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天曲隐 第三十一章、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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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天的时间,地凌宫四营的人马分开出动,把临村死难者们都掩埋了,同时在废墟上建立起临时驻军基地。这个网状基地足够庞大,方圆覆盖有好几十公里。

环境焕然一新。然而每每走过葱茏了青绿庄稼的田地,或是仰望曾经放飞了风筝、绽开了焰火的天空,总会有谁的心里又牵扯起难以磨灭的创伤。曾经美好快乐的时光,从此在每个人心中定格为一场可能再也无法重现的回忆。

位于碰碰村外丁冬湖畔的织羽苑同样没逃月兑被摧毁的厄运。三层高的小楼只剩下残砖断瓦,附近曾倾注了大量心血的花圃也被靖天营的铁蹄践踏得不成模样。

不过,生命永远不会屈从于逆境。在大片枯萎凋零的植物中间,偶尔可以发现一两株残存的杆茎,仍在顽强地吐出新绿。

出于一种希望的象征,濯汐特别关爱劫后余生的它们。她重新翻松了土壤,呵护它们成长。每天早晨,她会从中摘下片绿叶,或拾起片凋落的花瓣,把它放到喜爱的书本里。这些书本,也是战火之后的幸存物。

在她身后,总会有十来个已被人们习惯存在的身影。她让他们一起劳作,也一起看书。对她的任何要求,他们都会一丝不苟地去做,尽管他们每次捧着书本,眼珠从头到尾就没动过。

“濯汐,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也只有你对他们这么好,亏你还给他们都取了名字,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谁是谁。不过,你这么努力,真的有结果吗?”。一直关注他们动向的娑眉妮这样问道。

近来村子重建,世传守卫们已顺利安置下来。为着随时可能开始的征战,他们在村中开辟了兵工场,发挥他们世代相传的技艺。除了铸造传统的兵器,弥坚和几个首领还在琢磨着研制新的武器,杀伤力足够大,而分量比较轻,可以在作战时最大限度弥补与天宫军的体能差异。

娑眉妮因为是女孩子,又是身份高贵的圣女,不便混在世传守卫那一大帮男人中间,因此缇箬刻意为她在重建的织羽苑准备了房间,女孩子们在一处好有个照应。不过她也只在晚间回来住住,白天大部分时候仍去碰碰村,或帮忙照料受伤未愈的世传守卫,或做些男人不太擅长的缝补工作。

她今天抽了空,为着某件要事专门来找濯汐。见濯汐他们在花田里忙得热闹,她也挽了袖子一起帮忙。

此刻已近正午,两位姑娘暂时在树阴下歇息,聊些闲话。

听到娑眉妮的问话,濯汐坦诚地微笑着,“我想会有吧。他们和我一样,都是灵力聚集而成的生命体,总有一天会象我这样有属于自己的思想。”

“不过,他们的条件和你差很远啊。落翠莛积累了三千年的灵力是那么充沛纯正,只分到你和蔻蕊儿两个人身上。而他们,是灵力本来就不如你的绛荫罗分化出来的,一出来就是十八个,目的不过是无条件忠诚地给绛荫罗做傀儡。”

“正因为如此,他们更需要关爱。我相信他们也有灵魂,也有自己的情感。你知道吗?他们开始有了对特殊事物的注意力。才学松土的时候,他们只会机械地一锄一锄挖下去,而这两天,他们的动作似乎小心了许多,在避免伤害到植株呢。要知道,我并没有刻意告诉他们这样做。”

“是吗?”。娑眉妮表现出了兴趣,“看来除了讲故事,我还可以和他们说些修行之法,或许真能唤醒他们心中应有的人性。”

仿佛是回应两个姑娘的谈话内容,旁边响起吱吱的尖叫声,一个惑夜精灵刚刚用锄头挖到只从杂草里蹿出来的田鼠。他立即抓起这个脏兮兮血乎乎的小东西,就着其创口将它的血咕噜喝下去。濯汐看得胃里直倒腾,赶紧撇开了眼睛。

娑眉妮无奈地摇摇头,“惑夜精灵虽然在很久之前与你们有着很深的渊源,但他们天性如此,还是与真正的精灵有本质的区别。”

“娑眉妮,我想,并不因为他们以血肉为食物就可以判定他们是邪恶的吧。”

“哦?”

濯汐显出了局促地捏了捏手,伸手抚着身边一簇不知名的野花,“我还不知道我是一个精灵的时候,就很反感人类拿动物作食物。看到弱小的它们毫无反抗力地任人宰隔,我总是很害怕很难过。可我能做什么呢?我不是神,不能解救所有的生灵。也许这就是自然界的法则,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为了生存,必然有些生命要侵害另一些生命。就象狮子和野兔,或者是人类和老鼠、蚊子,永远都无法和平共处。惑夜精灵和他们捕捉的小动物也象那样。”

说到这里,她看到娑眉妮沉思着注视自己的目光,就有点无措了,“哎,瞧我都瞎说些什么。我是个精灵,竟有这样的想法,真是很可怕。但是,我,我……”

她已拙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连脸都红了。

她的同伴宽慰地捧了她的手,“傻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的困惑。某些事太复杂,人类想了几千年也还未曾想透彻呢。我相信你的惑夜精灵。只要有人正确地引导他们,他们会获得新生的。”

“娑眉妮,谢谢你。”

“不,濯汐,应该我谢谢你。我差点都忘了自己的职责,作为神殿中的修行者,我们信奉的就是永不放弃,不放弃拯救任一个迷途的灵魂。”

濯汐满怀期待地看她那些一丝不苟在花地里劳作的伙伴。她当然不会放弃,她要让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

娑眉妮从坐着的圆木上站起,揉揉有些发麻的小腿肚子,“你的惑夜精灵们工作得很认真呢,我们可不能落后了。”

这时候,远远传来个声音叫着濯汐的名字。她们一起趋着声音望去,花圃中的路径上正走来一个普通地宫士兵打扮的人。

“是安朴吗?”。乍然遇上这个仅有几面之遇的朋友,濯汐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是我,小姐。很高兴您还记得我。”安朴行着礼,略显羞涩的脸上同样是喜悦的。

“你最近一定很忙吧。到碰碰村这么些天,我才看到你呢。”

“我刚刚才到。本次出宫本来没有我的名字,是缇箬大人昨天才传令,让我迅速赶来的。”

“这么急,一定有很重要的任务吧。”

安朴迟疑了下,“这个,也不是很赶急的任务。缇箬大人说,花圃被废弃掉太可惜了,美好的事物应该让它保留。我的任务就是协助你们让花圃恢复生机。”

“缇箬姐姐太有心了。”

她并不知道,事情虽是缇箬着手安排的,却是另一个人默默关注她的结果。身为最高统帅的他,每天缠身于大大小小的事务,不可能有多少时间陪伴她。因此他希望花园里那些小小的生命可以抚慰她的悲伤,和她一起尽快从阴影里走出来。

“安朴,我们要做的工作有很多呢。”她脸蛋上洋溢起可爱的红晕,“不止你搭建的花圃,还有阿珑他们在我回落翠莛森林那段时间开辟的花地,我们都要它重新开满花。对了,村子里面我们也设法修建几个大花园吧,驻扎在那里的地宫军和世传守卫一定也会喜欢的。”

娑眉妮也兴致勃勃插进话来,“你们让块地给我好不好?”

“我知道了,你想种上和朵梅崃圣山一样的月桂树。”

“月桂当然要种,但草药也得大面积栽种,现在大家非常需要百草珠。”

比起连日来的愁云惨雾,今天仿佛一下就迎来了雨后的阳光。美好的事物总会给人美好的遐想。花开的地方就会有人居住,就会有好的明天。濯汐几乎可以想象到,不久之后这里就是遍地芬芳,英勇的地宫军会迎回流散的村民们,从此安居乐业。

流霞追逐落日,一天的时间很快就去了大半。缇箬骑马从路边经过,笑吟吟地招呼他们,“各位,其他人都收工了,你们是不是也可以休息了呢?还有许多事需要你们忙碌哦。”

安朴答应了,把工具都收捡好。濯汐亦招呼了惑夜精灵,与娑眉妮、安朴一起走出园地。

他们正在兴致勃勃议论赶在入夏之前做好主要的准备工作,突然听到后面大呼小叫的声音,一个人影撞了过来。

“哎呀,金鳞子,”濯汐拉起跌倒在脚边的人,“怎么这么急啊?”

看到是濯汐,金鳞子慌张的神情换作了欣喜,手探到怀里想要模出什么。可是后面又有条人影大呼小叫追了过来,吓得他连滚带爬,一溜烟消失得干干净净。

来人是姿萝。她边跑边骂个不休,“该死的臭鱼,连女巫的东西都敢偷!抓到你非刮了你的鱼鳞,剥了你的鱼皮,剖了你的鱼肚皮,抽了你的鱼筋,剔了你的鱼骨,把你整个儿塞进玻璃瓶里捣碎蒸烂不可!”

濯汐打着招呼,“嗨,姿萝……”

“喂,濯汐,娑眉妮,我给你们说,别想着当滥好人偏袒臭鱼!我可是很小心眼的!”

根本不等这俩姑娘明白究竟,那家伙已一阵风地刮走了。

姿萝追着金鳞子进了重建后的织羽苑,一头连撞上几个刚下马的人。

她揉揉晕乎乎的脑袋,叉腰挺直了身板,“我说臭鱼哪有本事躲得这么快,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什么臭鱼啊?我们了不起的小女巫又在做什么古怪的实验吗?”。奉晏行笑容可掬地问。

“我们只对美人鱼感兴趣,对臭鱼丝毫不感兴趣。”隆祈一本正经地接话,再附耳压低声音,“而且,我喜欢的是前凸后翘尾巴能变成大美腿的人鱼。”

“,滚!”姿萝推开他,兔子一样蹿到后院去了。

奉晏行瞅着隆祈,“她为什么叫你,莫非你饥不择食连女巫都打算下手了?啧,瞧你这眼光。”

翊昕咳了声,“你两个老光棍,别三两句话就往女人身上扯。”

隆祈翻翻白眼,嘀咕上一句,“我要有家有室,还用想什么女人。”

有近卫过来牵走了他们的马,几位将领一起进入主楼。

回屋冲个凉换了衣服,出门来走廊上空无一人,奉晏行、隆祈他们大概都已去楼下餐厅了。漫步走到走廊中段,留意到濯汐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

她还在屋里吗?翊昕禁不住心口里一热。

到碰碰村已经好些天了,她仍然不冷不热地避着自己,不给他丁点两个人可以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多话藏在心里,他都快憋疯了。俩人是该好好谈一次了。

推开门,没看到濯汐的人影,却听到某个角落里传出响动。

翊昕皱皱眉头,慢慢踱进卧室,一把拉开隔断了阳台和卧室的垂帘。

哇一声大叫,露出金鳞子灿烂的笑脸。但他马上发现来人是谁,扫兴地放下举高的手,还嘟哝了一声,“你来干什么呀?”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你有事没事到女孩子卧室里干什么?”翊昕没好气地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拽出卧室。

“咦,你不也是一个人偷偷模模进女孩子卧室来了。装什么绅士呢!”

“呸,干吗还抓着这么只脏兮兮的老鼠,想恶作剧吓人不是?趁早收起这个念头,小心我把你倒吊到阳台上示众。”

金鳞子鄙夷地撇嘴,“你们大人就会吓唬小孩子。这可不是老鼠,是小松鼠,是我送濯汐的礼物。”

“你送她东西干什么?”

“作为培养我们青梅竹马的开始啊。”

翊昕额头上的青筋分明跳了跳,“等等,你在说什么鬼话?”

“我都打算好了。听说濯汐的实际年龄非常小,我的年龄也不大,这样我们从现在交往到我十八岁,我们就差不多是十年的青梅竹马,感情非常非常好,然后……”

“等等,”翊昕再次打断这小毛头不着边际的憧憬,“你打谁注意不好,干么非瞄上濯汐?”

“因为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很多的女孩子啊。身边长得好看脾气又好的姑娘,就只有濯汐适合了。”

“喂,濯汐是精灵,一岁、十岁、百岁、上千岁,她都是那个样子,别把她当成和你一样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还不止那个呢。”金鳞子扭捏起来,“我们在异离域大巫师争夺赛上,她看到我的光了,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我当然要娶她。”

一个赛场上被无数双眼睛看过的光竟会扯上婚姻大事,这算什么狗屁逻辑?翊昕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死盯着这不知好歹的贼小子。后者还从没见过对方这种表情,心头有些发毛,咧嘴干笑两声,顺墙根打算开溜。

翊昕突然伸出手,一把掐住他后颈,把他倒提了扛到肩膀上。

“喂,喂,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啊!”

在人鱼王子喋喋不休的吵闹中,翊昕带着他闯进可以摆放四张圆餐桌的小餐厅,将他扔到其中一张桌子上面,反撇住他胳臂让他脸朝下不能动弹。

姑娘们,还有嘴里啧啧有声的奉晏行、隆祈都围了过来。他们大惊小怪地嚷嚷,“哎哟,我的陛下,你和海妖王子的交情相当不错嘛,你们玩的游戏看来很有趣呢。”金鳞子脸都憋红了,可嘴巴被紧贴着的桌面玻璃挤变了形,只能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

翊昕提高了嗓门,“姿萝,姿萝呢?”

有人告诉他,姿萝正在满世界地找金鳞子,不知现在跑到了那个角落里。

翊昕松开一只手,拿了桌子上盛满茶水的大玻璃壶,将一壶温热的水全淋到金鳞子的和腿上。就象大家都知道的那样,金鳞子的裤子和鞋子毫不给他留脸面地松开,他下半截立即变成了长长的鱼尾巴。餐厅里足足有十几个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无不放声大笑。

可怜金鳞子撑着光滑的桌面无法爬起来,只有撅着圆乎乎的任由大家参观。他又羞又恼,哇地哭出声。

翊昕收了手一只脚踏在椅子上,颇有点小小的得意,“金鳞子殿下,你的已经被很多姑娘看到咯,你是不是打算把她们都娶进你的王宫呢?”

奉晏行诧道:“怎么金鳞子打算结婚了么?选的是哪家姑娘?吉日定到哪天?哎哟不好,咱们这个月的薪水……”

隆祈摇头作悲愤状、惭愧状,“真是后生可畏,咱们这些老光棍还有什么脸面混下去。亏你还好意思提礼金,赶紧把钱节约起来,看以后能娶上媳妇不。”

再拿手指戳金鳞子肉嘟嘟的,“你家里还有什么待嫁的姐姐妹妹没有?帮忙介绍几个漂亮的。”

金鳞子捂住脸不搭理他,扯了嗓子哭得昏天黑地。

翊昕还待调侃,背后挤来一人,用力推开他。

来人正是濯汐。她因为生气脸色微微发红,“你怎么可以欺负小孩子?”

翊昕未免讪讪的,“这小鬼太捣蛋了,我只是希望他明一点事理。”

金鳞子翻转了身,有气无力抬起手,把一只被他捏得半死不活的松鼠递到濯汐眼皮底下,“濯汐小姐,我想送这个给你玩。他,他就这样对我,还威胁要把我月兑光了倒吊到阳台上,拿盐腌了,天天拿鞭子抽我,抽得我月兑了水好晒成鱼干。”

听到他加油添醋的叙述,观众们都有几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好几人忍不住扑哧发笑,惟恐天下不乱的隆祈之流更不忘揶揄,“翊昕,你这样不对哦。你是王,人家也是王子嘛,家世同样够显赫够尊贵,应该公平竞争嘛。”

翊昕不便多解释,只有狠狠瞪他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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