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二十八章、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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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从巫凡平旁边经过的两个年轻男女大概并不希望自己的模样引起别人注意,他们穿着肥大的衣衫,低垂的头有意无意地埋在厚卷耸立的领圈里。

眼见道路越走越偏,路旁行人罕迹,那女子忍不住问:“还有多远?”

“快了。”大约半张脸缩在衣领里的缘故,男人的声音有点含混。

女孩长长地吁口气,似乎想把积压在胸腔里的郁闷都释放干净。

“王子殿下,请您别忘了,我现在还老老实实和您一起,是最后给自己一次相信您的机会,希望您兑现救我哥哥和阿禤的承诺。”

“你不用反复提醒,我记得很清楚。哼,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轻易向雷霆钧妥协。”

“您一直都在为您自己的。其他人,不过是能利用便利用的工具。”

刻意加重的语气刺痛了傲凌宵。他咬牙切齿地喝住她,“行了!我不需要你理解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

明珑立即闭了嘴,再也不去看他一眼。

当然,这种无声的鄙视更让人无奈和难以忍受。但仅仅是精神上的折辱算的了什么?比起自由,比起生命,那见鬼的尊严简直微不足道。如果再也见不到活生生的哥哥和阿禤该怎么办?如何回佳潞兰去面对父母?还有疾影、劲扬,你们在哪里呢?又有飞篓子、丛伯挞等无辜被卷入的人,何其不惨?

黑漆漆的天幕下,星星点点柔和的灯光从远处的地面升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马儿行驶的速度放缓,最后停在处坡地的上面。

从山坡望下去,下面是好大一大片水流环绕、树木成荫的庄园,其中游灯闪烁,人影穿梭,隐隐有乐声飘来,颇有几分热闹劲儿

两人一起下了马,找个不显眼的角落把马拴好,模索着难以辨别的小径往庄园潜去。

真的到了这里,反而有些情怯了。她咬咬嘴唇,叫住前面的人:“喂,我们就这样进去吗?”。

“难道等雷霆钧吹锣打鼓亲自出来迎接你?”

这是什么鬼话?明珑恨恨地瞪他一眼,大跨步冲到前面。哼,我才不怕呢。

傲凌宵一把拧住她的手腕,“使什么性子?不想死就乖乖跟着我,别指望雷霆钧会对女人手软。”

这一带傲凌宵显然是熟悉的。路非常不好走,他专拣坎坷的地方钻,却比一只老鼠走得还要顺畅。

越过丛荆棘密布的灌木林,他在某处草丛边停了下来,警惕地左右看看,将草丛分开。借着附近极微弱的光亮,明珑惊讶地发现草丛里竟藏有个黑乎乎的洞穴。

傲凌宵将累赘的长袍月兑了压在块石头下,只留身黑色的紧身衣装,猫腰钻进洞穴。明珑迟疑了下,也依样除了长袍跟进去。

进了洞再看不到丝毫光亮,只能扶着粗糙的壁头一个劲儿往前走。这洞又窄又潮湿,发霉的泥土腥味直往鼻子里钻,让人难受得作呕。

听到傲凌宵快急的脚步声,明珑越发添了慌乱,一个不留神绊着个土疙瘩,扑在地上。她两个膝盖蹭破了皮,火辣辣地疼得钻心,月兑口发出声低低的申吟。

耳边衣袂带风,傲凌宵又倒退了回来,架住她胳臂扶她站起,“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话语里的责备让明珑心寒得直打哆嗦。她甩开傲凌宵的手,冷冷地说:“不用你管我。放心,我不会拖累你。”

傲凌宵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我是不得已。”

“造这么大的反还是不得已?哼,这地道也怕是你早派人挖好的吧,熟得给自己家似的。”

“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密谋已久的安排。”

“包括明知道彤越岛是你哥哥的地盘,还要让我们去送死?”

“我想看看传说中的佳潞兰人的实力。”

过于直白的话让明珑有了杀人的冲动。除了愤怒,还另有一种让花样少女的她难以再去回想的耻辱。那无数个长夜的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果然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白日梦。

漆黑的地道里一时令人压抑地沉默着。良久,他的手却又伸了过来,带着他温暖的气息,“阿珑,我很抱歉,当时我的确只想利用你们。但是后来,我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所以,这次拉帮结派筹备了一年的谋反,我事前并没有找你们。”

“您是没有找我们参加,是我们几个傻瓜自己大老远从碚古郡跑来自投落网的。”

明珑再次撂开他的手,磕磕袢袢冲到前面去。

狭长的地下暗道弯弯曲曲,地势不断往下降落。约莫一刻钟的样子,前面碰到突兀的石壁,路已到头了。

“让我来吧。”

傲凌宵越到明珑前面,将耳朵贴在壁上细听。大约没有异状,他伸手按住石壁,用力把它往旁边推开。

明亮的烛光透过来,让人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同时又有三五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传进耳里。明珑吓了一跳,是被雷霆钧的人撞上了?

却见石壁后面是个密实的小房间,里面先到的十二、三个人一起单膝跪地,齐声喊道:“殿下。”

“昨晚逃出来的,就只有你们几个了吗?”。傲凌宵显得有些失望。

“殿下,我们是着了昭若煌那只老狐狸的道儿。”当中一人抬起头来,“埋伏在山谷的外族人当中,有许多是昭若煌提早遣入的亲信。就是捷卡辛大人的手下,也有几个被收买了的。突发大水的时候,场面混乱,我们兄弟都想按照殿下吩咐的那样,有意外就及早逃离,却被他们杀了措施不及,捷卡辛大人当场遇难。幸亏殿下还平安无事,剩下的人也如约赶到这里了。”

明珑细看这人,有几分眼熟,原来是昨晚安排他们到山谷底的翟蒙。看来这些人都是傲凌宵最为心月复的部下,也象自己两人一样,趁乱逃出来的。可是,仅剩的这些人还能做什么呢?而且还有一半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傲凌宵自己也是带伤的。他让部下都别跪着,一起就地坐下。

“事不宜迟。今天夜里是最后的机会,一定要控制住雷霆钧。”一边说着他一边拿了张羊皮地图出来铺在地上,“翟蒙,你们先到,有没有打听到关押犯人的地点?”

翟蒙即回话,关押犯人的地点以及雷霆钧和昭若煌、允贺的住处大概都已探听清楚。

明珑冷眼看那地图,房屋、花园、路径、院墙分明,多半就是此处庄园的地图。从昨夜到现在他都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不用说这地图也是及早准备好了的。

以傲凌宵的意思,深夜放出被关押的各路人马,如果能继续为自己效力最好,不愿再卖命的也会本能地想要逃生,反正引发混乱就好行事。

傲凌宵正要安排众人各施其事,明珑插进来说:“我要去囚室那边。”

“你跟着我。”傲凌宵背对着她,毫无商量的余地。

诸事安排完毕,傲凌霄又问翟蒙,今晚这园子里是怎么回事儿?老远就听着闹腾腾的。翟蒙即告之,今晚王宴请一干市政长官,还有不少当地的名流望族。

傲凌宵阴着脸,没吭声儿。这倒也符合雷霆钧一向果断利落的性格,昨天才刚刚露面平息叛乱,今天就反客为主积极联络本地名流了。

“殿下,眼下这园子中大宴宾客,人来人往的多,您看咱们是不是趁着现在就制造混乱?”有人提议说。

“不行。我们首要的任务是要制住雷霆钧,现在就引发混乱的话,只能适得其反。”

傲凌宵想了想,又将那地图仔细看了收检在口袋里,站起身,“现在外面闲人多,正好作掩护,我先出去看看。你们到时候见机行事。”

再一掌拍在明珑肩头,“你忘了,我叫你今晚都跟着我?”

明珑瞪他一眼,拍拍裤腿负气地站起。

从不起眼的密室中钻出去,是个堆满了货物的杂物间。这一带是庄园里稍微偏僻的地方,可看到不远处的主楼灯火亮如白昼,不时都有欢歌笑语传来。而在另外的方向,随时可看到一队队寻夜的士兵走过去。

“现在就去救我哥哥他们吗?”。明珑期待地问。

话刚出口,她立即就后悔了。她从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嘲讽,仿佛她问的是一个其蠢无比的问题。

不过他很快就以回答掩盖她的难堪,提出先去宴会上看看。

正如前面说过的那样,傲凌霄对这庄园不是一般地熟悉。借着一座座建筑物以及树木在地面投下的阴影,他很容易从巡逻的士兵眼皮底下溜了过去,潜到了主楼近处。然后他们从花园穿过去,绕到主楼背面。

他们的位置正对着宴会厅的某扇窗户,从这个方向可以很好看清室内大部分场景,而不必担心自己的行踪暴露。

此刻,一群美丽的朵梅崃姑娘刚刚跳完舞蹈,又有位歌者在热烈的伴奏下漫步走到场中引颈高歌。坐在上首的雷霆钧面带得体的微笑,手端色泽鲜润的酒杯,正低头与左右几位贵绅模样的人说着什么。后者或愁眉苦脸,或形色尴尬,与晚宴的热闹氛围格格不入。

“他们在商量很重要的事吗?”。明珑忍不住问。没办法,她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

傲凌霄冷笑一声,“雷霆钧叫这些权贵来还能说什么,当然是恩威并施,要整个朵梅崃都成为他的属地。”

“这不也是你想要做的吗?”。

“不,我和我哥哥是不同的。”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大厅主位上那个与自己分外相像的男子,眼睛里有了些落寞,“我哥哥那个人……算了,你不懂的。”

“你,你还是叫他哥哥。”

“习惯了。”

“不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他本来就是你血脉相连的哥哥。你无法逃避这个事实,又何必一定要对付他,一定要取代他的地位!”

“这是我的事!”

“好,是我多事!我现在不想再参与你们的兄弟纷争,我只想去救我的哥哥。”明珑愤愤然抽身,打算离开。

傲凌霄毫不费力地拉住她,“你还真是天真得可以,以为别人脑袋里也象你这么简单。从小就处于权力顶峰、习惯了拥有一切的雷霆钧不会放过任何违逆他的人,而以我们现在的人手去劫狱,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我们不过是要制造各种机会,让雷霆钧和昭若煌他们彼此牵制,才能保证更多的人逃离出来。”

不能不承认这家伙说的有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被卷入陌生的纷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已的。最后被他利用一次吧。

“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着吗?”。

“不,先去探听好雷霆钧住的房间。”

傲凌霄带着她顺墙根儿往前,一直到房子尽头的拐角处。这个地方就僻静多了,只偶尔能从树枝的间隙中看到匆匆过去的三两个侍女。

“你躲好了,别到处走。”

向明珑交待好,傲凌霄独自又往前走了几步,隐藏在块假山石后面。

耐心等待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巡夜的士兵们已五次从这里经过,终于有个落单的侍女走了过来。

傲凌宵就象只灵巧的猫那么蹿了出去,在那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一手拧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捂上她的嘴。然后,他拽住她,迅速退回到山石后面,再快步走回到明珑藏身的地方。

“听着,别乱叫乱嚷,乖乖回答我的话,我不会伤害你。”傲凌宵用他那标志性的微笑安抚着手弯里的俘虏。

那姑娘惊恐地睁着眼睛,勉强用残存的力气点点头。

手放开了。他问:“你是服侍雷霆钧的侍女?”

她用力喘了口气,然后困难地说:“不要杀我。我和其他姑娘都是本地人,前些日子才被人招募过来,现在在此侍奉天煜宫的蒂珞维王。”

傲凌宵当然知道她说的事,招募她们的人就是捷卡辛。这庄园,也是他提前为哥哥打点好的。

“雷霆钧的房间在哪里?”

“蒂珞维王吗?二楼楼梯口向右转,走过几间屋会有条分支的走廊,再往里右手的第三间屋子。”

傲凌宵又问了这侍女自己的房间,以及雷霆钧来此有什么特殊的要求等等,都一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可以走了吗?”。侍女期待地问。

“当然,小姐。”傲凌霄的笑总是那么迷人,以至于那姑娘于未平复的恐慌中竟悄悄红了脸。

她立即拽着衣裙往回走。但仅仅只跨出了一步,一道袭击在后颈处的强劲掌风就让她软塌塌地倒下去了。

明珑惊得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姿态潇洒的凶手,“你干嘛杀了她?她仅仅是个侍女,根本不能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傲凌宵若无其事地擦擦手,“我留着她,好让她赶紧去向雷霆钧汇报?就算她知趣,会管住自己的嘴巴,事后被雷霆钧知道了,她只会死得更惨。”

这算什么强盗逻辑?明珑气得脑胀脸红,扭转身子不再和他理论。

庄园里的盛宴终于结束了,很难说宾主尽欢,甚至谁宾谁主都不好说,但至少雷霆钧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喜欢征服的感觉,不管是用武力,还是用谈判的方式。也许那些古板的市政职员或所谓名流不愿意承认,朵梅崃已经理所当然是蒂珞维族的属地了。

两天的时间,两场不同的战斗,身体真有些累了呢,可大脑还是那么活跃和兴奋。他吩咐下去,拿点酒过来。

五分钟之后,蒂珞维王的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来吧。”里面的人懒声回应。

明珑推开门,垂首移着碎步,慢慢走进里面的卧室。悄悄抬眼,那斜靠着重叠的大枕头,金色的长发绸缎一样披散开的男人,就是不可一世的蒂珞维王雷霆钧吗?这样一个年纪轻轻便建立起赫赫声威的男人,此刻被松软的床包围着,竟显露出一种孤寂中的倦怠,与昨夜紫泉谷时的勇锐大为不同。

“还愣着干什么?把酒放这里就可以了。”

即使是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准备休息的时候,他射来的眼光仍是凌厉的,令人不敢直视。明珑头垂得更低,暗骂自己不可害怕紧张,跪立着把托盘放到床前的小机上,倒好酒。

雷霆钧漫不经心端起酒杯,浅浅呷上一口。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那女孩的身体在轻微发抖。

“你怕我?”

“不,不是。”

“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是今天才被挑选到庄园里来侍奉您的,还不懂规矩。她们,让我来送酒。”

“哦?”

真是答非所问呢。王放下酒杯,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很好看的女孩子,比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妞强多了。难怪,我弟弟那个公子也会对你特别垂青。”

明珑脑袋里嗡地乱作一团,这家伙在说什么啊?她无暇多想,往后挣开雷霆钧的手指,跌坐到地上,同时掷出掌心里扣了多时的蝴蝶双飞剪。

如此近的距离,没人可以躲过锋利灵巧能解主人心意的飞剪。然而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山倾地溃般的压抑,飞剪被弹得斜飞了出去,叮地插进墙砖里。她被那可怕的气息压制着,根本不能动弹。他一定会杀了自己,那种压抑感,分明就是杀气。

另一股气息却又暴风一般从背后席卷而至,扛住了雷霆钧的威压。中间席地跪坐的她,倒象变成了多余的人。

“你果然对这姑娘很关心啊。”雷霆钧悠悠地说。他形容有些懒散,和昨夜无人能匹的的勇猛大不相同。

“我和他没有关系。”明珑一边挣扎着退出兄弟二人的对峙,一边没忘了表明态度。

“明珑,快,动手。”傲凌宵喘着气。

两人的力量彼此牵制抗衡,谁也占不了便宜,而任何在此时加入的第三方力量都会打破这个均衡。才表明和傲凌宵没有关系的明珑显出了犹豫,她拔起墙砖里的飞剪,并没立即动手。给傲凌宵当帮凶是件很讨厌的事,尽管现在的确是对付雷霆钧的绝佳机会。

“快!”傲凌宵怒视她。

如此强的力量纠集已引起了天宫军的注意,走廊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明珑咬咬牙,两手交叉划道弧线,蝴蝶双飞剪月兑手打着旋儿,流星一样射向雷霆钧。

对峙的凝重气流发生了变化。明珑胸口上一窒,呀声倒飞起来,哗啦撞倒椅子、衣架一大堆零碎东西,最后撞上墙壁。同一时候,雷霆钧也闷哼着跌坐到地上,软绵绵地摊开手脚,背靠着床,嘴角沁出猩红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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