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二十四章、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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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五点,正是人困倦的时候,迷蒙中却听到两声呜咽的狗吠。乡村人家养狗是常事,可这狗叫声奇怪,狂吠两声突然而终止,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

和衣就卧的翊昕抓了搁在枕头边的弓和箭筒跳起,悄声奔到隔壁房外,轻轻敲门。便听濯汐让他快进去。

进了屋,见濯汐拥着被子坐在床头,显然已醒了好些时候。

翊昕挨她坐了,拿件外衣帮她披上,试探着问:“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她眼中颇有忧色,“我不知道,现在感觉能力太弱了,只是心里一个劲儿跳。”

“看来是有什么不对。”翊昕沉吟了一下,“按理夫泓暂时不会追来,可也说不定天宫军是否还另有队伍在追堵我们。马上走!”

这会儿雨早停了,两人迅速穿戴好衣物,也不惊扰主人,走到后院去牵马。还没解开捆马的绳子,忽听两声哧哧的声音,前院冲起亮堂堂的红光。

“有人偷袭!”翊昕即猜到这袭击是冲自己俩来的。他微一犹豫,到底不能眼看着主人因己而蒙难,忙拉了濯汐折回去。回到正院里,见屋檐下落着几束火把,已将壁头上挂着的干菜、簸箕之物给带燃了。火蛇到处乱窜,又因为夜里才下了雨,屋顶和外墙太潮燃不起大火而浓烟滚滚,熏得人眼难睁。

翊昕自是懊恼,自己喜寒畏热,每每都被仇家利用,却多累及无辜。

此时屋内人都醒了,仓皇跑了三五个出来,另有老弱几人还没月兑身。翊昕一边拎了墙角的水桶,把半桶水从头淋下,一边嘱咐濯汐站到人多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匆忙冲进屋去。出来的人哭的哭,喊的喊,也没忘了去打水救火,稍时邻居们也陆续赶来了,七手八脚一起帮忙。翊昕毕竟还能发出几分寒气,比其他人强些,很快扛了昏迷的男主人再架了个老人出来,又返回屋中。濯汐担忧那火势,冷不防背上一痛,同时听到旁人发出惊呼声。

她负痛回头一看,又有两三个村民不知被什么打伤了,倒在地上申吟。在院墙之上,赫然冒出数条身影,一色的黑衣蒙面,眉目甚为清俊,眼神却显得几分呆滞。

那不是绛荫罗分身出来的惑夜精灵吗?他们怎会来此?看他们的人数还差了好些人,其余的又去了哪里?

村民们纷纷叫骂:“哪来的贼人,没有王法了,大半夜的放火杀人。”

诸黑衣人不理不睬。悠然一声清啸,墙头又冒出条小巧的身影。此人容貌秀美,大眼睛黑而无神,竟与来这户农家投宿的少女差不多模样。

村民惊疑无比,瞥一眼墙头少女,再回过头看濯汐,都噤声不语。

那墙头的少女正是蔻蕊儿。自离开朵梅崃,她一直没放弃追踪濯汐。前些日子世传守卫和同盟者们抓紧时间赶路,她无法及时捕获到濯汐的气息。可巧昨日荒原上濯汐怨灵之力爆发,更在现场留下堆硕大白骨,残存的气息终于让蔻蕊儿一行赶了来。

濯汐见蔻蕊儿神色尚好,料她先前在田螺坳受的伤应无大碍,心中颇为欢喜,但触目院中惨象又不禁恼她太过辣手,责问说:“他们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烧人家房子,还出手伤人?”

蔻蕊儿冷笑,“要怪就怪你自己来这里投宿,我可管不了烧你们的时候会不会牵连其他人。算你们运气好,竟然躲过了。”

又有人发出惊叫,侧眼看时,几条人影在房屋周围飞蹿,手里不知用了什么工具,竟生生拉垮了一堵墙壁。

濯汐心头大急,顾不得烟火浓烈,忙往那屋子冲去。却见木块挟着火星劈劈啪啪破开,翊昕裹着身寒气从屋顶空洞跃了出来,手里还抱了个哭泣不已的孩子。

他来势极快,将孩子顺手掷到他家人手里,左右打出两支冰棱,击中两三个刚刚从墙头跳进院子的惑夜精灵。只是这样他还是迟了一步,听到蔻蕊儿娇声呵斥“站住”,濯汐已软绵绵倒在她手弯里。

“你把她怎样了?”翊昕又惊又怒,只得停了脚步。

被翊昕打伤的惑夜精灵便如木偶一般,听任身上血流蜿蜒,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默默爬起来退到蔻蕊儿身边。蔻蕊儿将头一仰,暗淡的眸光不知落到哪里,“放心,我现在还舍不得杀我的好姐姐,若担心她只管跟来。”

她也不怕翊昕采取行动,等惑夜精灵鱼贯而出,才架了濯汐大摇大摆从门里出去。随即马蹄声阵阵,很快便去得远了。

翊昕奔到后院,却见马倒在地上,早已断气。可恨自己一心防着夫泓的天宫军,没提防到还有这班死缠烂打的异离域弟子。

想到房主家里人大概都已被救出,他无心再逗留,大步跟着敌人追去。经过户人家时,听到里面有马的吭哧声,也顾不得失了脸面,硬了头皮闯进去,从衣袋里抓了把钱放在马槽里,把马骑走。后面杀天泼地的哭骂声追来,他也只好充耳不闻。

追到村外,小道上泥泞厚积,新鲜的马蹄印子历历在目。看来惑夜精灵们并不象其他异离域弟子那般使用行祭。

他一边拍马紧追,一边苦苦思索。以蔻蕊儿的仇恨,立誓要追杀当日进入斗弦宫中的每一个人,那她为何不立即解决了濯汐,或是以濯汐来要挟自己就范呢?再想到在田螺坳时,她还带着帮异离域弟子,就算当时有死伤,今日怎会一个都不见了?

莫非他们还有其他目的?还要撒下更大的网?

对了,还有佳潞兰少年们。那些异离域弟子是去追骊蛟他们去了。以蔻蕊儿的计划,本来是想直接把自己和濯汐烧死,可是没得逞。她大概不知道自己受过重伤,不敢继续纠缠下去,索性把濯汐掳走,借以把自己和骊蛟他们一网打尽。

待太阳升上头顶,翊昕的马拐上了大路。现在泥地上的马蹄印早已被过往的人畜消磨怠尽,但那已无所谓,只消赶去稻根镇找到同伴们就是正理。

一路狂奔在中午之前赶到了稻根镇,却没有发现同伴们的踪迹。在市集上走了几个来回,到处打听,都没有得到他们的丝毫线索。

这可是奇了。按他们的脚程,再怎么罗嗦都该到了稻根镇。他们若是怕人多招人注意,不敢过久停留,至少该留下一两个人联系啊。莫非,真的遇到了不测?

翊昕一时也没了注意。跑了半天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模模口袋,所幸还留了把零散钱币,就举步走进家食店,叫了两样小菜。

小店中零星坐了几人,到处都是空位子。翊昕刚落座,就有人过来坐到旁边,大声拍桌子叫嚷着快上菜。

斜眼看这人,个子矮小干瘦,倘若不留意还以为是个半大少年,实则已经三十出头。

跑堂的拿了菜单过来,陪笑问:“客人点什么菜?”

那人一把推开菜单,翻个白眼,“老子不耐烦看,你店里最好的菜拿两三样来就是。”

待上了饭菜,翊昕食之无味,不过是为了哄肚子慢慢扒拉上几口。那小个子却是风卷残云一般,眨眼便把两大碗白饭和一盘牛肉一碗红烧排骨吞进肚里,完了咚咚拍打桌子,“老板,算帐!”

小老板过来等他结帐,那客人却指了翊昕说:“都算到他头上。”

翊昕微微一愣,“老兄,我们好象素不相识吧。”

“什么叫素不相识。出门在外都是朋友,朋友相互照应天经地义,我今天受你点恩惠,以后说不定百倍相报呢。”

这话倒有些意思。翊昕向来不把钱当回事,哪怕现在已经接近穷困潦倒的边缘。便掏了兜里的余钱出来都放到桌上,“好,就算我请客。”

小个子哈哈大笑,“果然是个爽快人!你不是在到处打听一群外地人的下落吗?跟我来!”两手在桌上一撑,翻个跟斗从窗子跳出去。

这家伙,难道从进了稻根镇开始就一直在跟踪自己么?

拔腿追到门边,那人已骨碌碌蹿到街口。翊昕急忙去取了马,快步追赶。

那小个子人矮腿短,徒步奔跑竟是极快,在人群中左钻右蹿,好几次都差点把他给追丢了。

两人一前一后,几分种便出了这个小集镇。人腿毕竟比不得马的耐力,瞅着双方距离渐渐拉近,翊昕高声喊道:“老兄请留步!”

那人脚不停步,回了头嘿嘿发笑,“不算不算,你骑马是耍赖了,要徒步和我赛跑才公平。”

翊昕心想,谁说和你比赛跑步了?这人莫非是个傻子,或是故意捉弄自己?更或者他本是要引诱自己上钩的异离域弟子?可他们中哪有人有如此好的脚力。

管你是何目的,给你点警戒才好。翊昕右手凝起寒气,打出支冰棱,故意贴了他头顶飞过去。

小个子哎哟惊呼,果真停了脚。他转了身,展开手脚比划出个姿势,脸上竟是洋洋的嬉笑,“来,来,我们过上几招!大半年没人陪我玩耍,手脚都要生锈了。我玩高兴了再回答你的话。”

翊昕当真是哭笑不得,还真被人耍了不成。

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指出如风,连着往那人身上关节戳去。小个子大呼小叫,身子接连翻转躲避,“不得了,你说打就打啊!”

他身材短小,手脚可灵活得紧,在翊昕掌影底下穿来钻去,跟只猫似的。翊昕暗暗称奇,哪里跑出这么个厉害家伙。要知道当世能与翊昕接得上招的高手至多百人,即使现在他伤痛缠身,出招失了水准,仍是不可小觑的顶尖高手。

拆了十来手,翊昕伤口疼起来,无心再和他纠缠,弹指一支冰棱打到他膝盖上。后者膝盖上一冷,随即又疼又麻又痒,咚地单腿跪到地上。

一眼瞅到他脚底,鞋子破破烂烂,半截月兑了线的鞋底晃晃悠悠,露出几根泥污趾头。若是换个人,连走路都要磕磕绊绊了,他却蹦跳翻滚无比地利索。这家伙,本事当真不赖呢。

翊昕心中早起惺惺相惜之意,却背了手退开,故意调侃他,“怎么,嘴里不好意思认输,非得下跪不行?”

小个子神情愤慨,“好好空手搏击的,怎么突然用兵器?重新再来!”

“怪事,冰棱算兵器吗?”。

“算!它不是你身体的一部份,就算是兵器。”

“真是强词夺理。那你说过比赛规则吗?”。

“唔,好象没有。”

“没有拉倒。不过,你若能说点我感兴趣的事,或许我高兴了又陪你玩两手。”

小个子一坐到地上,撸撸鞋帮,“说好的事情可不许反悔。你打听的人么,现在处境可大大不妙。我本来也是爱凑热闹的人,这么久没打架也手痒得很了,可他们一边有我结交过的故人,一边算是我的老东家,掺合进去帮谁都不好。”

翊昕听得大为奇怪,“谁是你故人,谁是你老东家了?”

“你先说,你在镇上打听的是你朋友还是对头?”

“是我朋友。”

“唔,这还好些。我那老东家本有些不厚道,我早已没跟他们了。昨晚他们好大一队人闯到我新东家的宅子里,要吃要喝,可把我那胆小怕事的现任乡绅东家吓了个半死,只让我们几个打杂的下人去应付。我瞧见他们的装束,多听几句话便知他们是天宫军的将士。当然啰,我得假装什么都不知情。”

原来他说的老东家便是天宫军,那队人马多半是昨天从龙骨埂败退的夫泓部了。眼前这家伙又是什么人?他身手不弱,已足可做得天宫军中偏军、副将,怎么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为何他又没有为天宫军效命了?如何又到了什么乡绅家里做下人?

小个子继续说:“他们大约才参加了激战,一个个衣装不整垂头丧气,不少人还缺手断脚地挂了彩。我进进出出,探听到他们领头的一个叫夫泓,一个叫索米唯,是靖天营的大将。他们低声争议该如何行动,一个说要返回去看情况,一个说那妖怪太过厉害,先把情况回了上面,避上两天再见机行事。俩人扯了半天,都没拿定注意,干脆在宅子里住下了。我半年来浪迹天涯,潜心修炼,一心想找高手过过招。好歹遇上一伙,竟然是老东家的人,真是不走运。不过听他们说有妖怪,心里又高兴得不得了,巴不得妖怪快些追来,好让我见识。”

翊昕暗暗好笑,这家伙身手如此之高,只求武艺交流的快意,不为世俗名利,甚至给个普通乡绅当下人都无所谓,颇有几分可爱。

“我躲在他们门外迷迷糊糊睡到快天亮,一点动静都没有,失望得不得了。正要起身去打扫庭院,听到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落在园子里。天宫军两个将军也听到了声音爬起床。我满以为该打起来了,结果还是没打起来。来人自称是异离域弟子,为首的叫森封。那小子见了天宫军还挺客气的,说了堆废话,最后说是知道某些重要人物的下落,可以与天宫军合作等等。夫泓么,却不大信任那小子。”

这就是了,那伙异离域叛贼自知不是朵梅崃人和佳潞兰人的对手,因此找上了天宫军。不过现在异离域掌权的是第一大巫师依敏征,天下人都知道依敏征和翊昕铁打的伙伴关系,天宫军会轻易相信这几个异离域人才怪。

“反正他们罗罗嗦嗦扯了半天,其实夫泓也眼馋得很,终于答应跟去看个究竟。我心头那个激动啊,等他们大队伍前脚开出门,后脚我就去东家那里结帐走人。等我追到稻根镇附近,果然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哈,打起来了。”说到兴奋处,那小子眉毛都快飘起来了。

“后来怎样了?”翊昕擂他一拳头,催问。

“不怎样。天宫军虽然狼狈兮兮的,要对付森封出卖的那伙人——也就是你朋友——还是绰绰有余。你朋友人数上大大吃亏,而且好多都带了伤。嘿,我看你也带了伤,先前本是和他们在一起的吧。”

“是啊。我问你后来到底如何了,我朋友他们是不是全被捉起来了?”

“你以为他们是猪啊,看着情形不对赶紧逃啊。我偷偷一看,你那朋友中有几个是我认识的。”

“谁啊?”

“佳潞兰的小朋友呗。我喜欢骊蛟这小子的厚道讲义气,他那几个好朋友也不错,有心帮上他们一把,可碍于另一方是老东家的人,以后若传出去怕坏了我的名声。再说了,当年我与东家付承践交手都是胜少负多,就算这半年辛苦修炼有了长进,要同时对付夫泓、索米唯也绝无可能。何况他们人多,压都可以把我压死。”

听他提到付承践的名字,翊昕终于忍不住问:“老兄你尊名到底怎么称呼啊?”

他一脸诧异地挠挠头,“我尊名廉玖啊。怎么,我名头不够响亮么?”

“响亮得很,在下早就景仰大名鼎鼎的廉玖兄了,只恨福薄缘浅没能早些结识。”翊昕一本正经拱拱手,心头直嘀咕,还真没听骊蛟提到过。

“我就说嘛,你小子是个有眼光的。”廉玖乐得咧嘴大笑,“实话给你说了吧,我以前跟着钦天将军付承践混过两三年饭吃。我难得碰上个身手好的人,自从结识了他,三天两头找上门缠着他过招,他却总是忙忙碌碌不肯理我。那家伙被我吵烦了,干脆让我跟他去他管辖的彤越岛当个纵队长,供我吃住,让我把敢上岛捣乱的人赶走,他高兴了才陪我打斗。后来骊蛟他们为了个破瓶子的事找上岛来,双方大打一场,岛炸没了,听说付承践也死了。幸亏我当时机灵,怕办事不力被他骂,先脚底抹油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翊昕猛地打他肩膀,“怎么扯这么远?先说今天的事。”

“是你自己扯远的啊。”廉玖大叫,“你小子力气好大,刚才没尽全力吧?好,我继续说。他们两边都和我有些渊源,我不方便出手,只琢磨着如何暗中帮下佳潞兰小朋友。”

“那你有没有帮?”

“没有。本来天宫军实力要强些,但他们似乎忌惮着什么,没有一拥而上尽全力地打;而你朋友当中有个领头的,对这带地形比较熟悉,竟是带了部属突围出去,直往竞云顶去了。我料想一时半会儿天宫军还攻不下竞云顶,不如去稻根镇先填了肚子再回去看热闹,就看到你心急火燎地来了。”

“竞云顶是什么地方?”

“是个平地拔起的山冈,上面筑有村寨,易守难攻,离这不过几里的路程。”

“我们赶紧去!”

“哦,为什么叫上我?”

“你不是喜欢看热闹吗?一起去有什么不好。”

翊昕不由分说拎起瘦小的廉玖,把他放上马背,要他带路。这家伙性子直鲁,身手却厉害,正是个难得的帮手。

廉玖唧唧呱呱叫个不休,“我和你一点交情都没有,别想着拉我下水。”

“你不是和我朋友有交情吗?那也算我的朋友了。”

“呸!我只和骊蛟打过两次交道,交情没你想的深。”

“你欠我顿饭钱。”

“我正好领了薪水,给你。”

“我可以付你十倍的薪水。”

“少来,我看到你口袋里比我还可怜。”

两人吵吵闹闹,总之不停歇地往竞云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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