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十二章、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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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卷风挈带它的俘虏消失在远方。风神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拽着长裙坐到块凸出的岩石上,继续梳理她刚刚因为交战而弄乱的长发。水珠将阳光折射出变幻的色彩,越发显得这女神的姿态优雅迷人。

飞流不息的天瀑上幻出她的倩影,并且发出了话语,“你为什么要放过他?”

“我放不放他,需要理由吗?”。娇俏的声音,含了轻微的不屑,哪还有刚才的暴怒。

“哼哼,你是把他当成了‘他’吧?一样年轻俊美的外表,一样骄傲的神情。就是对情人的爱护,也是一样的执著。”

“我只是好奇而已,想看这个固执的小子能走到多远。”

“别骗自己啦,你根本就没忘过‘他’,你心里永远还保留他的影子。可惜,‘他’却从来没留心过你这个无足轻重的中级神。”

“行了!”女神粗暴地打断幻影的话,手中的梳子喀嚓折断。

幻影放声狂笑,“你生气了!你生气了!”

“是么?”风神柔润的红唇轻轻一勾,语调变得柔媚起来,“你是在骂我不争气,还是在嫉妒我?别忘了,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我们就象是镜子内外的光和影,映照着彼此。我只是得不到本不该属于我的‘他’而已,而你,连一个实体的躯壳都再已得不到。哈哈,可怜的不是我吧?”

幻影的脸部腾起怒气。但也仅仅只能表示出怒意,除此“她”什么都做不了。终于,那几乎是怒气狰狞的影子消失在水帘里。

风势终于渐渐减弱,最后将翊昕抛在一丛杂草里。耳朵里响起一片惊叫和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眼前出现几个身着沙裙的曼妙女子。

翊昕忍着肌骨寸断般的疼痛爬起来,眼光越过这群充满好奇和几分疑惧的女子,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是个别致精巧的庭院,满目拥翠滴绿姹紫嫣红,花径之外几处亭台错立,分外赏心。

“喂,年轻人,你是打哪来的?”

“多俊俏的少年啊,不过……”

“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怎么全身带伤,还这么脏啊?”

翊昕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就象是个才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乞丐。他为自己的污秽感到汗颜,实在与这神仙之地不相适宜。要问路的话,最好别找喋喋不休的女人。于是欠欠身,打算离开。

“年轻人,请留步。”一个红衣的女子叫住了他,“你看来精神欠佳,歇歇再走吧。”

红衣女子手提柳条篮,里面插满鲜花,另有几只色泽鲜润的水果。饿?翊昕感到了肚子的空虚。从碰碰村出来好象没吃过什么东西,估量着在这山上已折腾了大半天,就是铁打的胃都该熔化了。

“你怎么老不说话啊?请你吃东西呢。”红衣女子晃晃手里的花篮。

现在大事未成,还是少在这儿纠缠,免得多生枝节。翊昕正眼不瞧她们,迈步走上花草中的小径。

忽听耳后哗啦声响,有什么东西袭击了过来。翊昕反手出剑,剑峰在身后划过道圆弧。剑收回到胸前,不见削到了什么,只湿淋淋地挂着串水珠。

就听后面娇声笑语,“世上还真有滴水不漏的剑法,让我姐妹开眼界了。”

原来趁了翊昕背过身去,就有好事的女仙施展妙法,弹手打了股细细的水流过来,有心捉弄捉弄他。不过她们仅是掌水的女仙,并非战斗性的神将,拨出的水流没有威力可言。

翊昕一击之下便知她们的深浅,更懒得逗留,脚步加快,几乎是跑起来了。

众女仙在后面呼喊,“你怎么胡乱走路,就不怕有危险?快回来!”

翊昕哪肯理会她们。只是这青灰色的路走起来确实不舒服,滑溜溜的不说,中间又呈圆弧形拱起,换个人来只怕走不了两步就要摔跤。

忽然脚下有了抖动,这弯弯拐拐的“路”竟象是活了,蛇鳗一样扭来扭去。尚不明所以,那“路”一下从中部高高隆起,再啪地左右横扫一抡。翊昕顺势而动,闪身跳到了草地上。

“什么人?什么人敢打搅我午睡?”从“路”的端头发出洪钟一样的吼叫。

它两条后腿支持月复部着地,前面半截巨大的躯干昂然挺立在空中,头顶树枝样的犄角,两只碧绿的巨眼发出幽幽凶光,嘴里喘出的粗气夹带有腥味的雨点,简直可把人吹倒。

这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女仙已经惊慌失措地拜倒,“水神阁下,我们无意惊扰您的美梦。是因为这个外来的年轻人……”

“外人!”这句话起了很明显的提示作用。司水之神探下狰狞的头颅,凑到翊昕胸前,“给我滚出去!我讨厌我的花园里有男人,而且是这么肮脏的男人!”

“对不起,我本来就打算要走的。”虽然是道歉的话,却是不卑的神气。

这样的回答无疑加深了水神的怒气。他舞动两只肉垫厚实、利爪森然的巨掌,要把脚下那个渺小的凡人象蚂蚁一样捏扁。但他过于庞大的躯体显得力量有余灵活不足,猎物轻巧地从他指缝间月兑逃,奔进了繁茂的花树林里。

水神吼叫着,跨开大步追过去,震动得大地都在战栗,一株株树木在申吟中断折,无数娇花簌簌凋落。

凭翊昕的个头自然没有直接对决的优势。他抛动手中丝索绞到高大的树木上,带得自己跟着攀上了树杈。待水神追近,闪身跳出去,正落到后者的脑袋顶上。

他牢牢抓住水神头顶的犄角,大喊:“水神阁下,下界凡夫不敢冒犯,请尊神指明去往拜会大地之神的道路。”

盛怒的水神哪里听得进半个字,手爪胡乱在头顶挠了两下,拼着劲儿将身躯不住翻滚腾挪,只想将翊昕甩下来。他躯干碰击之处威力极大,将好好一片圆地的花草林木先打了个稀烂。旁边观战的众位女仙吓得花容失色,既不敢走动,又插不上手。

久甩翊昕不下,水神越发焦躁失了耐心。他爬在地上歇了歇气,突然长长的躯体蹿起,投入到花径之外足有二、三十米远的一个荷花塘中。

一神一人没入水中,搅得个水塘波涛涌荡,两个身躯随浪尖沉沉浮浮,十足一场激战。顷刻水面又平静下来,不见对战双方一点踪影。

女仙们相拥避在近处一个小凉亭里,心中忐忑,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刹那水面破开,一条人影冲天而起,手中银剑急速回转,凌空劈下。水神刚刚探出颗湿淋淋的硕大头颅,猛然一阵寒气当头罩下,竟连同整个水塘冻结成了冰块。亮白剔透一个冰塘上雪白荷叶、荷花层层叠叠,托出半截盘结而上的银白巨龙,倒是蔚为壮观。

翊昕翻落到冰面,喘口气,才拖着酸软的腿蹒跚走到塘边草地。一路过来,每一位交手的神将都非泛泛之辈,将他的体力消耗到了极限。以他疲惫之躯冻住水神,实在已太勉强。更重要的是,还有情况在不断恶化的濯汐。

哗啦一声响,打断了他短暂的分心。那可怕的龙形之神,竟然破开了冰封,直蹿了过来。已是强弩之末的翊昕下意识抛出冰屑蚕丝索,妄想以柔韧的丝索缚住水神。

丝索的确够坚韧,可操纵它的人哪里有足够与神抗衡的力量。水神鼻子尖顶着银白的绳索,陡然逼近,粗硬的龙须仰天一个飞卷,毫不留情抽到那凡人的身上。然后,他张开森森利爪,狠狠往那小子头顶一兜。

哗啦,翊昕衣服寸裂。他脑袋差点被拧下来,如果不是有什么东西稍微挡了下那只巨爪。

水神的目光注意到翊昕脖子上挂的那串古怪东西。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被别的事物吸引去了,他注意到片片破碎的衣服正从翊昕身上散落开,包括一只小小的皮囊。翊昕急忙伸手去抢。可水神的动作比他快一些,抢先把小皮囊勾到了爪心。

“把她还给我!”本已没多少力气再抗争的翊昕竟又燃起了斗志。他血红着眼睛,剑锋挺得笔直,向水神伸出手。

水神大笑起来,“我说你为什么不专心对付我,原来顾及这个东西。来,看看能塞我多少牙缝。”

“不!”翊昕冲起,剑刺到水神的粗腿上。但水神厚韧的肌肤并不在意这凡间兵器蚂蚁一样的叮咬,铮地剑就弹了回去。

这时候,水神已经打开了小布囊,把一个小不点放在摊开的掌心里,“哦,是个精灵。”

他的语气是舒缓的,甚至是低沉的,生怕吵醒了那个沉睡的生灵。翊昕不敢说话,更不敢再行动,紧紧注视这个庞然大物会做出什么举动。

“喂,你是个凡人,为什么会带着精灵,还是个生病的精灵?”水神伏,问他的小对手。

“她是我的朋友。她不是凡间的精灵,而是生自落翠莛森林的花灵。凡世的医药已经无能为力,我迫不得已带她来仙境求助。”

“花灵?”这个称谓显然引起了水神更大的兴趣,“难道是落翠莛新生的花灵濯汐?我听说过她不少传闻。她是个很不错的小女孩子,如果就这么死了太可惜啦。”

“所以,请您把她交给我。”翊昕迫切地把手伸得更长,害怕这位尊神一时翻脸,会伤害到濯汐。

“我当然不会难为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啦。(众女仙:所有的漂亮姑娘你都不会为难。)不过,你现在自己的情况都不妙,难以再压住小姑娘体内的热毒,想要走到终点可有点难啦。”

“我会尽力。”

“咦,”水神长长的嘘口气,重又板起了脸,“你这个人可真是奇怪,怎么就这么倔强的样子,从来不会求人的吗?”。

翊昕一愣,急忙单膝跪拜在地,“请尊神相助!”

水神满意地点点头,招呼手下各位仙女都过来,如此吩咐一番。即有位白衣女仙奉上一只小小的石瓶。水神掌有四大圣水,这石瓶中盛有的正是其中之一的玉寒露,其冷寒之气天下无水能及。

翊昕将玉寒露灌了些在装有濯汐的皮囊里,果然灼热感尽去,连自己都觉得精神振作了不少。再尝了两颗红衣仙女篮中的果子,满身的疲乏伤痛一扫而空。

那几个女仙望着他的上身偷笑不已。水神粗大的眉头挑了挑,“笑什么笑?找件衣服的小事都要我亲自吩咐吗?”。

继而目光又落到翊昕脖子上,“不愧是天下第一宝藏的拥有者,竟弄得那样的东西当项链。”

翊昕看看自己脖子上那串或白或灰的石头,“是个朋友送的,一定要我带上,说是可以驱邪避秽保人平安。”

“那你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请尊神指教。”

“这东西么,由五种神兽之牙串就,神鬼皆避之三分,是凡尘难得的珍奇之物。刚才若不是它,你那脖子还不断成两截。”

竟然是这么贵重的东西。等回到碰碰村,说什么都得还给姿萝,那个只会点三脚猫巫术的家伙更需要这保命的东西呢。

翊昕叩谢不已,又探问现在是在哪座山峰。

水神指了空中一个朦胧的影子说:“那里就是益慈峰,能否从我锁虞峰过去,还要看你是否有机缘。”

什么,这就要到益慈峰了!翊昕心中滋味难言,想不到喜怒无常的风神最后竟是帮了自己,将他从锁虞峰的背面刮到了这边。

他问道:“还请尊神指点,连接锁虞峰到益慈峰的道路在哪里?”

水神嘿嘿一笑,“你顺了这条路走下去碰运气吧。我刚才说了,能否过去得看你机缘如何。要知道沧溟山五峰一谷之间的相互位置随时可能发生变化,不好说你现在能否找到直接过去的通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连绵的山峦、矗立的树木,都在暮蔼里模糊了轮廓。嘎呀一声嘶哑的鸟鸣,好几只黑色的鸟儿扑腾翅膀飞到了更深的林子里。

黑色的鸟,刺耳的叫声,不由让人心惊。翊昕向来处变不乱,但现在他却有种极不舒服的沉抑感。

天色迅速转黑,仿佛一只巨手遮盖住天幕,一瞬间天光就隐匿了踪迹。仙境的时间和凡间并不对等,它的夜晚该何时到来,黄昏到底该持续多久,他一点都不清楚。

夜幕完全笼罩了天空和大地,没有云彩,没有月光,甚至没有一点暗淡的星光。夜的浓厚令人难以想象。翊昕长年生活在地宫,早已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辨别事物的能力相当强。但现在,他和瞎子没什么两样,看不到刻意在眼皮底下晃动的手指。拔剑,也看不到反射的亮光。

手指触到左手的瑟拉修王戒,拥有神奇力量的王戒可以发出状如族徽的明亮光芒。可这次,不管如何催动王戒的力量,它都没有反应。

他的心有点发凉,如果什么都看不见,还如何行走?更奇怪的是,在这个住有无数仙神的圣地灵峰,为何没有亮起一处灯光。

他无法细细去思索、判断,只固执地怀着一个念头,走下去!

至少按照水神的指点,顺路碰碰运气吧,大不了再绕回来。他磕磕绊绊,在黑夜里模索前行。坚硬的岩石阻挡去路,刮破了衣杉和肌肤,他就绕道而行;多刺的荆棘鞭打在身上,正好截下来作为探路的拐杖。

可是他的坚韧并没带给他希望。时间漫漫地磨过去分分秒秒,仍然穿不透无尽的黑暗。在这空洞而厚重的黑夜里,除了徐徐往来的风声,再也感受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整个世界就象已陷入了永恒的末日深渊。

他想到了时空大荒漠,但那时至少还有若干肝胆相照的同伴,还有博疏变出的灯火。现在,只有他和没有意识的濯汐。

仰起头,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然而,他的敏锐感觉仍然存在,没有丁点的变化可以逃月兑他的把握。透过重重黑幕,他感觉到无声无形的冷笑和讥讽。

年轻的造访者停下脚步,朗朗送出话语:“不知是哪位尊神驾临,恳请现身。”

呵呵,黑夜里有了真实的笑声,尽管那声音非常轻微,仍可感受到它的讥诮。

几乎同时,翊昕拔剑而起,又稳又狠地刺向那声音的所在。叮地脆响,剑刺到了石头上,再反弹回来。除了自己的行动,周围是没有任何动静的,那黑暗中的人,竟神速如此,可以毫无痕迹地就快速移开!

“呵,”那声音更加真实了,“一上来就敢向神动武,果然是个不要命的。”

翊昕咬紧牙,反手一剑刺到身后。他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声音就在脑袋后面。可是,这一剑同样落空。

黑暗中的人放声大笑,“凭你?就凭你也可以刺中我?”

翊昕身手不停,一剑接一剑刺出去。他的判断总是很准,都刺到了声音刚刚发出的地方。可是在下一瞬间,那声音所在完全就换了方向。

连刺了七、八剑,他收住手,满是惊疑。这到底是哪位神圣,形体移动可以出神入化到如此地步。就算是凡间最奇妙的瞬间移形,也会留下痕迹,而且那种技能特别耗费体力,根本不可能做到这般随意洒月兑。

在他思虑的片刻,右手边袭来股细细的风。他下意识地起手相迎,却听到喀的轻响,剑身断为了两截。他感觉得到,不是什么硬物碰撞弄断了剑,而是……剑根本就象是被指力折断的。好厉害的指力,能把如此之快的剑不差分毫悄然折断。

“你这么强,何不干脆出来斗个痛快,鬼鬼祟祟躲在黑暗里算什么本事?”翊昕干脆停了下来。

“我有没有本事可轮不到凡人来评说。反正你已是我的囊中之物,我就想把你戏弄够了再取你性命。”

“那你得注意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有机会走出去。”

“你不妨试试。不过提醒你一句,任谁有多高的本事,就算是万千兵马,都别想着可以冲破我的黑暗陷阱。”

轻描淡写的口吻,并非夸大其辞,而是俯视一切荡扫一切的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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