“姐姐，你真要跟她去吗？”。波可担忧地问。他虽然还小，但是也感觉到了来自蔻蕊儿的威胁和压迫感。
濯汐叹了口气，让波可跳下马，“对不起，波可，我不能陪你了。”
“可是，你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啊？”波可高声追问。
他已经听不到答案了，无暇顾及他的濯汐驾了马，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