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九章、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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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过去,清晨的阳光充满了朵梅崃北部庄园的每一个房间,将墙壁染成明亮的色彩。

在桌上伏了一夜的霍冶贲睁眼,晴朗的天光仿佛将压在心头的阴翳都驱散了。活动了下酸痛的腰腿脖子,他拖着铁链站起来,俯视着这座美丽而宁静的庄园。庄园的小径上看不到几个人影,那么多的天宫军,此刻都外出执行任务去了吗?

咯吱,门推开,一个侍女端了餐盘进来。昨天送饭的也是这姑娘,依稀听到守卫叫她“槿子”。没有见过世面的女孩,总是那么拘束不安的样子,眼睛躲闪着不敢看人。

“放下吧。”他嘶哑着嗓子吩咐她。

她手忙脚乱把碗碟摆放到书本中间的空隙处,餐具彼此碰得叮当响。这丫头,动作不如昨天利索呢,心里有事吗?

老人细眯着眼注视她的眼睛,她已垂了头,倒退着出了门。

没有什么胃口,他只盛了半碗菜叶汤慢慢润着喉咙。今天的汤似乎有什么不同呢,蔬菜的清香中还有淡淡的药味。这会是?

小心把汤都倒出来,挑开纠缠的菜叶,终于在汤碗底下发现颗快要溶解完的绿色药丸。

这是神殿特有的百草珠,对各种伤病都非常有效。这么说,是那两个丫头做的,她们已经知道自己被擒的消息了。嗯,除了送秘药,她们一定还有其他举动。

一一检查着每个碗碟,里面装的都是很普通的东西,既拼不出有意义的图案,亦没找出一纸碎片。

如果是自己想救人的话,会如何利用这些有限的餐具呢?他的眼光落到餐盘上面。拿起餐盘,这东西面积不算小还非常平整,要想在其中做点手脚不算太难。手指轻轻在边缘弹弹,将它翻转,用力在边角摁了摁。喀地声轻响,餐盘底部的木片弹起,显出个浅浅的凹空。这凹空里面,放了张很薄的羊皮纸和四把精钢锻制的锯条。

掂了掂锯条的分量,霍冶贲脸上浮现出笑容。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种感觉了,世传守卫最擅长的技术之一就是铸造兵器,包括各种称手的小工具。

再将羊皮纸展开,纸上画的是地图,边缘的空白上写着几行细小的字,“园中兵空,外有接应。王与诸将暂不在主楼,速逃。”

他迅速看了地图,随手从书堆里拿出一本将地图夹在其中。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够安全,拆开书封皮,将地图暗藏于封皮里,再连书贴身收了。

接下的事情会比较费力。好在他不是普通的老人,就算受了些伤身子骨都还硬朗。他仔细看了手脚上的四根铁链,真够结实的,只有铁链连到桌子那一端稍微细薄些。想了下,他决定先除开脚上的铁链。

起初他的动作又快又猛,只花了十来分钟就让两脚获得了自由,不过在踝关节留下两只铁环。但随后,他懊恼地发现,不止力气跟不上,已经弄钝三把锯条的齿了。这可不行啊,剩下的两根链条怕锯不断了。

他蹲,从铁链和桌子腿间的焊接点锯起。他两手各持一把锯条来回移动,就算是磨也要把链子给磨开。

一心专注于自救的霍冶贲没留意到槿子该回来收餐具了,以至于发现那姑娘目瞪口呆地盯住自己时,已来不及掩饰动作。不好!这女孩虽然受楚薰的托付带了这只做了手脚的餐盘给自己,但显然她并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他要借此逃跑。

他厉声低喝,“别吱声!如果你是我朵梅崃的好姑娘。”

惶恐的槿子拼命咬住嘴唇点头。她跌跌撞撞倒退出去,看到在楼中巡视的天宫士兵,越发慌乱得不知所措。

“喂,你在干什么?”注意到她的失态,士兵走了过来往门里睃上一眼。

飞旋的细长黑影从门中突袭而出,扫到他胳臂和腰月复上。霍冶贲危急中发威,竟生生挣断了还没完全锯开的铁链。

那士兵负伤退开,嘴里大叫,“来人,老贼想逃跑!”

霍冶贲舞开铁链,把那士兵逼退得更远,低声招呼还在发呆的槿子,“快躲开,想被我连累吗?”。将身形一纵,往楼梯口奔去。

此时天宫兵虽然大部分随两位大将外出执行任务去了,楼中仍有若干晚间职守轮换休息的士兵,楼外也有巡游的士兵。一时脚步声起,数名士兵飞奔而至,团团将霍冶贲围住。

霍冶贲虽年老带伤,威猛犹存,将两截铁链舞得密不透风,一干如狼似虎的兵卒竟近身不得。

只是将那太过笨重的铁链舞上两圈,力气亏耗太大,他手上速度已明显开始减缓。他心中暗暗着急,毕竟自己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不能速战速决的话,很难逃生。

忽地听见背后响起个娇柔声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几步之外的走廊岔道里,一道刚开启的门边站着个妙龄少女,她背后跟着个相貌极凶恶的红脸怪人,再往后一个探头张望的侍女赫然是娑眉妮。

娑眉妮没想到霍冶贲的逃跑行动这么快便暴露,心中哪里沉得住气,赶上一步欲越过丹坦,好出手相助。

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霍冶贲脑中已转过无数念头。自己老朽之徒,死活早置之度外,可若为此连累娑眉妮甚至楚薰,由此牵连上圣山七大神殿,这损失就难以预料了。至于那少女,看上去年幼单纯,穿着却十分华美,必是天宫军中颇有地位的家眷。

心念至此,他拖着长长的铁链纵身飞掠,拼着后背硬挨了两下重击,强行越过众人的围堵。不待天宫兵反应过来,他已翻手扣住濯汐手腕,扯得她一跤跪坐在地。

士兵们厉声叫骂,但苦于濯汐被制,不敢逼得太近。

霍冶贲手指卡住濯汐肩窝,怒目戟发,“都别给我乱来,小心我要了小女女圭女圭的命。”

丹坦好言相劝:“老先生,你别为难她。你好象受了伤,我帮你瞧瞧可好。”

“滚开!”霍冶贲喝退丹坦,逼迫着濯汐一步步往前,扫视众士卒,“马上给我准备匹快马,护送我到庄园大门。”

没人吭声。他们知道王很重视这女孩,可也不能就此把这重犯放跑了。

咯吱,另一扇门开启了,一个雍容华贵的青年公子怀抱一只琥珀色皮毛的小兽出现在门边。霍冶贲心头一惊,怎么,雷霆钧竟在这庄园里的吗?咦,不对,只是长得有些象,几分懒散几分清冷的神情完全不同于雷霆钧的锋锐凌厉,是另一个人。

士兵们恭恭敬敬低头,“大神官大人!”都是暗自欢喜,难得讨厌琐事的大神官肯出面,这事就好办多了。

玥琞霎了下狭长的眼睛,精致漂亮的脸上有些不耐,“真吵!区区一个人犯,闹腾了这么半天,都还没解决吗?”。

真是个不把人放进眼里的轻狂之徒。可听翊昕说过,这是个深藏不露的棘手家伙呢。避开他!

霍冶贲伸手在地上一撑,拽住濯汐倒纵而起,落在楼梯口处。

“哦,想逃么?卯璃!”玥琞双眸一张,手中那只蜥蜴样的小兽呜声嘶叫着腾开四爪,扑到走廊中间。一扫惯有的慵懒,它赤红圆睁的双眸变得凌厉起来。

什么鬼东西!霍冶贲不敢掉以轻心,两根铁链哗啦绷得笔直,欲图封住那小兽的行动。

那名唤卯璃的神兽全身散开层金灿灿的光焰,身形陡然增大到六、七米长。如此庞大的身躯,顿时令原本空敞的走廊变得拥挤不堪了。

吼,卯璃扬起大如锅盖的右前掌,凌空拍到霍冶贲头顶。

这是什么感觉?老人身体如遭电击般一颤。出去,我要从这具躯壳里挣月兑出去!他两手发颤抓住衣襟,身体前倾,僵直地跨前一步。叭哒,一本书册从他敞开的衣衫里掉出来。

没有任何人怀疑,这头可怕的神兽要收拾掉那么个老朽是多么容易的事。

可突然,一串骤急的铃声传进了卯璃耳中。它迟疑着收住爪子,裹着身躯的光焰减弱了。霍冶贲月兑离开神兽的压制,身体也仿佛失去支撑,砰咚坐到地上。

他应变极快,神智一旦清醒便立即弹身站起,回手再次抓住濯汐,厉喝:“别过来!”

卯璃半蹲着身子,呲牙发出阵阵低吼。

玥琞嗤声轻笑,“你是在威胁我吗,老先生?”

“我一个快入土的老朽,不介意多拖上两个陪葬的。”

“那你尽可试试。”淡淡地作答,玥琞开始移动步子。

呆在濯汐房门外的娑眉妮手指都绷紧了。刚才冒险以磬音铃干扰了卯璃,可自己根本就没有把握能真正地控制住它。事实上,更为可怕的对手,应该是那位大神官。尽管短暂的几次照面,都不曾看到一点他隐藏得很好的灵力之光,但她从不敢掉以轻心。刚刚仅仅是他散发出的气息,就让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霍冶贲紧紧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高大身影,扯一把濯汐,“快,把地上的书捡起来!”

濯汐蹲拿书,霍冶贲因为抓住她的缘故,也不由跟着弯下了腰。

劲风疾起,迎面贯射而来,霍冶贲急忙拉动左手的链条。只听一连串当当碰撞声,铁链上的小铁圈一环环崩裂松开。跟着他两腕剧痛,身体难以控制地飞起,连手边的人质也无法抓牢了。

同时被抛到空中的濯汐看着黑压压向她撞来的天花板,吓得尖叫不已。完了,完了,这么快的速度,非把自己撞散架不可。

脚踝上却一紧,止住了她继续上冲的势头。随后,她跌进了一双有力的臂膀里。

“王!”士兵们齐齐单膝下跪,无不神色忐忑。

雷霆钧把手里的人放下,目光冷厉地扫上一圈,“不象话!我才离开多久,就弄得这么乱七八糟!”

士兵们不敢答话,只玥琞悠然打个唿哨,将恢复为原状的卯璃唤回到怀里,“的确不象话,是该请昭若煌大人好好训练训练他的近卫军了。”

雷霆钧看着他的堂兄,脸色柔和不少,“我还是应该先感谢我的大神官大人,为了对付这么个毛贼,连卯璃也放出来了。”

“呵呵,一个世传守卫我还真舍不得用我的卯璃。不过,若让你中意的女孩儿受伤,你恐怕该怪罪我了。后续的事,你自己料理吧。”

大神官掉头走往自己房间,几分狐疑的目光从那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侍女脸上扫过。刚刚,有什么气息干扰了卯璃的行动,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雷霆钧走前两步,冷眼注视在他脚下狼狈不堪的老朽,“霍冶贲先生,我的忍让是有限度的,别以为你对我还有点用处,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吃苦头的话,我不会客气。来人!”

“等等,陛下。”濯汐挡在霍冶贲身前,“他年纪这么大,已经受了很重的伤,您不能再折磨他了。”

雷霆钧沉了脸说:“我的事,你不要乱来插手。丹坦,把小姐送回房间去。”

丹坦应了声,伸手去拉濯汐。

刹那之间,仿佛时光交错。

深幽空寂的大殿,长跪于案前的身影是谁?看不清她的容颜,却清楚地感受到她双眸里的不屈和哀愁。

我的神,我的主宰,您站在神龛之中,离我是那么近又是那么的远。伟大的您,是否能听到我这个侍奉者的忏悔?

我是有罪的,我不配跪在这里玷污您脚下圣洁的土地。

我这个迷茫的罪恶的灵魂,是多么企盼您尊贵的手指为我指明方向。

我的路在哪里?在哪里……

濯汐!濯汐!无数个声音凌乱了虚幻的世界。

明亮的天光冲淡了恍惚的景象,睁眼,依旧是熟识的环境和一张张真实的面孔。

有力的手正扶在自己肩头,凑到近前的是雷霆钧略带了焦急的脸。

“你念的是什么?”他迫切地问。

啪嗒,书从手里滑落。濯汐睁大了在刚才那一瞬间迷离的眼睛,“我念了什么吗?”。

雷霆钧肯定地点头,旁边的霍冶贲、娑眉妮,还有稍远处的玥琞,也都用一种又奇怪又怀疑的眼神看她。

她揉了揉太阳穴。刚才的情景并不止是仅存于自己心中的幻觉,它一定在某个时候真实出现过。

她搭了丹坦的胳臂,试图要站起,“丹坦先生,您已经活了很多年是吗?”。

丹坦点头。

“您在很久以前来过朵梅崃吗?您还记得在这里见过的人吗?”。

听濯汐问出这样的话,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漏掉了从丹坦嘴里即将说出的每一个音节。

沉默了半晌,丹坦开口:“也许我曾经来过这里。但是,对我这个活了几千年的戒妖来说,经历的事实在太多了,大多都忘了。”

“朵梅崃呢?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吗?”。

又是阵长长的沉默,他说:“我想不出来,那些陈年旧事混成乱糟糟的一团,我分辨不出哪些是和朵梅崃有关的记忆。”

“那,这书上的字您认识吗?”。

霍冶贲、娑眉妮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丹坦这次的回答毫无迟疑,“我从来都不认识字,不管是什么年代什么地域的字。我唯一的职责就是医治和照顾病人。”

“丹坦,我,我……”

“你能通过丹坦看到曾经发生的事!”玥琞说出了她不敢确认的事实。

此话一出,于朵梅崃人无疑于石破天惊。

“玥琞,你说的是真的?”雷霆钧不敢相信地向他核实。这美丽聪慧的女孩儿,果真是上天赐于自己的礼物吗。

“你过来。”玥琞示意下濯汐,与她一起进入她的房间。雷霆钧与丹坦也跟着进去。至于霍冶贲有专人会负责调查他何以月兑身的缘由。

坐在玥琞对面,濯汐显得有些局促。她不喜欢这个男人,第一次见他,就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濯汐小姐,你知道你拥有通灵之力吗?”。

“您是说,灵力?”

“不,不是你与生俱来荟萃了花木精华的灵力,而是一种特殊的机能,可以看到或感觉到普通人不知道的东西。比如……”玥琞指着窗户外面,“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庄园里有许多游荡的野魂在叫嚣,试图闯入我们居住的这幢大楼。”

濯汐立即想到那夜的厮杀,浸透了浓血的泥土,满地凌乱的残躯断肢,简直就是副地狱的恐怖景象。

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玥琞微微一笑,“你不用害怕,除非本身力量就非常强大的阴灵作祟,否则大部分人都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有我在这里,那些东西成不了气候。”

“您,也有通灵之力么?既然如此,不必需要我的力量,你也可以……”

“我不能。每个人通灵的能力是不一样的,有深有浅,敏感的对象也各不相同。我想你可以再尝试一此,能否从这本书上面获取我们不知道的信息。”

书本平摊在桌面上,濯汐右手放在第一页书上,左手放在丹坦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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