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八章、逼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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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眉妮立起身,从衣袋里掏出只比手指还短的小瓷瓶,“陛下,我放了这个。”

虽已料着如此,雷霆钧仍不免震怒,“这是什么鬼东西?”

她惶恐地摇头。她已经完全明白了,瓶中液体的淡淡血腥味不是错觉,而濯汐是一个由至纯灵力汇聚而生的精灵。

“那你为什么要放那种东西?”

“是,是昭……”

“行了,我知道了!”雷霆钧粗暴地打断她。勉强克制住情绪,歇了下又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侍女这样做?”

“我不知道。”

“今天的事不必再声张。以后昭若煌大人交代你的任何事都必须告诉我。濯汐小姐的起居餐饮暂时都由你一个人负责,如果明天小姐还这么病恹恹的,唯你是问!”

娑眉妮一一应承了,不敢多言。

“今天你都陪着小姐,晚些时候我再过来。”雷霆钧交待。

等雷霆钧出了门,濯汐极为内疚地拉了娑眉妮说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你被责骂。”

“别这么说,”娑眉妮忙按住她的手,“我也是稀里糊涂地被别人利用了,难怪昨夜你试图使用灵力的时候会虚月兑。”

“我也是没用,不能碰任何荤腥。娑眉妮,”她眉间忍不住的焦虑,“昨天晚上翊昕是不是来过?他究竟去哪儿了?”

一句话撩得娑眉妮也忧虑无比,“他有些重要的事赶着去处理。你别急,白天行事多有不便,也许晚上我们的人就会带消息进来了。”

话虽如此,早上看到允贺狼狈万分带队返回庄园,显然经历了一场苦战。听说他们还带了几个俘虏回来,其中一个黑布套头的俘虏就关押在隔壁的某个房间,不知是个什么级别的人物。

濯汐失神地望着窗外,想着雷霆钧的话,难道真会应着那个不祥的梦境的吗?不,翊昕不会那么容易送命。她相信自己的感觉,相信她与他之间的灵犀相通。

“濯汐小姐,你知道粹魂吗?”。娑眉妮突然问。

“粹魂,那是什么?”这陌生的名词竟令她心口突突地一跳。

“哦,听说是把古代的名兵。”娑眉妮故作无意地说:“我瞧你最近都在看些旧传记小说,还以为你会知道呢。”

“那它是件什么样的兵器?”

“我不知道,只是偶尔听到故旧传说中提起。小姐,我这些乡村俚话可是胡说着玩的,千万别说给蒂珞维王听,不然陛下该怪我了。”

濯汐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名兵又如何,与自己毫不相干。唯一希望的,就是翊昕可以平安。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些闲话,打发时间。濯汐没精打采的,连翻书也失了兴致,大部分时候娑眉妮就陪在旁边做做针线活。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宫军象往常一样忙碌地进出,整整一天却没有得到任何来自世传守卫的消息。好几次娑眉妮的针都戳破了手指。

总部那边可千万别出事啊。还有仅剩下不到五天生命的瑟拉修王,到底会在哪里?

“娑眉妮,你去忙吧。”连濯汐也看出了她的魂不守舍。

回到自己房间,借故从厨房溜走久等不耐的楚薰一把将娑眉妮拖进去,别上门。

“有消息了。”楚薰直切主题。“凌晨东路世传守卫驻地被天宫军突袭,除了部分逃出来的家眷和弱小,几乎都葬身在毁灭的驻地里。”

这可怕的消息,简直不敢让人相信,尽管是已经预料到了的。

“老首领呢?弥坚首领呢?都遇难了吗?”。

“弥坚大人逃了出来,他和瑟拉修王目前都在北路驻地。霍冶贲老首领被允贺抓俘,现在就关在我们这层楼里。”

“啊?老天,明天下午我们俩就得被轮换出去,要救老首领的话,只有一天的时间了。”

“是啊。现在各路驻地、据点也不安全,天宫军在到处搜查世传守卫。庄园外接应的兄弟若等得太久,只怕会暴露。”

“咱们先设法把这个交给老首领。”娑眉妮拿出暗藏的薄羊皮地图,“负责给老首领送饭的人是谁?”

“是个叫槿子的姑娘。我们都见过她,挺老实巴交的乡下女孩子,平常缩手畏脚不大爱说话,也不知可不可靠。”

“哪怕只有一线的希望,我们也得试试。霍冶贲大人是世传守卫的精神支柱,若他老人家得救必能极大鼓舞士气。”

“嗯。我这就回厨房去,找机会拉拢槿子。”

楚薰转身往外屋走,娑眉妮叫住她,郑重地握住她的手,“楚薰,千万小心,世传守卫遭受重创,需要我们出力的时候还多呢。”

“瞧你,说得给生离死别似的。”楚薰微微一笑,拉开门。

门咯吱再关上,娑眉妮心头也跟着一跳。她心神不安坐了会子,楼外传来马蹄声,想来又有执行任务的天宫军返回了。

从门缝隙里看出去,很快有人从楼梯走上来,直往雷霆钧的房间去。那背影正是允贺。

凌晨东路世传守卫驻地的恶战差点让他带出去的辉天营最精锐的蔷薇骑士全军覆没,幸亏在最后关头尾随傲凌宵发现了逃生出口。除了捣毁东路世传守卫驻地并活捉其总首领,本次行动的最终目的根本是失败了。作为王倚重的大将,他深感内疚,因此稍作休息,他又主动请缨,与昭若煌分头去追查其他几路世传守卫。

此刻玥琞和昭若煌也在雷霆钧房中,见了允贺进来,昭若煌有些按捺不住地问:“怎么样,你那里有收获吗?”。

今天一天,他们两路人马俱是无功而返,南、西、北三路世传守卫都已人去楼空。

允贺把个包裹拆开扔到地板上,露出几样仍留着浅淡血迹的衣物。

“翊昕的衣服!”这真是今天难得的收获。雷霆钧清楚记得,那日翊昕来庄园就穿的这么一身。“找到他人了吗?”。

“没有。这衣服是在某处世传守卫作为联络点的农舍里找到的。可以肯定,瑟拉修王与世传守卫有勾结,正是他去报的信,让其他三路世传守卫及时撤离了。”

“撤离?他们的总首领在这里,我倒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能那么毫无顾虑地跑个精光。允贺,有从农舍里抓到人回来吗?”。

“有。一个年纪略大,两个年纪还轻,但半路被跑掉个小的。”

“从他们嘴里问出点什么没有?”

“这俩人嘴都硬得很,除了听那小孩叫另一个‘巫凡平叔叔’,其他什么话都没套出来。现在把他们关在地牢里,等候陛下发落。”

“罢了,他们都一个性子,昨天和霍冶贲一起捉回来的四个世传守卫还不是什么都不肯说。有价值的东西还得着落在霍冶贲身上。各位,我们这就去和老首领聊聊如何?”

“我就算了吧。”玥琞抚着怀里那只慵懒的宠物,“有那闲工夫,还不如陪卬璃去河边散散步。”

“随你。这地方本来就不合你的胃口。”

“可不是么,若不是想看看闻名天下的朵梅崃七大圣山神殿,我还真没兴趣跑这么一趟。”

“我的大神官大人,咱们得慢慢来,你会有收获的。”

玥琞懒懒一笑,也不理会两位将军大人,打开门。独自走在有些空旷的走廊上,他瞥了眼关押着霍冶贲的房间。他的确对世传守卫没有兴趣,更厌烦所谓神兵之类让人争得头破血流的蠢物。

“但是,我们有更重要的东西要追寻,对不对,卬璃?”他喃喃自语,嘴角挑起自信得让人着迷的微笑。

关押霍冶贲的房间离雷霆钧的房间很近。他虽然没有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但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手腕脚踝都套上了长长的铁链,链子的另一端死死焊在张铁桌子的腿上。他只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活动,不管吃饭、睡觉还是上厕所,都带着这些累赘的铁家伙,任何一点举动,都会发出足以引起人注意的哗啦刺耳声。

雷霆钧几人踏进房间时,他正伏在桌上的书本里。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来,将书本推开。仅仅一天的时间,他就象换了个人似的,蜡黄的脸上头发蓬乱,胡子拉杂。

雷霆钧拾起他刚刚看过的书,“老先生兴致不错啊,这本书都翻了快四分之一,不知有什么心得体会没有。”

“我一个乡下老朽能识几个字,不过是闲得无聊胡乱翻翻。”老首领不卑不亢地回答。

“是吗?关于粹魂,关于三千年前碧蔺纱时代的战乱,老先生就不想多聊聊?”

“陛下,该交代的话,我都当你手下的面和我的继承人说了。”

“我想知道,粹魂具体是什么时候失窃的,窃贼是什么人?”

“哼哼,我要知道的话,还不拼了老命去抢回来?陛下是怀疑我胡说八道,粹魂根本就没丢?”

“老先生是唯一见过粹魂的人,知道其详细来历,它的去处自然也只你最清楚。我只是奇怪,既然有人甘冒危险拿走了它,十多年来怎会没有一点动静。”

“陛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若慑于你的威逼,胡乱招供说个地方,让你们白费力气跑一趟又有什么意思。”

“好,那我们就当它真丢了。那么粹魂的炼制方法呢?世传守卫是有名的铸造高手,作为首领,你就没有掌握到一星半点的秘技么?”

“秘技?秘技都是靠不住的吹牛皮!世传守卫真有这么牛,何必还窝在山洞里,干脆都出来开兵器铺子,专卖你们这些有钱人!”

“放肆!”昭若煌厉喝。

短短一天,类似的问话已重复了几次,霍冶贲实在懒得再应付,大刺刺将手脚一摊,脑袋靠到椅背上。那意思就是,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随你。

雷霆钧把书扔回到桌上,“老先生不想说,没关系。就请在我这里小住几天,若能找到些有意思的书翻译出来也可以。”

霍冶贲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

昭若煌踱步过来,“总首领大人,我们的耐性很有限。现在我们地牢里已关了不少世传守卫,其数量还会不断增加。若你不想他们死得很难看,就请瞧着办吧。”

霍冶贲置若罔闻,仿佛睡着了。

脚步声移出房外,门重重地带上。

老首领睁开眼,疲惫的脸上渐渐浮起悲伤。他为之奉献了毕生精力的世传守卫,就那么轻易折损了最强的一支,突临的灾难快得简直不容人相信。被天宫军活着带出驻地的世传守卫连自己也仅剩五人而已。其他的人,都埋葬在倒塌的山体中了吗?弥坚,我寄托了希望的继承人,再也看不到你了吗?

烛火在四面墙壁上摇曳出模糊的影子。有谁能解这种英雄末路的悲哀?昔日豪情壮志,与兄弟们笑谈风云的霍冶贲没有了,关在这里的,不过是个无用的老朽。静静燃烧的灯烛似乎也在啃噬着自己的灵魂,如果能一把火完结了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再挣扎于这些烦恼。

他终究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在他心里始终牢记着世传守卫流传了几十个世纪的箴言——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孤寒的夜,总是显得那么漫长,又总是从噩梦中惊醒便难以再入眠。

接连几天的噩梦,梦境雷同地阴暗压抑,没有声息的没有边际的战场,怎么跑,也跑不出血与火的纠缠。奔腾的铁蹄,寒光闪闪的兵刃,总是粗暴地揉碎了梦境。

是因为恐惧还是孤单而失眠?不,那未免太过可笑。虚幻的梦境能与自己有何相关?一次次辗转于各个地方执行任务,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执行任务时见惯不惊的血腥,更浸得一颗心麻木。

那么他们呢,没有人类情感的他们,会感到孤单吗?她看着篝火灰烬附近沉睡的惑夜精灵们,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不会说话,不会哭泣,不会感受到痛苦的他们,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同样被人为制造出来的自己,生存的意义又是什么?

如果说以前是为了大女巫而活,现在呢,又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有没完成的任务,那就是替死去的大女巫阁下清除掉她的夙敌。

由远而近的嗡嗡声打断了她的遐想。这种大型物体振动引起的声音,曾经是她非常熟悉的。她微微转动了下没有黯淡的眸子,不予理会。声音很快从她头顶越过,三只巨大的行祭停在身后的空地上,从上面跳下三个敏捷的身影。

“蔻蕊儿,要找到你还真是不容易。”年长的那个开了口。他一头粗糙的头发胡乱捆在脑后,乱蓬蓬的胡须下隐藏着一条狰狞的伤疤,从下巴底直延伸到左耳根。

“是泊拉迩的赫赫伦前辈和森封大人啊。”她已经从声息辩别出了来人,仍然无动于衷靠着树干,没有起来迎接的意思。

那下巴带伤的正是泊拉迩怪杰赫赫伦,另两人一个是他的同门师弟,曾经担任大女巫近卫官的森封,一个是他的弟子肃赞。

赫赫伦停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你一个人到处流浪,是打算彻底和过去决裂吗?”。

“过去,未来,有什么不同吗?一样的虚假无聊。”她手指轻轻一弹,赫然伸长的甲丝刺中片从身前飘过的落叶。

“如果你真这么看,恐怕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哦?”

“你是追踪瑟拉修王翊昕和花灵濯汐来这里的吧?这两个人大约可以从你的追杀计划里抹去了。”

她扬了扬下巴,终于表现出了点兴趣。

“翊昕很有可能已经死掉了。他似乎卷入了一场相当不妙的纠纷,被蒂珞维王打成重伤,今天凌晨又匆忙出现在东路世传守卫驻地,我们的人探查到,那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很惨烈的大厮杀,存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死了?她脸上波澜不兴,淡淡地问:“只是‘可能’吗?濯汐呢?”

“也许你比我们更清楚吧,蔻蕊儿。”

一直与同根所生的濯汐有着很强的感应,凭着这种能力,蔻蕊儿才能千里迢迢追踪到朵崃梅。可是最近两天,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她的气息。难道她也死了吗?

心头有些压抑不住地烦乱,冲口说道:“不,绝对不会!她的自愈能力不是任何人可以比拟的,普通的伤病不可能一下就要了她的命。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她的尸骨。”

“你要明白,如果他们的对手是蒂珞维王……”

“蒂珞维王又怎么样?我许下誓愿,翊昕、濯汐、依敏征,这几个人一定要死在我的手下。”

“蔻蕊儿,其实我们也不相信翊昕和濯汐会轻易地送命。既然你和我们一样,都是大女巫阁下的忠实拥护者,都盼望着为她复仇,为什么不能并肩作战呢?”

“我不属于任何阵营,更不会为任何人效力。”她冷冷回绝。

“我想你误会我们的意思了,你不必听命于谁。”森封插话说:“我们只是打算联络大女巫阁下的旧部,大家同心协力追剿她的仇人,推翻依敏征那伙乱党,恢复大女巫阁下亲手建立起来的体制。”

“我说了,我没有任何兴趣。”

赫赫伦与森封交换了下眼色,有些无奈地摇头,然后换了个话题,“绛荫罗的分身,你还带着他们?”

此刻那群美丽的生灵都已经醒了,睁开眼睛痴痴呆呆地坐在原地,谁也搞不懂他们混沌的脑子里此刻在想些什么。在很多人看来,他们不过是连走路、找食物都必须要给他们下命令的寄生虫。尤其修为尚浅的蔻蕊儿替代绛荫罗收留他们之后,这些空有副俊美皮囊的傻家伙更发挥不出什么作用了。

森封哼了一声,“异离域今天的劫难,绛荫罗难辞其咎,他留下的这群祸害么,还是不要养虎为患的好。”

“我不打算扔下他们。”蔻蕊儿不容置疑地回答。

“为什么?”

她不愿意做任何解释。她从来没把自己看得比他们高等。唯一不同的,自己是个稍许成功的产物,他们则因为绛荫罗的急功近利而成了堆半成品。

话,已经很不投机了。

真是个冥顽不化的死脑筋!赫赫伦打算离开了,临走他将只小小的行祭抛在她脚边,“我马上要离开朵梅崃去联系几个老友,你会看到我们的队伍将越来越壮大。这边的事暂时都交由森封负责,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乘这只行祭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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