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二十三章、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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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托不住密布的云层,暴雨终于淅沥哗啦下了起来。脆薄的翅膀在风雨里偏偏欲折,迫使濯汐落到了地上。

怨灵的愤怒平息之后,骨骼象散了架那样失去了力气,肌肤和五脏六腑都在撕裂中疼痛着。这就是代价,使用那力量的结果就意味着要把自己一起毁灭。

粗大的雨点打着皮肤生痛,就象是鞭子抽打在上面,却令她感到一种解月兑。这正是该受到惩罚的,即使天打雷劈也不足以抵消自己犯下的过错。她只盼雨下得更大,可以把灵魂最深处的肮脏都冲刷干净。

大片的薰衣草在身体下面铺开,兰色的娇弱小花在风雨里摇曳挣扎。她无力的趴在草地上,殷红的血不断淌在泥水里,再化掉。

如果静悄悄地死在这个地方,那就是自己最好的结局了。由诸花灵气汇聚成的身体,正是回归于山野林地的时候。来年花开满坡,人们嗅到花香看到花艳,再不会想到这个本不该存在的生灵。

远处的马蹄声却打扰了她渴望的安宁。她费力地撑起身体,看到迷蒙的风雨中冲来的身影。那个熟悉的身影,是他吗?如此风雨狂骤的荒郊,戒指也还给他了,他还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了来?

她难过地摇摇头,你一定要追得我无路可逃,连死的自由都不给我?

仓皇四顾,她注意到在某一侧的草坪下面有道溪流,现在因为暴雨而高涨成了小河。她拽着已经湿透紧紧纠缠住身体的衣服,踉跄脚步向那小河奔去。

因为身体遭受重创,她没有力气跑得更快,因此下一个时刻她的手腕便落入了他的手掌中,跟着整个人都陷入他坚实的怀抱。

“放开我!放开我!”她红着眼睛徒劳挣扎,声音嘶哑得象头小困兽。

他呼唤她的名字,希望她可以平静下来。她却不管不顾扭打他的胳膊,用残存的气力将他的皮肤抓出一条条血痕,“放开我,不是叫你忘了我吗?谁让你跟来多管闲事的?”

“多管闲事?你就把我看成个和你毫无瓜葛的路人?”他气得手直发抖,一把拧住她的手腕,“我以心血向伸祗起誓,留住你的性命,立你为我的继承人,你血脉里除了仙灵的血液,更有了我瑟拉修族的血液。难道你丝毫都感受不到和我的心意相通吗?”。

“谁要你救我的?你征求过我的同意吗?我还你!我把你的血全都还你!”她努力要挣月兑他的控制,去夺取他腰间悬着的断剑。

他忍受着她的任性将她抱到棵大树下,稍微俯,让粗暴的雨点不会直接击打她羸弱的肌肤,再轻轻拭去她唇边的血红,拭去她不断滚出眼眶再溶入雨水的泪珠。

“濯汐,不要离开我。”他的眼神充满了爱怜和痛惜,“你忘了沧溟山时的誓言,你忘了我们两个人说好要一起的。”

“骗子!骗子!属于你的濯汐早就死了,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邪灵,所有人都会唾弃的邪灵。”

“你是纯洁的精灵还是邪恶的魔鬼都没关系,如果命运注定你堕落,我陪你堕落,如果命运要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我陪你下地狱。”

“你,你愿意陪我下地狱?”她分明感到灵魂的深处在战栗。

翊昕肯定地点头,“当身陷困境走投无路时,渴望力量而甘愿被其他的意念操纵,这种滋味我明白。”

“可是,你已经没事了,不用再担心被剑魂控制。而我,没有人可以救我,我是该被诅咒的……”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掩住她的嘴,“我们都只是会恐惧会屈服的血肉凡胎,是充满缺陷和矛盾的生灵,不象神那样可以抵御一切诱惑。你是邪恶的,我同样是邪恶的,不管命运的轨迹如何,我都陪你。”

她悲戚地掉过了头,“我不要!我不要你可怜我,不要你说什么当初因为你我才去的紫泉谷,更不要你因此来补偿我。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你们都离我远远的,让我安静地走。”

“你为什么不明白,我之所以要陪你,和你说的那些原因都无关。是因为……”

他低下头,不容抗拒地吻上她冰冷柔弱的嘴唇。他温暖坚实的胸膛包裹住她,用深切的爱意抚慰着她,化解掉她厚厚的冰壳。她羞恼地想要推开他,却抵不住那温柔所带来的意乱情迷,勉强维系住的“坚强”刹那瓦解。她刺痛破碎的心在愈合,渐渐被一种含带了辛酸的甜蜜所充满。

即使被全世界抛弃,至少还有这个人,他的爱是真实的。至少是为了他,才毅然选择留在这个充满喜怒哀乐的动荡凡尘。

哗啦的大雨肆无忌惮地在身旁倾盆而下,沉浸在柔情中的两人恍然未觉,只是在彼此的依赖中相拥温存。小小的斗篷下,间或发出声细不可闻的呢喃。

“濯汐。”

“嗯?”

“我喜欢你。”

“我知道。”

“一直都喜欢。”

“我知道。”

“从第一次见你,我就再也忘不了你。”

她没有吭声,只是蜷缩着身体往他胸膛上再靠了靠。那片温暖,会让她觉得安稳。

“你都明白的,是吗?”。他揉着她冰凉的手指,“你什么都明白,还是轻易地就想放弃,就想逃走。可是,我不想放你,不管你逃多远,我都会找到你。”

他轻轻把戒指重新套回到她的手指上,情意绵绵地吻她。

“做我的王妃。”

“嗯……不,不。”她惊惶地和他分开。

“不许说不。”他再抱紧她。

“可是我……”

“我们经历那么多的磨难,一次次死里逃生,你还忍心再让我们分开吗?”。

“我……”

“除非是我死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放手。”

“我不要你死。”

“那就乖乖跟着我。”

“我害怕,我是个不吉利的怪物。”

“怪物我也要。”

濯汐仰起小脸,迎上翊昕温柔如水的目光,再往下,是他胸口上几条血红的爪痕,还有那个没有很好愈合的剑创。这个男人,真的不会因为自己而再次受到伤害吗?她心里又牵扯起剧痛,一口热血抑制不住,喷到两人衣服上。

他急忙抱起她,把马唤过来。这么大的雨不知还要下多久,两个受伤的人再淋下去真的要死了。

这一带实在太过荒凉,疲惫不堪的两个年轻人骑马奔行了好几里路,才终于找到了一处村落。乡间习惯了早睡早起,恰巧又逢阴雨,因此才七八点钟,家家都已关门闭户。

敲开户人家,开门的村妇看到翊昕湿衣褴褛,遍身污迹不知是泥还是血,肩头斜挎张短弓,手里还抱了个气息奄奄的少女,吓得赶紧要关门。

翊昕以胳膊肘抵住门,央求说:“夫人,我妹妹得了重病,我们路上又遇到劫匪受了伤,请让我们歇一晚。”

村妇见他们形容虽狼狈,不象是奸恶之徒,心中生了怜悯之意。这会儿屋里老人听到院门外陌生人的声音,问是何事,那村妇忙把情由说了。老人们心善,听说如此忙让自家媳妇儿请客人进来,那村妇方犹疑着开了门。

这村野人家都是淳朴之人,自己虽不宽裕,待客却是极热忱,一边去找了干净衣服给客人换上,一边收整空屋,一边去安置了马匹。

濯汐被安置在背风的西屋,四月的天气盖了两床被子,还在不住发抖。翊昕自己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不过是握着她的手,尽量多传点热气给她。

她把脑袋伏在他胸膛上,虽然身体冷痛得难受,心里却暖暖的甜甜的,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摩挲着她苍白的脸蛋,想到龙骨埂人命相轻的疯狂杀戮场面,真有再世为人之感,半晌叹道:“濯汐,你怎么这么傻呢?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我?”

“告诉你?”濯汐疲惫地垂着眼:“可我该怎么说?我每天都在害怕都在担心,怕你知道了这个秘密再也不会理我,怕所有的人都会唾弃我。”

想到那么多日子她一个人默默承受的煎熬,翊昕更觉得痛心,“所以我说你傻,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为什么不想想,其实是你救了我。那时在紫泉谷,如果你放弃求生的本能,听任被亡灵之雾吞噬,我也难逃一死,没有继承人的地凌宫会随之崩毁,不知道更要牵连进多少无辜的生灵。”

如此惨烈的结果让她觉得了无边的恐惧,她掩住他的嘴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还好都过去了。从今之后,返魂术也好,怨灵之力也好,答应我千万不可再用了,把身体伤得这样厉害。”

濯汐心中早懊悔了一千次,不假思索地便答应道:“好,我不用它。不管遇到多危急的情况,哪怕丢了性命,我也不再用这害人害己的东西。”

“别瞎说,有我在你身边,天大的凶险都有我去顶着,你象平常家的女孩子便好。今天的事情,到现在都还觉得后怕。万一我没找到你,或是来迟了一步,我,真是无法想象失去你会是什么样子。”

“别为我担心了,毕竟还有幻菁和璨星的力量可以保护我。你伤口还疼吗?我瞧见那个叫庞仟的划了你一刀。”

翊昕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拉破点皮,刚才承蒙主人费心已经包扎过了。”

“让我看看。”

“真的没事了,这种小伤口比起枭神枪的伤,就当是蚂蚁咬了一口。”

濯汐星眸一黯,“从朵梅崃出来,除了为你用灵力疗伤,平常清洗伤口,换药什么的,你都交给娑眉妮去做。我知道,我是笨极了,什么都及不上娑眉妮。”

“好好的怎么提上她了?明明是我时时刻刻都想和你一起,你偏偏防贼似的躲我,现在又来胡说。”

“我才没有。娑眉妮就是比我好,所以她时常在你身边也是应该的。”

“好吧,她是好,她是救过我,我也救了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别忘了人家是侍奉神的圣女,我在她眼中不过是污浊不堪的俗人。”

“你还是觉得她好对不对?”

真是不可理喻的小女人!她浅含了泪光的双眸里竟然满是委屈。

翊昕把她的小手拢到心窝上,贴了她耳根低语道:“濯汐,我们这一路过来有多不容易,你还不明白装在这心里边最重要的是谁吗?世上好的女人太多了,可是都与我无关。我可以当她们是朋友,是姐妹,但是我要一生一世陪伴的只有你一个人。如果,你还要坚持说娑眉妮好什么的,我们不必再追去稻根镇,从此我都不再见她。”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感受到他胸口为自己留下的剑痕,以及后面沉稳的心跳,愧疚、伤感、羞怯,还有欢喜,真是各种滋味难陈,她只将脑袋往被子里躲,“不,不是这样了。”

翊昕知道她心结已解,亦是欢喜,隔着被子去挠她痒痒,“还说不是,小心眼的女人。”

两个少年正说到情意深厚处,门扉咯吱推开,刚才那开院门的村妇端了碗热腾腾的姜汤进来。

靠坐在床头的翊昕急忙跳下地,又有些不好意思,半是自言自语地说:“我妹妹还是冷得厉害。”

村妇瞅了瞅他两人红通通的脸,掩了嘴直笑,“你妹妹是受了风寒啦。城里人就是经不住风雨,把这碗汤喝下去就好了。”

果然灌下碗汤,濯汐冷得不那么厉害了。翊昕自是连声道谢。

村妇扑哧又是一笑,“看你们是私自离家的小情人吧,哪有亲生兄妹这样亲昵的?你们娇生惯养的人,年纪又还小,自己都照顾不好,到处乱跑可不是个事儿。过几日还是回家去,诚诚恳恳给家里人求个情,哪有成全不了你们的。”

瞧他俩人羞窘得快钻地缝了,村妇将手一拍退出去,“好了,好了,不打搅你们了。”顺手再带上门。

翊昕重又坐回到床边,握住濯汐的小手。蓦然想到那村妇的话,颇有些不平,什么私奔,濯汐本来就是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偏偏谁都不当回事的,更有雷霆钧那个滥情之人也在妄想打她注意。低头看到她秀发遮掩下原本苍白的小脸红晕俏然,真有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心中一荡,将被子掀开个角落,歪倒身子将她揽在臂弯里。

觉察到他有些粗重的气息,濯汐悄悄抬眼,正触上他直愣愣的目光。

“濯汐,我……”他的嘴贴上她的耳垂,喷出的气息熏得她的脸直发烫。

不要再回避,也不要再放手了,生生死死都要和心爱的她在一起。他轻轻吻她的耳垂,轻轻噬咬着她比花瓣还要柔女敕芬芳的脸颊和脖子。

两人自离开沧溟山曾有多日朝夕相处,但都是脸皮极薄,最多就是拉拉手,抱上一抱。此刻见翊昕神色异样,濯汐似明白非明白的,惶然又想到雷霆钧曾有过的举动,越发觉得了不安,羞答答攘他一把,“去吧,咱们都累得紧了,早点休息了好不好?”

蜷缩在他怀里的她羞羞怯怯,不胜娇弱,愈叫人爱怜不舍。他恍若未闻她的催促,辗转吻上她的唇。

“翊昕,”她含混地低语。未知的惶恐摄紧了她的心,无可退避的她只有紧紧地抓住被角,在他怀抱里微微颤栗。

他松开手,看着她清澈眼眸里刚刚浸润起的一层雾气,又是怜惜又是自责。濯汐不是别的女孩子,是他心尖上最重要的一个,他不可以给她一丁点的伤害。

“睡吧,乖。”他吻了吻她的前额,帮她把被子掖好,起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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