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十五章、水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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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碚古郡西南方向离开,再经过几处市镇,将到达堇凉河。河道边有一个风景秀丽的沉茗湖。这湖比碰碰村的丁冬湖大了百倍有余,其上分布有若干小小沙洲,栖息有数十种水鸟,是个游览休闲的好地方。三个佳潞兰弟子到达沉茗湖附近已是下午,正乐得停留一晚,以便好好欣赏本地的夜景。

他们不急于投宿旅店,随便在个集市上找了个小吃摊子,叫上几样饭菜。

三人言谈甚欢,正商量着随后该去哪些景点,忽听拴在旁边的马发出吭哧的声音。

阿禤离得近,眼睛又尖,哧溜一下蹿起,从马背后拽出个脏兮兮瘦精精的小子。那孩子看上去只比阿禤小两三岁,手里犹拿截割断的缰绳,被抓个现行也不怯生,眼珠不安分地乱转。

明珑不由抿嘴好笑,这一个和阿禤倒是副难兄难弟的模样。却见阿禤一巴掌掴在那孩子脸上,“没脸皮的死东西!绿豆大点的人就不学好,竟敢偷到大爷头上。”

明珑见他不分好歹就打人,本想说他两句,不料偷马的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小东西用力吸吸鼻涕,摔摔阿禤抓住他的手,挣两下没挣开,便将自己满头乱发一抓,滚倒在地扯开嗓子泼天杀地地干嚎起来,“你们有钱人家的少爷,不肯施舍我剩饭也就算了,干什么还打人呐?我的亲娘呀,不得了啦,打人了!杀人了!”

他嗓音尖亮,引得过往路人都往这边瞧。他偏着脑袋,刻意让大家都看清落在脸上的巴掌印,手指再揉揉硬挤了两颗泪水出来的眼眶,红一杠黑一杠,越见得可怜。

阿禤从小最恼的就是被人无端栽诬,谁赖他干了坏事,他就偏要加倍把坏事做了,以至成了人见人头大的捣蛋鬼。这会儿他哪里按捺得住,蹦起来痛踹了那孩子两脚。路人指指点点,大有不平之意。

骊蛟忙拖住阿禤,示意明珑给那孩子一些钱物,打发了他快走。

好在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便结了帐,牵马缓步往湖边而去。

路上阿禤仍是喋喋不休乱骂,骊蛟笑道:“你也别怪别人打马的主意,咱们去过不少地方,从没见过能及得上劲扬、疾影的马。”

“我呸,真要是认识好马的人还好,被那种混小子偷去,顶多换两只烧鸡吃。”

明珑听得直撇嘴,难道你这家伙又认识什么好马吗?不过,他这般爱惜劲扬、疾影,还算有良心。

几人聊些闲话,到了沉茗湖边,天色渐渐暗了。只见湖畔烟波浩淼,流云岚影倒映于粼粼碧涛之间。天水一色的远处正有水鸟成群结队掠过,飞向沙洲林地里的巢窠,其势蔚为壮观。

此时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一勾银月已悄然挂上了半天。湖中欢声缭缭,三两灯盏绽亮,水面荡起了几叶轻舟。

如此景致,怎不叫人悠然动心?若是能泛舟湖上,更是件美事,只是不知哪里有租船的地方。

三人正要骑马寻船,后面传来格得的马蹄声,大道上驶近两骑人马。

马上两位乘客都是体格健壮,一位三十出头,留有满脸大胡子;另一位年纪轻得多,外貌端正憨直。

看到高大肥壮、毛色润泽发亮的劲扬和疾影,那年轻乘客不由勒住了马,眼睛发光,呼喊同伴,“大哥,真是难得的好马呢。”

年长乘客也停了马,频频点头有赞许之意。再看到马旁的三个少年人,神色举止不似普通乡民,便下马致礼,“三位小朋友风尘仆仆的模样,也是专程去湖上赏月的吧?如不嫌弃,正好与我们兄弟结伴。”

骊蛟向来爱结交朋友,见此人性子豪爽,有心与他攀谈,忙回礼应答,“我们正是要去看夜景的。不过我们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还没找到游船呢。”

那人大笑,“不妨事,我们已订好船只,这就要去。看上弦月前半夜最好,后半夜月亮下去,冷冷清清的可就没趣味了。”

几人重又上了马,一起前行。大家互通姓名,原来两个陌生乘客是同族的堂兄弟,哥哥叫丛伯挞,弟弟叫丛伯衍。

顺水岸边骑行四、五里路,行人渐多,远远看到闪烁多彩的亮光,已是到了个浅水弯儿了。穿过累垂的树叶,脚下的碎石小路将游客们引上个条木搭就的泊船码头。

上了码头,才看清远处瞧见的亮光原来是一盏盏河灯,三两个游商正摆了地摊叫卖。这种薄羊皮制成的河灯为本地特有,式样精美多变,即能隔水又能防风,不用时可取了骨架折叠收捡,很为外来游人喜欢。

明珑这样的小姑娘见了河灯自然爱不释手,捧了这盏又瞧上那盏,最后挑了莲花和白鹅状的两盏灯。

另一边丛伯挞招呼先前谈好的船家,多加几个钱,换了只更大的游船。

这船一并把五个人四匹马都装了,中间还能宽宽绰绰摆下张放有茶水的小矮桌子。明珑把莲花灯放在桌子上,白鹅灯系在船尾,船动灯明,极为好看。丛伯衍也还是个童心未泯的小伙子,瞧着那灯有趣,又叫游商拿盏丑怪别致的酒红色螃蟹灯一并系在船尾。

出了码头,四人也不刻意去找有名的景点,无非换了手随便划上两浆,随船儿到哪算哪。

丛伯挞把茶水泼了,从行囊里拿出早备好的美酒,一一为大家满上。

宾客这方也不客气,两个男孩拿了杯子畅然而饮。骊蛟斯斯文文的,喝下一杯酒面色不改,粗线条的阿禤反而呛了一口,叫声:“好大劲儿!”

丛伯挞大笑,“你们这里山清水秀,出的儿女也秀气,喝不惯我们的烈酒。”

话音才落,骊蛟又拿了杯酒送到嘴边,“丛伯挞先生,你们应该是从北方恒岱大陆庞沽鲁山系一带来的吧?”

丛伯挞咦了声,“你怎么知道?”

他这话其实也就是承认了。骊蛟大为高兴,将半年来已习惯了的瑞萌儿口音改为佳潞兰乡音,“我们老家佳潞兰山也是属于庞沽鲁山系的一个旁支,和二位算是近邻。刚才听你们的口音就觉得亲近,现在喝了你们劲道十足的好酒,更是错不了啦。”

那兄弟二人即惊且喜。丛伯衍抢着说:“佳潞兰在恒岱大陆可是最有名望的古族,离我们狩风寨足有七百里地。不过到了这万里之外,可真是乡邻了。”

几人一起开怀大笑,推杯过盏,连着下了几杯酒进肚。阿禤初时喝不惯这种太过辣嘴的酒,多品了些时候,也觉得有了味道。只有明珑是女孩子,喝上两杯已有些头重脚轻,自个儿搜了包里的小零食,铺了半边桌子,也请大家吃。

聊到月上中天,湖中游人更多,三三两两的船只擦边而过,五颜六色的灯火忽明忽灭,不比节气上的集市少了热闹。又听琴音阵阵歌声缭缭,船到了湖心一艘大画舫边,上面正有盛装的歌舞者在表演节目。

游人中大约有不少常客,不时听到热烈的拍手声吆喝声,“凌飞链!凌飞链!”

那叫凌飞链的领舞姑娘姿态轻盈优美,长相亦算得中上之姿,更难得的是她仪容甜美可亲,一颦一笑便似兼顾到了每一个客人,不会让谁觉得受了冷落。

丛伯挞笑说:“你们几个都是年轻人,不妨停留些时候,看看热闹。”

此时看表演的游船不少。依照习俗,画舫那边另会放下两条小船,随意向观众讨要些小钱。

小船围了画舫转了半个圈,一左一右向丛伯挞他们所租的船划过来。

丛伯衍将眉头一皱,埋头低声说道:“大哥,你看那两个划船的,手腕力气不小呢。”

果然,小船上两个浆手握竹蒿的姿势与常人不同,拿捏得非常沉稳,手腕微微一转,船便送出老远。

耳听丁丁当当脆响声不绝,画舫上一支歌舞表演完毕,看客们纷纷投掷钱币捧场。又上来几个小伙子表演杂耍。观众们看了会子,无甚新意,依旧吵嚷着要凌飞链快些出场。

那姑娘即转上前台,笑吟吟做个团礼,“我们姐妹几人新排了节目,还算得上别致,多谢各位贵客赏脸。”

她话声一落,画舫两端有人各抛下根十几米长的铁链,下面负责收费的小船浆手将其接住,缠挂在自己小船甲板的勾环上。此时丛伯挞他们的船面对画舫,与另几只游船一起,正被画舫和拉开的铁链三面包抄在其中。

凌飞链领了十余名舞女,各持一盏小巧的羊皮花灯莲步轻摇,旋身跃到两边铁链上,迎空起舞。那一只只扁铁小环扣成的链条,就是平放在地上也不好踩稳,何况还一端高一端低地悬在空中。众舞女身挽飘逸的长彩带,轻巧得好象林中的燕儿,脚底随铁链微微摇晃,翩然自如地曲身舞袖,姿态说不出的曼妙动人。

眼见水上水下人影灯影辉映成双,众人都是如痴如醉,连声叫好。

观众们以为这便已是高潮,谁想画舫上面又抛下了两根铁链,不知啥时又有两只小船开到了先前两只小船的中间,两个浆手抡起粗大的胳臂,正把铁链抄到手中。现在,新牵的铁链离丛伯挞租借的游船更近了,几乎探手便可碰到。邻近几条游船嫌碍了手脚,忙把船稍许划远。

丛伯衍将手在小桌子上一拍,忍不住要站起来。丛伯挞赶紧示意他不要声张,看看对方要玩什么花样。

只听画舫上哈哈大笑,幕后跨出一壮一瘦赤果上身光着脚板的男子,“我们也来献丑。”

两人各操了支船浆,将浆在船板上一顿,身子借力腾空翻转,稳稳落到中间两根铁链上。他二人一落了脚,各以脚底卡住铁链,手上浆板抡得快如风车,对打起来。彼时悠扬的音乐换做了单调但挺有节奏感的铃铛声和鼓点声,中间打手虎虎生风,外侧舞者仍是从容舒展,竟都还合得上配乐。

游客们看得眼花缭乱,喝彩声不断,硬币扔到小船里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两个赤身男子把浆舞得密不透风,分不出上下。右侧壮男子呀声大吼,纵身弹起,高举了浆往对手头顶拍下去。观众见他动作凶猛,虽知是表演,也禁不住发出惊叫。

左侧瘦男子两手架住浆,挡了一拍,身子顺势后仰。众人都想在这链条上跌倒,哪里还维持得住平衡,必然是以落水来博取一笑。却见那人倾倒时身体尽量蜷缩,脚踝顺势勾在链条上用力一荡,将自己抛到斜下方,又挂上了对面的链条。待同伴回转身重新保持平衡站好,他也搭了手,重又爬上链条站直了。

壮男子显得不服气的样子,嘿嘿叫嚷冲下几步,又打得不可开交。现在,他们离丛伯挞的船又近了许多,挥动的浆稍不注意就可以招呼过来。

丛伯挞冷笑一声,喝声:“两位朋友辛苦了,赏脸喝杯薄酒罢。”右手指快速敲击两只酒杯,分别袭向两个表演者。见他出手劲力刚猛,骊蛟不由暗暗佩服。

那壮男子离得近些,骤然见个东西射向面门,拿了浆要格挡。不料酒杯来速太快,他来不及挡住,只觉得眉骨上一痛,哎哟栽进水里。右侧的瘦男子身体要灵活些,可也不敢硬接那酒杯,把头一低,让它过去了,随后跳到铁链端头的小船上。

游客以为丛伯挞一行也是表演团的人,终于等到有人出丑,乐得轰然大笑,巴掌拍得跟炒豆子似的。

内侧两只小船一起往中间划动,拉起的铁链把游船围得更紧。外侧两根铁链上的舞女仍是笑颜如花,脚尖颤颤旋个圈儿,手臂上挽着的长缎一起抛出,缠住内侧的铁链,铺得倒象是两架宽宽的梯子了。丛伯挞的小船,就在这两边梯子的夹击之间。

这边跳得火热,先前落水的壮男子也湿淋淋地爬上只船,脸上抹了一把的血,胡乱找了东西缠住伤口。

瘦男子叉手站立,细眯了眼冲丛伯挞说道:“阁下两位最好别来淌混水,我们的目标可不是你们。”一边眼角余光不由瞄向骊蛟那边。

闻言骊蛟、阿禤都是大惑不解,自己等人几时与这样一伙人结下了怨仇?

丛伯挞仰头灌下一大口酒,“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以多胜少,以大欺小。你们为难几个人生地不熟的小朋友,太不厚道,我倒要来管管闲事。”

瘦男子晃晃脑袋,画舫上人影晃动,又有四个同样装束的男人出了前台,手舞粗大的船浆,跳上铁链。

对方源源不断有人下来,丛伯挞不惧反怒,抄了自己船上的浆也跳上铁链,正迎上新到的四个对手,乒乒砰砰打成一团。小船上四人见来了同伙,胆色壮了不少,抄了家伙索性跳到丛伯挞船上。丛伯衍一手拧了面前的桌子腿脚,把杯盏叮叮当当掀了一地,舞了桌子架住对方的武器。骊蛟、阿禤跳起身,本想好好施展一番拳脚,奈何人多船小,更奈何桌子船浆满天飞,只有跟街头小混混一样能打一拳算一拳。

只有明珑捧了被踩遍的莲花灯缩在船尾,看水里的白鹅灯、螃蟹灯被挤得不成样子,惋惜得鼻子酸酸,一把取了飞剪扣在手心。

上首与丛伯挞斗在一起的四人功夫平平,本来不难对付。但他们之间极有默契,两旁舞女又时时拖扯缎带,带动铁链按他们熟悉的方式不住晃动,丛伯挞反而还落了些下风。

背面四个对手中,刚才表演时不过在玩花架子的瘦男子竟是身手最强的。他个小灵活,在三个同伴之间穿来晃去,时不时拳头都要招呼到对手身上。不过,他们长年水上生活,所长只是臂力,要论拳脚精妙,可赶不上佳潞兰的人。何况,一起和他表演的壮男子为丛伯挞打伤,体力也有些不支了。

交手几个来回,这边败象更露。瘦男子暗暗懊恼,谁料到对方功夫不弱,还会邀上帮手,早知该再多安排些兄弟。忽听两旁娇声惊呼,铁链上缠着的彩带断了好几根,两点寒星在空中飞旋,将三四个舞女打落下水。

隔得近些的观众看到那飞过的寒星上溅有血点,吓得一起乱叫,“打架啦!他们是真的在打架。”遂划了船四散奔逃。

与丛伯挞交手的几人心头惊乱,在那乱晃的铁链上越发稳不住脚,被丛伯挞连踢带拍弄下水两个。

瘦男子情知不妙,正要叫兄弟们收手,脚下猛一阵摇晃,冲起股人高的大浪。那画舫还好些,不过晃了几晃,下面小船哪经得起这样大的浪,一时人叫马嘶,全被掀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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