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七章、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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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一片闹哄哄中又混进了什么别的声音。翊昕讶然看到,连接山壁和巨石的铁链断了一根。喀嚓,喀嚓,粗大的铁链接二连三地断裂,拖拉在水里。

觉得旁边摇晃了一下,靠着的巨石竟缓缓滑动了。嗡~嗡~,巨石上那只祭祀所用的大青铜方鼎发出震颤空气的鸣声,低沉而绵长。

脚下一股激烈的暗流冲了上来,搅起漩涡,生生地又要把人吸吞进去。他急忙探手搭住移动的巨石,以稳住飘摇的身体。仔细留意下,潭水并不算太深,如此强烈吸引力的漩涡,除非下面有足够大的空穴泄去了水。

一瞬间翊昕便明白了,这个禁地果然是有出口的。不知道它本身的机关如何构造和控制,但现在是另有人趁锁石铁链绷断的时机控制水流挪动开巨石,从而暴露出石下的出口。操纵水的力量,此刻分外明析了起来。彤越岛毁灭时出现的援助力量,刚刚来路上阿奴卡拦截自己时御水的力量,和此刻水下暗藏的力量同出一辙。——原来从彤越岛征战开始,自己一干人就身不由己陷入了傲凌宵的权谋之中。

“你还傻愣着干什么?”一声厉喝,傲凌宵从头顶跳了下来。

“傲凌宵,你……”即使谦和如翊昕,牙缝里也迸出了怒。

“不想死就快走。”

冷言截了他的话,傲凌宵一把扣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将他扯向水底。

在他们之后,已有人发现了移动的巨石和水流的异状。他们叫嚷着,推攘着,纷纷跳进水里,争夺这万石砸击之下最后的生路。

不停地划动胳臂,不停地往前,触手却总是水或青苔厚腻的岩石。这水下通道仿佛长得没有尽头,压得人几乎窒息。

在翊昕意识几近断线的时候,沉重的身体终于一松,脑袋浮出了水面。

架在腋下的手带了带,硬将他拽上岸,再毫不客气地松手。失去依靠的翊昕立即怦咚跌坐在草丛里。

“哎呀殿下,”耳朵听到了那个近乎于谄媚的苍老声音,“您果然把这条大鱼逮住了。”

不用说也知道,这正是阿奴卡。也只有她,才能如此得心应手地操控水,并把自己两人远远地带离暗流出口,避开一起逃出来的天宫军。

他挣扎着要站起,正迎上傲凌宵讥诮的眼光。

“你还是省省力气的好。被枭神枪所伤苟延残喘的人,已经没几天好活了,留点力气对付我们共同的对手不好么?”

翊昕抹抹满脸的水,勉强撑着残存的气力,“你不是要置我于死地的吗,为什么又要救我出来?”

“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伙伴。亏你是个王,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在粹魂被找到之前,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致对付雷霆钧?只要你肯和我合作,我就有把握夺得蒂珞维王戒,你也就有机会得到丹坦的救治。”

“然后就是心甘情愿当你的走狗?”翊昕毫不掩饰他的轻蔑,“傲凌霄你错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被你收买。”

“为什么不?就算是世传守卫,我也会设法让他们和我站在同一阵线。”

“傲凌宵,不管世传守卫衰败成什么样,他们也有自己的骨气,不屑和你这种人同流合污。”

“是吗?骨气算什么东西?还是性命和前途更重要吧?”傲凌宵的脸凑过来,闪烁的目光几分诡魅,“他们会很乐意效忠我的,因为我手里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好几本大家都在苦苦追查的古籍。”

阿奴卡附和着发出磔磔的怪笑,“这可是我们王子殿下耗费几年心血得来的东西。如果那帮丧家之犬知道,哪有不哭着跪着来求王子殿下的。”

这些天良丧尽野心勃勃的家伙,就能毫不脸红说着这么无耻的话!

翊昕心里憋得发慌,恨不能把那俩家伙痛痛快快揍一顿。

傲凌宵根本无视他愤恨的眼神,很笃定地留下最后一句话,“反正你现在已欠了我好几次人情,你可以好好考虑是否与我合作,我会再来找你。”然后招呼阿奴卡,和她迅速消失在山野绿林。

天色微微发亮,灰蒙蒙的天光里看不到一个人,四下里死寂的静。刚刚惊心动魄的撕杀和逃亡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身体里只剩下了力气耗尽后的虚月兑。好想就这么睡过去,什么都不用再去操心。

哒哒,哒哒,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了荒凉的宁静。

难道是天宫军追来了?

翊昕扶住棵树站起,眼帘里一条土黄色的矫健身影奋蹄冲过。疾影!那不是疾影吗?顾不及细看马上乘客,将手指放进唇间吹出声悠长的口哨。

很快,远去的疾影又折了回来,直坐在马背上的赫然是个熟悉的身影。在他前面,还趴着一个人。

“阿禤!”翊昕欣喜难禁地大叫。他一直以为,同伴们都落在了天宫军手里,没想到还有个漏网之鱼。

阿禤亦下马飞奔而来,“翊昕,是你吗?是你吗?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们了,你知不知道,这段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啊!”那张平常总是嬉笑搞怪的脸上早淌满了泪痕。

跑到近处细看时,他才发现翊昕全身湿透,面容极为憔悴,显然不是重病就是受了重伤。

忙叫快翊昕坐下,他自己回身去把马上趴着的那人也架下来平躺在草甸里。此人也是湿透了衣衫,数处布料破开浸了血迹,竟是东路世传守卫首领弥坚。

“你怎会和他一起?”翊昕诧道。

“你认识他吗?弥坚大叔以前救过我们呢。”

远离河畔的某个角落里,缭燎升起堆篝火。围坐在火边,一边烘着湿衣,一边烤着就近挖来的红薯,阿禤慢慢和翊昕说了来朵梅崃的一系列经历。

那夜在紫泉谷中,洪流突然爆发,亏得有金鳞子在旁边,得以顺利借水流逃出山谷。两人动躲西藏,眼看从天空军眼皮底下月兑身了,却不料金鳞子被异离域的御水掌护使女巫阿奴卡盯上了。那老婆子十分狡诈,法力又厉害,布下若干连环圈套把金鳞子捉了去。

孤身一人的阿禤愈加小心警慎。他暗中探听到零星的传闻,知道雷霆钧住在朵梅崃城北郊的一个庄园里,料想骊蛟、明珑也被囚禁于此,悄悄去过庄园外围两回。但每每见到其戒备森严,连进去都极为困难,也就越发灰了心。

“你是跟踪允贺到这附近来的吗?”。

“允贺?天煜宫的人?没有。”

阿禤拔开枯枝烧过的灰烬,拿起只红薯小心捧在手心,慢慢撕去皮。回想到这几个小时的经历,他眼里有了些迷茫的神色。

昨夜和往常一样,徒劳去庄园附近探视了一转,便胡乱找个旮旯里睡了。没多久,一阵没有任何征兆的剧痛把他惊扰醒了。这灼热刺骨的痛感并不陌生,已给过他两次深刻的记忆,可这次的痛更甚以往,锥心彻骨要将人生生焚烧成灰。他急于拔掉肇事的匕首,可是没用,它紧贴着皮肤,简直成了他身体密不可分的一部份。

痛不可当的他没有法子,扑腾到河边,妄图以河水的冰凉来压制滚烫的疼痛。

然而脚踝踏进水流,连平静的小河也沸腾了起来,掀起可怕的怒潮。他被这浪潮卷走,身不由己往下飘流。

昏昏沉沉不知道被水冲了多久,大地仿佛有片刻的震动,将他抛上了河岸。置身于黑蒙蒙的天幕之下,根本不知道流落到了何处。

阿禤右手不由又模到藏了匕首的靴筒,叹息一声,“我也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就到了这附近,听到马儿的叫声,竟然是变成这个怪样子的疾影。我本打算骑着它离开,没走多久就看到倒在河岸边的弥坚大叔,再碰上了你。”

这小子只遇上了孤零零的疾影,这么说,由少年世传守卫们保护着离开的那队妇孺多半也遭遇不测了。

“阿禤,你知道弥坚是谁吗?”。

“是个武士吧,曾经帮过我们。”阿禤看着脚边的泯星刺,“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手里都还紧紧攥住这东西。”

“他是朵梅崃世传守卫中的一个高级首领。”

“世传守卫?好象听说过。他们应该很厉害吧?”

“也许吧。可是经过今天凌晨这一战,世传守卫的实力被大大削弱,东路世传守卫几乎已全军覆没,连毫无战斗力的妇孺老弱都死了不少。”

“是天宫军干的吗?”。

“对。”

“天宫军来这里,不是为了平叛傲凌霄的叛乱吗?他们为什么还要对世传守卫下手?”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们,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阿禤发着怔。

“世传守卫虽然受了重创,却是我们现在唯一可以依赖的力量。走吧,阿禤,我们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宝贵了。”

松竹梁,篱笆墙,斜风叩响青纱窗。

夜彷徨,琴弦凉,孤影空对断愁肠。

…………

清幽的歌声伴随绵绵琴音,穿过漫漫黑夜,在耳边一遍遍浅吟低唱。

“你真的决定要去吗?”。

“是。我必须回去。”

“我知道我留不住你,遥远的北方才是你自由驰骋的地方。”

“那也会是你的家乡。你等我,不久我们就会一起在北方的天空下团聚。”

“可是我害怕,一旦我们分开,就再不会有重逢的那天。”

“是他这样说的吗?”。

“他的预言从来没有错过。”

“我从来不打算去相信什么预言。如果命运妄想束缚我的未来,我会把命运之线连同另一头操纵它的命运之神绞成粉末。”

“不,不。我求你不要去。如果再也看不到你,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悲戚欲绝的哭声,仿佛字字泣血,令人心碎神伤。

仓皇挣月兑出梦魇,仍是禁不住泪流满面。他走了吗?他从此要离开自己了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濯汐,又做噩梦了?别怕,没人会伤害你的。”

竭力忍住呜咽,从朦胧泪眼中看到搂住自己双肩的人,金色的长发,关切的蓝色眼睛。哦,原来只是个梦。她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软软靠回到枕头上。

雷霆钧为她拭去残泪,握住她还在发颤的冷幽幽的手,“连着几天你都在做噩梦,昨天夜里病情又突然加重,真让人担心呢。”

不吭声,沉浸在那个已有些模糊了的梦境里。那个梦预示着什么?是翊昕出意外了?对了,翊昕昨夜来过的。手指不由攥紧胸口的衣服。他人呢?他的伤……

她神情的变化没逃过他的眼睛。他捏住她的下巴,让她的眼睛对着自己。

“你在想他?”

她扭过脑袋,不想看他的眼睛,短暂的温柔总是很快又换成了威压,总是试图把人心剖析得纤毫毕现。

非常不喜欢她这种表情,倔强而又冷漠地逃避着自己。他手指间的力气加大了。贴着她耳边的话语透出分狠劲:“你最好明白件事情,在我身边,就不要想着别的男人。”

她吃痛地吸着气,想要月兑离他的掌握。

“如果我告诉你翊昕死了,你会怎么样?”他毫不妥协地逼问着她。

他死了?不可能!就在这房间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凌晨发生过一场战斗。本来是天宫军征讨世传守卫,没想到翊昕会自不量力去淌浑水。他早先被我的枭神枪所伤,又在世传守卫总部驻地被我弟弟傲凌宵重创。这之后,世传守卫驻地毁于一旦,很多人都死了。”

“翊昕,他……”她终于困难地开口。

“他没能出来。”

“世传守卫的驻地,在哪里?”

“你去了也没用,那里除了垮塌的泥石,什么都没有了。”

他是那么无动于衷,根本无所谓泥石下压着的曾是活生生的人。

胸中难以忍受地疼,一把推开他的手,脚滑到床边。雷霆钧没有费过多的力气与她纠缠,稍微挡了一下,她便难以支撑地摔倒。

她的狼狈无措让他抑下了刚刚生起的几分恼。伸手抚着她失了鲜润的脸蛋,软语呵责,“怎么老是不听话,就不想想你现在身体有多糟糕!”

怎么还是这么虚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脑袋陷在松软的枕头里,目光斜落到小茶机上,那里还摆着娑眉妮没来得及收捡的半杯果汁。

原来竟是那样的吗?

“陛下,求您把我送到地牢里去。”

“我要告诉你多少次,你在我心里和那些逆贼是不同的。”

“你把我关在这里,禁锢着我无法自由行动,和关地牢又有什么差别?”

“濯汐,我并不想限制你的自由,但你得努力把身体养好才行啊。”

“把身体养好?”她无力地指着那半杯果汁,“天天用这些东西来让我养好身体?”

雷霆钧终于明白了她的怨责,将那杯子拿起。光线从透明的玻璃杯壁穿过,更显出汁液如血嫣红的色彩。满满的果汁,即使混上一星半点异物,也不容易被发现。

“你的意思,里面有会污染你灵力的腥血之物?”

“陛下亲自安排的事还用问我?”

他眉峰一紧,提高声音叫道:“娑眉妮!快叫娑眉妮过来!”

娑眉妮很快赶了过来,见着气氛不对,忙跪在雷霆钧脚下。

“这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是,是果汁呀。”

“还有呢?”越发严厉地逼问。

娑眉妮隐约地觉得不对了,却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濯汐及时截住了雷霆钧即将发作的盛怒,“陛下,您何必去为难个不相干的侍女。身为一族之王,自己吩咐的事还要别人去担责任吗?”。

一句话提醒了雷霆钧,量她一个小小侍女也没胆量去自作主张,更不可能知道濯汐身体的秘密。他神色略缓说道:“起来好好说话,我不会责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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