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就只剩下杜梓扬和秦宛珂两人了,气氛有点僵,一时间,不知道谁要先开口,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夫君,既然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私底话,就回初曦阁去谈吧。”这里,恐怕隔墙有耳,人多嘴杂,她自己想要的,一点都不希望被旁人知道。
杜梓扬有点模不着头脑,不过,现在谈的事,相关一条生命,所以,格外的小心谨慎。“绾绣,我们不能在这里谈吗?这里也只有我们两人。”
“不能。”回答得斩钉截铁。哼在这里可以谈的话,又何必大费周折。转身便往自己的房间走。见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杜梓扬只好跟在她身后,忐忑不安地一同前往。
两人进了初曦阁,秦宛珂自己把房门、窗门都关上,还叫锦翠,春喜分别在门窗前把守,吩咐她们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得偷听内室里的谈话,才放下心来。
“夫君,我就开门见山吧。你要孩子对吧,我呢,要我想要的,也不算贪心吧。”秦宛珂放下摆在人前的面孔,率直地对他说。
“你,想要什么?”杜梓扬听她的语气,看她的神情,有点惊讶。
“据我所知,夫君在打理生意吧?这生意不是侯府的,而是夫君自己经营的吧。”
“这些,确实是为夫独自在经营的生意。可是,这……”
“嗯,很好。你在经营什么?能告诉我吗?”。秦宛珂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连眼睛都一闪一闪的。“客栈、酒馆?还是茶楼,戏园子?”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我在经营的,是当铺。还有几间杂货铺子,售卖一些金石、古器物之类物什。”受到秦宛珂的影响,他也开始和她你你我我地说起话来,不再讲些夫君、妾身、为夫之类的矫情话了。
啊?也就是说,除了开当铺,还经营古董店?难怪,他那书房的多宝格上,摆了那么多小件的古玩意,看起来,都品位不凡,应该都是高级奢侈品吧。“那些赚钱么?”
“赚钱?我只是……”沉思一阵,“你听说过‘商圣’三聚三散的事迹吗?”。
商圣?“你说的难道是那位自称‘陶朱公’的范蠡?他可是我国儒商的鼻祖哦。”秦宛珂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称呼,如雷贯耳。
自己那正牌老爸,正是范蠡的忠实追随者。别看他没什么文化,对这祖师爷可是尊崇得要紧。从他的生意初具规模开始,他对慈善事业的大力支持就没有中止过,几年前还开始以个人名义搞了个什么基金,据说颇有成效,帮助过许多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那硕大的家族商业,并没有很多人诟病。
“你也知道他自称‘陶朱公’?”杜梓扬微微有点惊讶。
士族之女,在教育上颇为严格,所选用的习字读本,也是仔细甄别过的。所以,别说像她这样的重臣相爷之女,就连九品官吏家的小姐,估计也不允许这种位列“士、农、工、商”的末流之说,传入她们的视野之中。
“我当然知道啊。我老爸最尊崇的就是这‘陶朱公’,是他忠实的粉丝呢。”她说着话,眼睛里流光溢彩。
“老爸?粉丝?这……是什么?”读出她话中不可理解的部分,缓缓发问。
啊?赶紧打了下自己的嘴,一时间太得意,居然说了这些太过于前卫的词汇。讪讪一笑,呵呵,“这都是我母亲的家乡话,老爸呢,就是指我父亲;至于粉丝嘛,说的就是追随者,也就是很崇拜某人的人。”
哎,秦宛珂,你居然如此不小心,自从知道自己的处境后,她早已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深怕说错话,做错事,把自己陷入泥潭中不得出。
也不知怎的,对着眼前这个“肚子痒”,自己那伪装起来的城府,时常就如海市蜃楼般,轻易就消失得无所影踪。
“岳父大人?相爷他不是主张重农轻商吗?居然也会信奉此人?”杜梓扬更加疑惑地看她,眼里充满了好奇。
呃……我晕,居然又忘了,现在我的挂名老爸,是相爷!
赶紧自圆其说,“父亲其实,真的很尊敬此人。此人博学而有才智,善谋略。出仕而能助主兴国,入世又能几聚家财,更能激流勇退,散财以自安。连史家都称其‘三迁皆有荣名’、‘与时逐而不责于人’。是故,父亲是敬其为人处事之道。只是,父亲始终有其立场,不宜言商重商而已。”
“原来如此。想不到,岳父大人还有如此的胸怀,梓扬佩服。世人赞誉范先生:“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梓扬甚为向往之。”
哦?原来,他还是个追星族,崇拜偶像,想要效仿朱陶公的处世之道。我说呢,怎么一个侯爷家的少爷,都需要关心钱的事,原来是想以商至富,济世救民啊。嗯!好样的,算你有那么点出息。
不过,要是你见到相爷,千万别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啊。“父亲嘱咐过,此乃与为官之道相悖的言说,莫要和他人言及。你也不要,和父亲聊这个话题,他会不悦的。”
杜梓扬轻轻应下,又问:“方才你说的儒商,可是梓扬理解的那般,儒学与商道兼修?”
唔,这个嘛,我也不太懂,反正老爸他的企业文化中,就要求旗下员工齐齐读史学文,还时时举办什么诗词朗诵比赛之类的,也和这个“儒、商兼修”的理念不无关系。
只是,我所知的儒商概念,与这个有点出入。宛珂思考片刻,便认真地说道:“所谓儒商,应以儒学经典理论作为经营的指导学说,万事以仁厚信义为先。当然,儒商必以儒学、商道兼益者为善。”
杜梓扬一副受教的样子,看得秦宛珂相当得意,赶紧把重点问题提上议程,“你既然有兼益天下,济世为国的雄心,那不妨先接济我一下,当作练手,如何?”
她本就打算一矢中的,却不想为此还绕了大弯,耗费了唇舌,现在,就不好一语道破了:我就是想你给我点钱使使!
原本,不知道他经营的是那些当铺、古玩的生意,还计划要他给些生意自己做做。可惜,对于金石古物,她可是一窍不通。虽见识过的宝物珍品不少,但不代表她真的可以慧眼识宝,如此,赔了生意就不值了。
呵呵,那就,直接给我点钱,置些田宅,往后好有生活保障。如果自己要逃离侯府,也好有后路。
你以后三妻四妾地尽享齐人之福,我却没这个耐性去当你这绿叶上的其中一朵红花,恕我不愿奉陪你演“鹿鼎记”了。现在,我不得不为自己铺后路作打算。
古今中外,女子想要真正的独立,无一不是以经济上的独立为基础。在现代,我要自立,自己赚钱毫无问题,可是在万恶的封建社会,并没有允许女子谋生的好途径。
对于一个无手艺的女子来说,可以贩卖的,一是歌舞技艺等杂项,一是“笑”,其实质,就是卖“春”。哎哟,这两者,我都没有能耐。所以,我不得不厚着脸皮,问你拿了。
“接济你?你说的什么话?侯府硕大的院落,你住哪处,都可以;吃穿用度,样样打点得细致妥帖,你还有什么不满的需求吗?”。
“需求?”你不懂是吧,那我和你讲明白好了。“你父亲封的是侯爷,是终身的封号,虽不算位高权重,但锦衣玉食一生是没有问题的。可我父亲,虽然位极群臣,可是常伴君侧,难免有违圣意之时,只怕天颜一怒,便是死无葬身之处的下场。”
停下来,给他点思考的时间,再接着说:“趟若如此,我在府上,还能像现在这般,出入自如,万事不愁吗?只怕你的父亲,马上会为你另择权贵千金,结成佳偶良缘吧。绾绣将如何自处?”
杜梓扬听完,脸色瞬时便得阴暗吓人,“你不相信我?你觉得我真是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不是不信你,是不信这个世道。与其信人,不如信财!”这话,宛珂说得铿锵有力。我们又不是结义夫妻,我凭什么要信你?
“哼,这就是你想要的?”他用阴冷的语气问道。
“我们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不是甚好吗?”。
“甚好?我以为,你和别的女子不一样。你有见识,有才学,却还如此舍义贪财。”
贪财我认,什么叫舍义?我舍了什么义?“你要你孩子,我只想要点钱财防身。花点小钱换你一儿子,再加个妾,值了。”她也开始被杜梓扬的态度气得口不择言起来。
“你!……”一脸的怒气,抓起她的手,正欲发火。突然想起,自己伤她的那个伤疤,此时还留在她的手腕上,隐没在衣袖中,而且,就被自己抓在手掌里面。马上,脑中又浮现出她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引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赶紧闭上眼,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呼一口气,沉声问:“你真的想我纳妾吗?”。
“你难道不想要你的骨肉吗?”。宛珂反问,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现在事实摆在那里,已成定局的事,我不过想趁此为自己作点打算而已。
“她月复中的孩子是我的,我自然是要的。可……纳妾之事,早已答应过你父亲,那……”他望着她说话,眼中颇有深意。只是,他眼中的内容,看入她眼时,已经变了质。
定定看着他,这个男人,明明在文字里表现得情深意重,可是,怎么一到现实,就如此不通情理?或者,他根本就没把下人当成人看待过?碧桃既然怀了你的孩子,难道,我还能叫你做出点只要孩子不要娘的混账事来?
“那个你不用担心,如果你怕我父亲责备,我去跟他说,是我让你纳的妾。这样,便好了吧?”
怒意上冲,“你!这真的是你想要的?你为了钱,就可以同意我纳妾?”
这话说得,真是好笑了,这可是你自己搞出来的风流韵事,我现在好心给你擦,不过是为你指条明路,爱走不走。怎么反而责备起我来?是我错了吗?宛珂心里暗笑,带着点鄙视。
“妾身只是为夫君着想,夫君,你说,这不是两全其美么?”她那种客气疏远的语气,又不自觉地回到嘴边。也许,这样的对白,才是和他相处的最佳言语。
“哈哈哈,娘子为我纳妾,为夫高兴得很。你真这样想,我就成全你!”杜梓扬笑着说道,可是阴郁的脸上,并没有带半点温度。抓住她的手,狠狠甩开,转身就走。
不一会,就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急促而且迅猛。再来,就是门被狠狠摔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彻整个初曦阁,连她的心,也跟着一紧。
开,开什么玩笑,什么“娘子”?什么成全我,是我成全你!说反了好吧?
秦宛珂气郁,抓起榻上的软枕就想往地上扔。由于用力过猛,把那本写满小楷的诗集,也一并带到了地上。
见到那书掉在了地上,她一阵心慌,赶紧放下软枕,拾起书来查看,见没什么损坏的地方,才吐了口气,心里念着还好还好。拍了拍灰,又把它小心仔细地放回原处。
看了看,觉得还是不妥,索性把它放到了床上,这样,感觉更安全。嗯,就这样放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