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二十一章、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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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乘马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原野上奔驰。两旁田地倒退如飞,渐渐人烟稀少,满目黄土上只间挺立着稀疏的树木。时间飞驰而去,太阳开始西沉,夜晚的黑纱悄然笼罩住空旷的荒野,天地间灰蒙一片,隐有萧杀之气。濯汐不知蔻蕊儿究竟要带她去什么地方,怀的又是什么心思,不由后悔自己太过草率,好歹该多问两句的。

她正萌生退意,忽见暮色深处出现了一大片模模糊糊起伏不平的黑影。马儿继续向前,那影影绰绰的一片逐渐清晰,连绵不止十里,看去竟象是座城市的轮廓。濯汐心中疑惑更深,如果真是城市,外围怎么如此荒凉?莫非是异离域密术制造出的幻境?

再走得近些,强烈的腐旧气息扑鼻而来,一座座建筑物已尽现眼前。这些曾经聚集了人气承载了千百年繁华的建筑早已残缺破败,看不到一个人影,原来是座被废弃的城市。进了城,处处断墙残亘,荒草挣扎着从坍塌的砖石和崩裂的地缝中探出头,更显凄凉。不知这城市是遭了天灾还是战乱,被毁坏得如此惨不忍睹,更不知道为什么异离域的人会弃了这么大个城市离去,不再重新建造它。

“这是什么地方?”濯汐终于忍不住问。

“异离域旧都,毁于数年前的第一大巫师叛乱。”蔻蕊儿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腔调回答她。

濯汐立刻想到了依敏征,尽管听翊昕提及的故事很简略,但凭直觉,这里应该就是他当年的葬身之地。那一场可怕的战乱究竟惨酷到何种地步,一个庞大的都城毁于一旦,其中牵涉到的人命又有多少?

很快驱马到了一处空旷的场地,蔻蕊儿打断了她的遐想,“这里是旧都的竞技场,见证过许多著名巫师的成长,正合适解决我们的问题。开始吧。”

“你说什么?要解决什么问题?”

她幽冷的目光穿破黑暗停在她迷惑的脸上,“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昨天的比赛是有水分的。这里正好,将没有任何人打搅我们。我不怨你得了第一大巫师的位置,可是我必须证明我不比差。”

“我不和你比。我早说了我什么本事都没有,我认输就是。”濯汐一边说一边拉了缰绳调转马头要折回去。

蔻蕊儿纵马挡住她去路,冷冷说道:“你既然跟我来了,没分出胜负之前谁也别想走!”

濯汐急了,撒手挥出片花雨,两脚将马背一夹,催着它全力跑出了竞技场。

由于蔻蕊儿的阻拦,此时她去的方向正好背离出城的方向,但她顾不得许多,只想先把蔻蕊儿摆月兑再说。蔻蕊儿略一停滞,已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来。濯汐此前仅驾过两次马,这城里又处处坎坷不平,更给她加了不少难度。闷着脑袋闯了几条街,眼见蔻蕊儿越追越近,她干脆伸开了翅膀飞下马,只往废墟里跑。这会儿两人还隔着些距离,蔻蕊儿来不及以花粉腻住她的翅膀,只得先由她跑开。

乱飞一气,后面早看不到蔻蕊儿的踪影了。濯汐慢慢落地,猛然回过神来自己是孤身一人的,眼见到处黑影参差嶙峋,心头渐渐起了寒意。她想赶快离开这个死寂得让人窒息的地方,可是却发现自己在黑暗中已认不清路了,而这城市又实在太大,哪知道何时能飞出去?

她把花王花后取下握在手中,稍微壮了下胆,正要借他们微弱的光芒打量下方向,背后突然轻风吹拂,蔻蕊儿从她头顶掠过,稳稳落在她面前。

濯汐好不吃惊,“你,你怎么这么快就跟来了?”

“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

心头一跳。不错,当她们的距离并不太远时,自己也对这个人的存在特别敏感。就象前天晚上的宴会,她一冲进宴会厅就从众多人中一眼注意到了蔻蕊儿,那并不因为蔻蕊儿站在个显眼的位置,更重要的是……那应该是某种奇异的力量在吸引着她们彼此。

大约看出了濯汐的想法,蔻蕊儿慢悠悠地说:“你不用奇怪。大女巫阁下告诉过我,我们是天生的敌人,所以能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敌人?我们为什么会是敌人?三天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就是现在我也不想再和你发生任何联系!”濯汐一气喊出这句话。但她自己也为这话感到了奇怪。为什么说不想和蔻蕊儿有关系?难道自己在惧怕着什么吗?

“哼,那可由不得你!”好冷沉的答复。

蔻蕊儿一步步逼近,如烟似雾的淡黄花粉簇拥着她,让她在黑夜中更加象一个飘渺的幽灵。

濯汐被动地后退着,背部突然接触到了什么硬实的东西,并从那里发出了咯吱的声响。她从眼角的余光看出去,此时她们正站在一堵长长的院墙外面,而她刚刚碰到的是墙上两扇已朽旧的木门。别无退路的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用劲撞在木门上,听见喀嚓不断刺耳的声音,门扉缓缓开启了。

两人看到门中的情景都是一楞,区别于这旧日都城毁灭性的败落,门里竟又是个天地。只见好大一个园子里林木郁郁成荫,林间一个个苗圃错落有致,养有各种花卉,显然是常常有人照料的。蔻蕊儿来过旧都数次,可也从不知道城中有这么个园子。两人心中都有奇异无比的感觉,一时放开了私人间的纠葛,不出声地只管顺着林中小路往里走。

进了园子深处,夜色反而没外面浓了,一抹昏暗的天光若有若无地投射下来,林稍花叶反射着极浅淡的光晕,更添了几分微妙的神秘感。

濯汐手中腾地一闪,花王花后上的光彩陡然增强了不少。

“怎么,终于打算对我出手了?”蔻蕊儿眼光微斜,看向她旁边的人。

她忧虑地摇摇头,“一定有什么异常情况要出现了。”

正这么说,两朵花已挣月兑她的手,化做两颗流星飞入到黑暗中。濯汐顾不得会有什么危险,急忙追踪他们而去,蔻蕊儿也紧紧尾随其后。

幻菁呢?璨星呢?他们去了哪里?

茂密的枝叶渐渐疏散,蜿蜒的小径两旁奇石秀美,三两小巧别致的亭台点缀其间,远处隐约现出若干飞檐画墙——竟是个颇具规模的庄园。若非是太过空寂的黑夜,这倒是个休闲养神的好去处。

哒,哒,细微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静,一霎眼,周围已鬼魅般围了十来条人影。

“花灵,拿命来吧!”数道指风袭面而来。

幻菁、璨星不在身旁,她几乎是抵不住任何攻击的。急忙撒开花潮,飞往那些稍微具备隐蔽性的假山。

刚刚散开的花潮被蔻蕊儿的花粉裹住,只有限地拦截了部分攻击。濯汐背上一痛,被撕破的翅膀无法再带着她飞行,让她失控地从假山中央栽了下去。

身体并没碰触到地面,仿佛穿过一个穴口,掉进了一口黑咕隆咚的深井。不,不是井,没有冰凉的水,更没接触到坚硬的井壁,而象是置身于了一个不真实的虚空中。

刚才追击的声音,也一并断了。

视野里恍惚亮堂了许多,隐约传来抽泣的声音。谁,是谁?

撕杀和哭喊的声音震响寰宇,烈烈雄焰映红了坍塌中的宫墙,到处是奔跑和激战的人影。在深宫之内,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只有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孤独地躺地病榻上。她枯瘦无力的手合抱胸前,泪水横淌在满脸的皱纹里。

这是我的罪孽。请放过无辜的城池和人民,让我一个人来承受责罚吧!

熊熊火焰吞没了病榻上的老人,却另又响起个童稚的哭音。

莫宁珈!莫宁珈!

黑暗的森林中冲出个小男孩儿,满脸都是惶恐无措的泪。这是个多么漂亮可爱的孩童啊,如画的眉目堪比天使,偶尔黑色的卷发从额头拂开,会在眉心露出道鲜红的印痕。可是,在这孩子的后面,却追来了一个杀气腾腾的武士,手里挥舞着寒光森冷的兵刃。

坎坷的道路袢住孩子稚女敕的腿脚,他尖叫着滚倒在泥土里,徒劳伸长小手,满眼都是求生的yu望。

莫宁珈,救救我,我不想死……

紧跟而上的武士放缓了步子,就象只已稳获猎物的猫,眼睛闪着残忍的光欣赏猎物临终时的恐惧。然后,他刀一横,又快又稳地往下扎。但他的刀还没有接触到孩子,一支盘桓着三兽头的法杖以更快的速度洞穿了他的身体。

法杖回抽,武士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沉重地倒地。一个年轻女人出现在他后面。她衣衫轻扬,面纱随风拂开,眼睛中流露出纠结的痛楚和哀伤——如此一个纤弱端庄的女子,实在令人无法相信,她刚刚才以重手杀掉了一个壮汉。

莫宁珈。孩子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终于等来他想见的人,他眼中的恐惧却更甚。女人伸手拢住他单薄的背,他骇得全身都在颤缩。

莫宁珈,你要杀了我吗?我知道,他是你派来的!他那么绝望地发出喊叫。你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吗?你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是要保护我的人啊!我也答应过你,我会很乖,不会堕落成邪灵的!

泪水滚出他漂亮的眼睛,也滚下她的眼眶。

不!她用力搂住他。绛荫罗,我心爱的孩子,我不会杀你。

时间流水般过去,孩子长成为翩翩美少年。她步入平庸的中年,接着是风华不再的老年。而几十年的岁月,从未蚀伤过他花骨朵儿般的美貌年轻。他对她始终温顺有礼,可偶尔,那漂亮黑眼睛中一闪而过的光是多么冰冷。

她膝下又收留了失去亲人的孩子。

阿冰,阿征。她这样叫着他们。法术堂的岁月平淡却也充实,时常都充满了小弟子们的欢声笑语。

莫宁珈!一声抑制不住愤怒的喝喊扭曲了平和的画面。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是那个幼稚低劣的依敏征,可以无耻地爬上第一大巫师的位置?

放肆!苍老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厉声呵斥着。活了这么久,你还看不开那些虚名吗?你是很强,但依敏征同样会成长起来的。更重要的是,他的冷静、仁厚,比你更适合第一大巫师的位置。

哦,原来仁厚比文治武功更重要?不,你是在怕我!怕我月兑离于你的掌握,怕我搅得这个世界永无宁日!你宁可让个无能之辈来压得我不能翻身!

啪,一幅宽袖抽散了所有幻象,再卷了濯汐的躯体,凌空将她抛到一个草坪上。好疼,被地面擦破的肌肤好疼。一颗心也依然留存在那幻象中似的,隐约感受着他们的疼。

“好狡猾的家伙,竟可以在我们眼皮底下逃走!”

略略抬头,正有明晃晃的兵刃将自己团团围住。

“尤哈,你们都去吧。”黑暗中传出悦耳的声音。

那伙追兵,大女巫最忠诚的下属们,冲那声音的来向弯弯腰,象群灵巧的山猫重又归隐于黑暗之中。

“蔻蕊儿,看到右边的侧路没有?把你的俘虏带进来。”那声音吩咐说。

几分熟悉的声音,躲在暗中的是谁?蔻蕊儿同样充满了疑惑。

只听命于大女巫的她很反感这种带了命令的口吻,不过好奇终究占了上风,她还是拧了濯汐,推攘她一起往侧路走去。

七弯八折穿过几重低矮树藤扎就的门扉,豁然出现了好大一片花地。只见上千平米的地面上长满了大如碗口的黑色花儿,每一朵都是出奇的艳丽,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妖冶光泽。在花地边缘的角落还间隔立了五根秆子,每根秆子顶端都放着颗硕大的水晶球。

而幻菁、璨星就在这花地上空,水晶球包围的中间竭尽全力地与黑花和水晶对抗。

蔻蕊儿不知这妖艳的花是什么来历,濯汐已不由月兑口叫出来,“惑夜天使!”

“不错,这是惑夜天使。想不到这么快又会见着它们吧?”

群花簇拥中多出了个人影,他一身漆黑的装束,行动几乎不带有一点声息,就象是自黑夜而生的幽灵。

见是这人,蔻蕊儿先舒了口气,“原来是绛荫罗大人啊。好久没见,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那俊美的男子优雅地笑了,可是在如此夜晚如此荒城,他的笑声比指甲刮着玻璃的声音还要刺耳。他把视线移到濯汐那边,意味深长地说:“是啊,你说说,咱们怎么会在这里见面呢?”

绛荫罗,阿荫,一个是人类,一个是精灵,竟有如此相象的容貌。一瞬间,所有的问题都似可以迎刃而解,仿佛又变得更加扑簌迷离。

“阿荫,异离域的第二大巫师绛荫罗大人,这应该是你秘密修养的地点吧?”

他继续保持着他特有的迷人笑容,“呵呵,猜对了,我正是异离域第二大巫师绛荫罗。刚刚有几分钟的时间突然失去了你的气息,难道是那死老太婆残存的意念把你拖进了她的记忆?”

“老太婆?你说谁?”

他不直接回答她,眼中带了探究地反问:“你在刚才的幻境中到底看到了什么?”

犹豫了下,濯汐回答:“我看到的只有一些片段,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子的故事的片段。那男孩子就是你,女的,我不知道。故事的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故事的最后,不正是需要我们来决定吗?呵呵。”他放肆地笑着,目光落到浩瀚的惑夜天使花田里。

这个特别的晚上,将注定不能平安了。濯汐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我早该想到,惑夜天使与异离域密切相关。我第一次到碰碰村三个多月就被敦普城派出的异离域人追杀,这一次甚至在我到达碰碰村的当天,蔻蕊儿就先于我出现。还有昨天的比赛,大女巫用扰心术迷惑我时说的话,更明摆着她对我的来历相当清楚。”

“呃,说得很对。”

“我曾经在梦境里看到的精灵也是你吧?可是你,身为人类的你,为何可以化身为精灵进入仙境的落翠莛森林?”

“我为何可以化身为精灵?为何可以自由出现在落翠莛?”

绛荫罗低垂下眼,看那满地的黑亮,仿佛是在自嘲地发出声笑,“聚集落翠莛三千年诸花之灵力的你,拥有高贵的血统,就是落翠莛当然的主人罗?哼,不过是个以多胜少成王败寇的产物而已!”他再唰地抬眼,目光直刺人心,“我绛荫罗一样拥有最纯正的血统,是落翠莛天然的主宰。究竟谁才是落翠莛真正的主人,现在定论还为时过早!”

这番话完全把濯汐搞糊涂了。这狂妄的男人,究竟想说明什么。

他两手一张,披风飞扬开,肩胛后赫然展开对黑色的大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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