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绣寿辰的当日,秦宛珂只觉得闹哄哄的,自己也差点糊里糊涂地引火烧身,幸好清醒得快,当夜杜梓扬也相当识趣,并没有留在初曦阁过夜的意思。
两人再次见面,不免分外尴尬,所以宛珂都能避则避,不能避时都尽量扯些不相干的人,所幸锦翠总能在她身边跟着,要是遇到锦翠不在时,她就随手抓个路过的丫头陪她呆着。
自从那日之后,宛珂就开始萌生了要逃离侯府的想法了,至于怎么逃,还真是要计划周全才好。首先,要确保把她离开的影响降到最低。可是这样一想,她又不免绝望。她现在身处在关系那么复杂的一个大家族了,要是突然凭空失踪,能不牵扯到任何人吗?
她身边的锦翠和春喜,便是首当其冲受到牵连的人吧。如果她选择逃离,那么连自身的安全都很难保证,就别说捎带两个不懂世事险恶的丫头了。
这段时间以来在这古代的生活经历告诉她,这个时代,女子除了出嫁或者沦为娼妓外,几乎是没有任何出路的。就算女子有钱,也不能独善其身,因为这个社会完全不给女子提供独自生活的条件。
那些没有父兄保护的独身女子,不是被土绅恶霸强娶就是被卖为奴仆。即便是孀居的寡妇,也似乎要顶着更大的生存压力,因为流言蜚语而被官府治罪的例子并不少见。
记得以前在大学里有一门叫《中国法律思想史》的课程,里面介绍了历代的一些律治思想,古代多朝的法律当中,都订立了相应的明文去规定女子的归属问题。
因为女子属于一种社会资源,关于资源的合理利用和分配问题,首先当然要立法来保证特权阶级的利益,同时,为了让这个社会机制能够运行下去,还必须确保平民也能享受他们正常的婚姻。
而古代女子数量又十分有限,所以就连女子出嫁的年龄都有所规定,超龄不嫁是得受罚的。因为,这种超龄不嫁的行为涉及社会资源分配失衡问题,已经是一种能引发社会不安定的行为了。
而宋明以后呢,除了对女子婚配年龄有要求外,还把女子的贞节上升到一个关系到社稷稳定的人伦问题上面,让许多女子白白成了这些男权制度下的牺牲品。当然,这些古代法律约束的,通常都是平民阶层,到了贵族特权阶层,这些法制都是可以灵活变通的条款而已。
呃……又多想了。只是,自己身在侯府呢,就属特权阶级的范畴,生命安全至少有个保障,出了侯府,自己或许就是可以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随时小命不保。
哦,当然了,女子还有一去向,就是出家为尼。不过出家也不是万无一失,遇到哪个皇帝看佛教不顺眼,来个灭佛运动,迫使僧尼还俗,到时候还是难逃时间女子的命运。
所以啊,自己在没有解决逃离后的出路问题之前,是不会贸贸然地做出一些有勇无谋的举动的。
哎……宛珂越想越觉得悲哀,权衡一下留在侯府有可能的失身和流落在外有可能的丧命,在两者之间,宛珂还是倾向于选择保全身家性命的委屈求全之路。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了就真是一了百了了,可惜她从未信奉过任何宗教,无神佛菩萨仙家之类的可以保佑她直登极乐之境,所以,还是苟活于世来得实在些。
秦宛珂,你怎么就这点志气呢?这些瞻前顾后的思虑,完全没有了自己在现代职场风云驰骋时的执著豪情。是不是在古代呆久了,就连思想也跟这年代一样调整成同步的了?
这天她起了个大早,也不知怎的,坐在塌上捧着杜梓扬的《大学》一书,就开始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她正陷在自己的沉思中不可自拔的时候,春喜又慌张的由外往里赶,“少夫人,少夫人……哎呀,您赶紧到前堂去吧。”
锦翠在屋里正侍茶呢,见春喜又是这么毛毛躁躁,不满地瞥她一眼:“又怎么了?有事不能慢点说?”
“我急啊!宫里来了公公,说是奉了莫贵妃的口谕,传召少夫人入宫呢。”春喜急急地说,“呵……少夫人好大的面子,侯府的亲眷中,还没有谁有过这种待遇呢。各位夫人啊,都已经在忙着讨好那公公了。”
“什么?”秦宛珂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警钟打响,宫里那位怎么这么惦记我,上回说让太医来给我诊脉,这回可好,还把我直接请进去?这秦绾绣到底是什么身份啊?一位贵妇还要亲自下达口谕来传一个已嫁作侯府儿媳的外臣庶女进宫?不合逻辑啊!
锦翠却在此时淡然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小姐以往常到宫里请安的。相爷和我们夫人也都交待过,让小姐择日到宫里谢恩去的,只是先前这些日子都不是吉日罢了。现在宫里来请,也正好省了修书请见的麻烦。”
吓?宛珂一听,晕了一晕,不会吧。秦大小姐她以前,经常进宫吗?进去干什么?她和这莫贵妃有何关系呢?等等,莫贵妃和那个莫毅然都姓莫啊,他们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如果自己以前常常进宫,然后莫毅然又和莫贵妃有牵连,那秦绾绣和莫毅然碰过面也不奇怪。可是莫毅然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明明一副完全不认识她的模样,前几日,又说得他们好像有多熟的样子。晕,头都大了。
“你看啊,莫贵妃是表少爷的姑母,可贵妃娘娘却从来没有召见过他家的女眷啊。我们当然觉得稀奇啊。”春喜又惊又喜道,却刚好为宛珂道出了她猜想的一个内容。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宛珂假装惊讶地问:“哪个表少爷?”
“就是昨日来的那位啊。”春喜当真是有问必答。
宛珂听了,虽说又知道了一个自己先前不了解的内容,可不免觉得头疼。你说这些亲亲戚戚的多么复杂。莫贵妃是莫毅然的姑母,而莫毅然和杜梓扬是表兄弟,莫毅然又称呼侯爷为舅舅,那么莫毅然的娘既是莫贵妃的嫂子或小姑,同时也是杜梓扬的姑姑了。
呀,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啊,原来大家和皇室都是沾点亲带些故的啊。先前听说杜梓扬老爹威信侯是皇后这边的亲族。那么这杜莫两家,是不是都有各自的立场和派别呢?现在莫贵妃却让人跑到杜家来请侯爷的儿媳进宫,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不过在这之前,一个贵妃和外臣相爷的女儿有交集,就已经够得骇人听闻的了。这一大通的亲戚关系理下来,秦宛珂觉得自己的智商都似乎有点不够用。不知是这些关系真的过于复杂,还是说这秦绾绣本身脑子底子不够好,想得连头的痛起来,还是不要想了。
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自己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总不能公然抗旨不进宫吧。虽说贵妃的权力不比皇上,可她的势力估计也差不了多少了。看她先前能派遣太医直接过来,就知道她的势力范围应该是很广的。
宛珂在锦翠和春喜的一番迅速的收拾下,马上变作了一位端丽的贵妇人,身上满是珠光宝气,连服装都换成了十分隆重的拖尾深衣,看其款式和颜色,应是礼服无疑。她有些惊讶于锦翠和春喜的神速,这样的妆容效果也出乎她的意料。
本来她还不想把那么多的首饰往头上插,可一听锦翠说,这些都是有规范的,便不好再推辞,勉强戴上,结果弄得她才把那些十分贵“重”的东西顶在头上一会就开始脖颈发酸。
那候在前堂的公公一见宛珂出来,居然满脸掐媚,恭敬地请她坐进了侯府的轿子。轿子抬到了大门,她又极不情愿地在那公公的搀扶下,坐上了宫里派来的豪华马车。这次,锦翠春喜这些丫头们,一个都不允许跟着,让宛珂颇为郁闷。
真是糟糕,如果待会儿自己的发言引起那位贵妃的不悦怎么办?而且,自己不是秦绾绣,连宫里的那些基本礼节都不太清楚啊,别待会我还没说话呢,就因为礼数做不到位而被那贵妃迁怒责罚了,那不是要冤屈死?
马车驰得飞快,一路上颠颠簸簸的,可马车里却似乎稳如泰山,感觉不到丝毫的摇晃。宛珂有些惊讶于这马车的防震设备,啧啧赞叹果然不愧是皇家的东西。
不过更多的时候,她的心思都在考虑待会面见贵妃时自己应该如何应对,就没有了撩开车窗帘子看路上风景的兴致了。
在车内听到外面的动静,外面隔一段就有人尖着嗓子在喊,大同小异地报着秦宛珂的名号和来意。这话就有些拗口了:“威远侯杜家大公子夫人、相爷之女秦氏绾绣,奉贵妃娘娘之命入宫进见。”也难为了这公公把这话念了一遍又一遍。
应该是马车驶进一重又一重的宫门,有人来盘查,所以才有高声禀报的礼节一类的程序吧。进了最后一道门,又走了好半天,然后才停下来。
宛珂有些纳闷,上回太医来的时候还称我为秦小姐,怎么这回又报说我是威远侯家大公子的夫人,不是说我这桩不算是正式的嫁娶么,这回皇宫里头居然带头承认了?那还拿不拿太后的守丧期当回事啊?
不过,她转念一想,反正上面的大人物做事,合理不合理,都是他们的一句话,旁的人,谁还敢说三道四呢。上回太医尊礼法,不好明着承认这婚姻。而这边正是订立礼法的皇权中心,应该怎么说都是他们在定的,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是不管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