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十六章、失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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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了水,形势马上便转了个儿。歌舞团这边是蛟龙入海,阿禤三人只能说游游水没问题,丛伯挞两兄弟干脆是旱鸭子。

瘦男子一个拳头甩在丛伯衍脑袋上,把他打得晕头转向,招呼兄弟们,“那两匹马给我看好了,谁捉到有重赏。”然后划向丛伯挞。

丛伯挞虽然水性不行,毕竟年长,经验老到够冷静。他呛了两水,扑腾着按到倒翻的小船边,顺了瘦男子抡过来的胳臂,一手抱捏住他的拳头。丛伯挞力气极大,瘦男子挣了两下总过不了他的手掌,另一只手又伸过来撕打。

拉拉扯扯中,听到喀一声响,丛伯挞右手袖子被拉开老大条口子,露了根挂有个小青石的暗红色绳子出来。

见了那玉石,瘦男子咦了一声,一把将自己右手碗上套着的护腕拉开,也现出根同样的红绳。

这回轮到丛伯挞惊讶了,“你怎么有这种东西?水上抢的么?”

“呸!这东西哪能去抢?是我一个大恩人给的。”

“我,我那也是一个恩人给的。”

“你不是本地人,大老远来这里,可是为了个大人物的召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大人物,反正他帮过我们天大的忙,我一直都寻思要报了他的大恩才安心。前些日子他托人捎信说有事相邀,我哪有不提早赶来的。”

“见面的时间就在十七天之后的月圆之夜吧?我也是。别急,闲话过下再说。”那瘦男子提起嗓子大喊:“都给我住手,是自己人!”

他手下兄弟们见老大和对方貌似领头的握手言欢,都就停了手。骊蛟他们也耗得够戗,乐得松口气。

大家七手把脚把船一一翻回原状,再把淹得七晕八素的丛伯衍和几匹马想法弄上船。

双方清点人数,歌舞团好些人受了伤,但一个不少都上来了,没有什么大碍,只有骊蛟发现他的好兄弟阿禤不见了。他兄妹俩不由着急,怕阿禤在混乱中出了意外。瘦男子安抚大家,刚才弄翻船的是他新结识的小朋友,那小家伙玩水的能耐可谓出神入化,但打架实在太差劲儿,应该伤不了阿禤。便让手下去唤那小鬼头,务必要把阿禤找到。

骊蛟、明珑这才稍放了心。宾主一起上了画舫,轮流去隔间里找干净衣服换上。

明珑跟在凌飞链后面,和跳舞的姑娘们先去换了衣服出来,猛然瞅到个精瘦小子从旁边跑过,一把揪了他大嚷,“呵,下午偷我们马的就是你,原来你们一伙人等在这里是为了算计我们呀。”

听到声音男人们都走了过来。领头的瘦子也不回避这事,笑说:“你们那两匹马品格珍奇,想不让人动念头都难。不过你们放心,今天这笔生意我就不做了,大家好交个朋友。”

明珑吐吐舌头,“我才不要和强盗交朋友。”

骊蛟喝住妹妹,“你就别小孩子脾气了。就算人家得罪了你,你的飞剪倒伤了人家好几人,还不陪个礼。”

几分小刁蛮的明珑自然不会去给谁陪礼,躲在骊蛟背后直撇嘴。水匪首领和凌飞链等人已笑嘻嘻连说不必。

稍后众人都换了衣服,主人一方重新在舱中摆了酒水糖果,为几个新朋友压惊。

原来这伙人是常年奔波于江河上的游匪,别看他们半靠卖艺半靠劫持商船为生,规模竟还不小,手下兄弟上百人,此地上下游两百多公里都是他们“经营”的范围。今天小喽啰小芋头偷马不成,反被阿禤打骂,因此怀恨在心,回来加油添醋吹说看到的两匹马如何好,马主又是如何刻薄,撺掇人称飞篓子的头领莫失了良机。可巧晚上阿禤他们带了马来游湖,正中其下怀。

首领飞篓子人长的不咋样,却是个率性之人。今天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他也不以为意,笑语欢声频频劝酒,喝得多了便骂小芋头轻贱得没骨头,在陆上去偷人家的马,坏了水匪规矩。小芋头陪在下首端茶倒水,不敢多话,只是呵呵干笑。

明珑奇怪飞篓子的绰号,便直言相问怎么会被人这么称呼。

飞篓子笑而不答。小芋头凑到明珑耳边,嘻嘻笑说:“别看咱们头儿瘦小,能吃能干,每次抢的东西最多,跑得又最快,所以道上的兄弟都叫他飞篓子。我么,背地里就爱叫他饭桶子。不过我们老大是好人哦,抢到的东西很多时候都分给穷苦人去了。”

似乎可以想象到,在月黑风高的晚上,一个佝偻的瘦小身影背负一个蜗牛壳样的巨大箩筐,艰难地在江岸踯躅行走。前后人潮簇拥,为他加油呐喊。走两步,他便踉跄着扑腾在河边坚硬的石头上,满脸鼓起沾了泪水和鲜血的青皮疙瘩。他不屈不挠地爬起来,走两步继续跌倒,再悲壮地爬起。好容易爬上了大道,一群老幼妇孺狂风似的卷来,把他瘦小的身躯淹没。好容易人去箩空,他颤巍巍从箩筐底撕下片幸存的菜叶,和着口水泪水咽下肚子。(阿珑的想象很奇怪哦,可能难民见多了。)

明珑心头火气去了大半,捧了酒杯说道:“飞篓子,还有凌飞链、小芋头各位,我敬大家一杯。水匪这个职业太辛苦太可怜了,大家有兴趣不如去佳潞兰吧,那里土地广阔,民众热忱好客,只要肯出力气,怎么都可以找条活路出来。”

各水匪都觉这小姑娘率真得可爱,推杯过盏畅聊声中,对她先前伤人的嫌隙早一并勾销了。

喝了两轮酒,月亮已经偏西,仍不闻阿禤讯息,骊蛟未免坐立不安。恰时就听外面人声喧哗,有人进来通报,“先前落水的小哥哥回来了。”

果然阿禤骂嚷嚷地进来,一看伙伴们都好端端坐在席上喝酒说笑,反而吃了一惊。丛伯挞挪个空位唤他坐下,问他怎么捱到这时才上来。

阿禤仍怀着戒心,瞥了飞篓子及陪坐的几个兄弟,先听骊蛟说了个大概,这才说到自己刚才的经历。船翻时,他看到水面下甩开条足有扫帚大的尾巴,不知是什么水怪。下了水那两边人马打得天翻地覆,他只管跟着那条尾巴不放。不过黑灯瞎火的,乱追了一气,什么也没追上。因念及同伴们安危,他不敢久追,依旧找回来。

末了他再瞥上飞篓子一眼,拴上句尾巴,“嘿,你们可别又玩什么计谋才好。”

飞篓子明知他疑虑,偏要卖个关子,“你说的那个大尾巴朋友么,和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因此我也不方便说他的来历。说不定有缘,哪天大伙儿又聚上了,我再请好兄弟们一起到沉茗湖上喝酒赏月。”这话便轻轻撇过了。众人都大笑说好。

宾主连聊边喝,直到夜半都还意犹未尽。只是客人们第二天还要赶路,便即告辞。

飞篓子备了鱼干、莼菜等本地特产为礼,亲自送客人上河岸,又叫手下拿了四盏羊皮灯来。这几盏灯比之小贩所卖,材质和做工都是真正的精品,灯底下还悬着根五彩缨络的穗子,随马儿走动摇晃,甚是好看。

客套了两句,回船上时飞篓子有意无意看了眼明珑,脸上略有些发红,趁夜色掩盖过去了。

小芋头和几个兄弟一直将客人们带至旅店投宿,顺带预付了食宿的钱。

第二天起身,日头高挂,集市上已是车来人往的热闹。骊蛟正要去敲丛伯挞两兄弟的门,伙计拿了封书信来说两位远客已经先走了。

拆开信一看,丛伯挞称有要紧事去办理,正好和飞篓子等人同路。又让三个小朋友不必挂念,回乡之后可多来往等等。

丛伯挞俩人竟和飞篓子那伙水匪一同走了。昨夜的事可谓不打不成交,虽然交往短暂,但言谈投机,突来的别离颇叫人不舍。

伙计垂手侯在旁边,又说:“昨天付帐的先生说了,几位贵客在小店住多久都行,自有人买单。附近还有好玩的去处,如果要去走耍,我们可以帮忙找个内行的向导。”

骊蛟谢了他好意,说是自己几人今天也该上路了。

回到房中,阿禤问道:“他们原来是认识的?”

骊蛟摇头,“应该不会,不然也打不起来。隔得天南地北,丛伯挞他们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呢。”

“老实说,我觉得他们有点怪怪的哦,打着打着,怎么会突然就冰释前嫌了呢?”

“他们总有自己不愿说明的隐衷吧。丛伯挞大哥是个磊落的人,为了避免我们猜疑,他本不必说明他是和飞篓子一起走的。”

阿禤无可奈何叹口气,这个骊蛟啊,总是喜欢为他人着想。

吃过早饭,少年旅行者们骑了马往沉茗湖东南面而去。湖水从那里注入堇凉大河。顺河道而下,可以欣赏两岸奇异的峡谷风光,到达石良滩之后,便可以拐往去朵梅崃的正路了。

到了湖口码头,骊蛟找上户船家,询问去石良滩的价格。船主见了他们牵着的骏马,立即眉开眼笑,只要了很少的佣金,说是飞篓子结交的朋友,就算亏本都要送他们一程。

骊蛟、明珑都是欢喜不过,对船主道谢不已。只有阿禤即得了好处,还是横竖觉得眉毛对不上眼睛,嘟哝说,咱们这马是被人盯上了。

船主找了两个熟悉路途的船工,人称搏浪大叔和小鹞子的,去跑这趟船。一老一少备好各种物品,便——驶出码头。

这一路下去,两岸奇峰异石,或秀丽或雄壮,足足实实让人饱了眼福。

前两天阿禤还存了戒心,多走些路途,见两个船工殷勤周到,也就索性放开心,尽情去欣赏河上美景。想那飞篓子水匪出身,大不了就是对钱物或两匹马感兴趣。况且他们只有两人,其中一个还是五十出头快入老年的人,论打架可不是自己的对手。

不过雇主和船员暂时相安无事,雇主之间倒先起了小小的纠纷。

这天傍晚船泊到了一个码头上,小鹞子跟骊蛟上岸去采买食物,顺带遛遛两匹马,另几人留在船上。搏浪大叔蹲在甲板上钓鱼,阿禤翘腿躺在床上哼哼哈哈,明珑借这个机会赶紧去洗浴。

船上洗澡很不方便,尤其是女孩子。通常船家在内舱里再夹个小隔间,中间有一块地方是没有底板的,只能就着这个小方井里漫上的河水洗浴。幸好现在是已到阳春之末,水不是太浸骨头,可是夜来水凉,一桶一桶的水淋到身上还是冷得直打哆嗦。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小隔间外响起阿禤不耐烦的声音,“小姐,你还要洗多久,我内急。”

他话音刚落,头发湿淋淋的明珑黑着脸拉开门,一个大巴掌掴到他脸上,再吐出句“”!

“我,我怎么色了?”阿禤捂住脸,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还是十岁之后第二次被人打脸,而且同样是被女人打,同样被冤枉与沾边。第一次被艾闼梨老师打也罢了,好歹自己有不对。可这次……他恼羞成怒地叉着腰,粗俗不堪的脏话准备破口而出。

然而和女人,永远是没道理可讲的。

下一个瞬间,明珑的粗蛮已经转换成了楚楚可怜。她眼圈红红,声音哽咽,“我,我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竟然会偷看别人洗澡。”

“谁,谁看你洗澡了?就你那该凸不凸该凹不凹的身材,请我看都没兴致!”阿禤很没风度地吼回去。

“你,你流氓!”明珑气得直打哆嗦,抹抹眼睛,一把抄起门边舀水的木瓢,劈头盖脸往他身上拍打过去。

那一个边躲边叫:“喂,喂,你知不知道流氓是什么样的?我是流氓还让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

因为吵声太大,连甲板上的搏浪大叔都被吸引进来,疑惑地瞅着他们。

明珑撂开木瓢,涨红了脸指着阿禤,“做了就别不承认,把我的项链拿给我。”

“你什么破项链,见都没见过。”

“我一直贴身带着的项链,刚才我把它和衣服一起放小凳子上的,洗完澡穿衣服就不见啦。整个船舱里就你和我,不是你是谁?”

“怪事!难怪说我偷看你,就因为项链不见了,就随便赖人。你那巴掌大个地方,我进去躲哪里啊?”

“那得问你自己,反正就是你拿了。”明珑咬死不放。

“哎,小姑娘,”搏浪大叔搔搔头发,出来打圆场,“那种细小的东西,别是拿衣服的时候,拖带着掉河水里去了吧。”

“才不会。我把它放在衣服的最上面,拿衣服最先就该碰到它。”

“要不,大家帮忙再找找。”

“还找什么,就是这个死无赖死流氓死小偷拿了。”

阿禤被她说得心烦,索性将脸一横,凑到她眼皮底下,“好,是我偷的。你搜啊,搜出来随便你处置。”

明珑脑袋急忙往后缩,“你存心藏起来,谁搜得出来。”

“搏浪大叔看好了,给了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用。”阿禤一把拧住她胳臂,将她从门边拉开,“掉了东西了不起啊,还占着地方不让人方便了。”然后蹿进小隔间砰地关门,里边立即响起酣畅的淋漓声。

羞恼已极的明珑紫涨了脸跑开,苦于词汇有限,半晌才又骂出句毫无新意的“流氓”。

等到两位当事人最终偃旗息鼓,已经是深夜了。

骊蛟洗浴完毕从船舱出来,看妹妹坐在码头台阶上发呆,也下了船过去挨她坐下。

“阿珑,还没气过?天冷呢。”骊蛟将外衣除下披在妹妹肩头,宽厚地笑,“你呀,是和阿禤针锋相对吵惯了,大事小事都爱往他头上算帐。不过这家伙虽然淘气,爱捉弄人,但我信他不会做出侵犯女孩子的事。”

“不是他?总不可能是搏浪大叔吧?”

“也不是他。我悄悄套问过岸边摆摊子的几个大婶大伯,那段时间搏浪大叔应该都在钓鱼。阿珑,也许真是你不小心把项链弄水里了。咱们什么时候到个大码头,哥哥再给你买样更好的。”

“不!我不要,再好的我都不要!”明珑心烦意乱地抓起块石头,用力扔进河水。

骊蛟探询地看着她,“那是很重要的东西?是……某个男孩子送你的?”

明珑眼睛里唰地起了层雾气。她低头抱住膝盖,好一会儿才羞答答地点头。

确知是这样,骊蛟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呵呵一笑,“我家阿珑真的长大了哦,有心仪的男孩子了。好吧,我这个哥哥不用心的话可说不过去。我们就暂且认为有人拿了项链,看能不能把小偷抓到。”

“你说得那么轻松,真能找到吗?”。

骊蛟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只要项链真是被人拿走的,那么窃贼完全有可能再次出手。只是有一点,他不见得会再次利用水房,而且行事会更加小心。所以,我们得准备更好的诱饵。”

明珑还是很狐疑的样子,“确定?”

骊蛟一脸神秘地点头。

“那什么是更好的诱饵?”

天色不早了,骊蛟不愿多说,催促妹妹赶紧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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