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残阳半隐。
一际孤山,远云稀稀清风簌簌。
孑然的身影淡淡的立于这片寂寥之间,散落出几分平稳的冰寒。
“四弟。”一声轻唤,温和中带有几分欣喜。
淡薄的背影轻微地抖了下,眉宇间的那抹忧愁瞬间隐没得无了踪迹,缓缓转身,躬身恭敬地应道:“大哥。”
大郎杨延平伸手刚要轻托起四弟延朗的肩膀,延朗却微微侧了,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大哥扶向他的手,仍是行完了他应有的礼数。
延平心里有些苦冷,这声“大哥”叫得如此生分,礼数又行得如此周全,四弟,你非要与大家隔出距离吗?延平清澈如水的明眸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四弟,十年了,你还要把自己的感情埋藏到什么时候?自从那日爹醒了以后,你就一直在刻意地疏远我们,你可着知道你这么做,爹娘有多伤心,你的兄弟有多难过吗?我身为你的兄长,绝不容许你再这么伪装下去了,今日我必要逼出你的心里话!延平敛起笑容,不轻不重的问道:“四弟,你在记恨大哥吗?”。
延朗淡淡地看了延平一眼,垂手说道:“大哥何出此言?延朗不敢。”
还是这般风轻云淡?延平目不转睛的看着延朗,仿佛要一下看穿延朗的心,说道:“如果那天我和二弟、三弟不偷跑去柏团谷,你怎么会被魑魅杀手所抓,又怎么会受那么多的苦,怎么会……”延平突然抓起四郎的右腕,一字一顿的说道,“怎么会到了现在,只要手腕稍一用力,你就会痛,致使武功的进展比你十岁之前慢了许多。”
延朗抽出自己的手腕,轻轻一笑道:“我的手腕早已好了,痛从何来?武功进展的慢,是延朗悟性不高,习练不够刻苦所致。”
“你骗谁!”饶是延平脾气再好,也不禁被延朗的这份淡漠激出了薄薄地怒气,“既然伤已经全好了,为何一套枪法习练下来,你的衣衫就会被汗水浸透。你虽然做得天衣无缝,让人看不出你是在强忍疼痛,但你身体的反应却骗不了我。”
“大哥。”延朗眉头微皱,“谁练武不出汗?你多虑了。”
四郎,你还要再瞒我?好,就算是大哥无能,无法解开你的心结,可你非要把你的心包的这般紧吗?延平转望向远处淡墨色的山峦,平静悠长的说道:“你若是因为记恨大哥而不愿理我,大哥不怪你;可你若是因为,因为怕爹娘、大哥内疚而故意远离我们,怕练不好武功拖累我们,那么大哥只能告诉你一句话:不论你怎么做,你都是爹娘的儿子,爹和娘永远都不会离弃你,你的兄弟亦不会。”
“大哥!”延朗惊得仿佛胸中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不会离弃”这四个字重重的砸在了他的心底,耳边不停地回荡着它们的余音……
延朗紧咬了薄唇,爹、娘、大哥,是四郎辜负了你们的心。可是四郎现在还不能说出其中的原因,等四郎把这事了了,你们怎么处治四郎都行。
“好了。”延平摆摆手,他实在不愿意再听见延朗的狡辩之词,那些伤人心的话说一遍就够了,“明天大早爹就要回代州了,娘让我找你回去吃个团圆饭,咱们走吧,别让爹娘久等。”
看着哥哥走在前面落寞的背影,延朗心里全是愧疚,大哥为他如此伤神,可他却不能告诉这其中的缘由。大哥,四郎不能让你们卷入这场是非中,四郎只能继续瞒着你们,伤你们的心,对不起。
延朗默默地跟在延平的身后,无语无声,他不能解释,也不愿解释。在跨进大门的那一刻,延平突然停住了脚步,沉声说道:“六弟自知道你要从代州回来后,就一直盼着,可谁知你昨天夜里才到家,这几天六弟只好一个劲儿的缠着我问你在边关的情况,六弟那么关心你,你就不能给他个笑脸吗?”。
“大哥教训的是,四郎记下了。”恭敬依如先前。
延平气郁,甩头进了府。
晚饭过后,四郎独自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无意识的翻着书架上的书,甜甜地笑意不知不觉的挂上了嘴角,大半年没见了,小六弟又长高了,也长大了,那份不经意间流露出沉稳与从容似乎已超出了他的年龄,回想着晚饭期间,小六弟寥寥数语就把一些事情分析的那么透彻,让延朗真切的感受到小六弟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乖得不能再乖得小弟弟了,他对事物也已有了自己独到的看法。可是他的那份娇与嗔,却是丝毫未改,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把五弟挤走,非要和自己坐在一起时的小模样,延朗忍不住的就想笑,我虽然带你冷淡,但你那副想要和我亲近又不敢的样子怎能不让人心生怜爱。
延朗想到这里,笑意渐渐淡出了嘴角。六弟,是四哥不好,四哥不该这般对你,你就算怨四哥也是应该的。可是四哥却不能不远离你,因为四哥怕,怕被你看出端倪,怕把你卷进来,咱们兄弟,还有爹娘,我最须防的就是你。
“四哥,我可以进来吗?”。
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令延朗怔了下,是六弟,延朗放下手里的书,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没有喜怒地说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延昭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忽灵灵的看着延朗,抿了抿嘴,走进来反手关上房门,半是娇半是怨的问道:“四哥,你有心事?”
延朗愣了愣,他没有想到半年没见的六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句话,而且似乎问得还有些准,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没有。”
延昭不罢休的走近一步,“我都在门口站了半天了,四哥要是心里没事,怎么会没有察觉?”四哥,以你平时的警觉性不至于如此呀,究竟是什么事困扰了你?而且,就算有天大的事你也不能让自己这么没有警惕啊,如果来的不是我,而是类似于十年前的那群魑魅杀手,四哥你这样岂不要吃亏?
延朗看了看六郎,好象没有觉察出六郎对他的关心,只淡淡一笑道:“那就要恭喜六弟的轻功更上一层楼了。”
“四哥,你……”六郎委屈地咬着下唇,四哥你既然不想说,昭儿不问就是。你这样挖苦昭儿,让昭儿心里有多难受。
延朗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嫉妒六弟了吗?还是和那群人混久了,习惯成自然了,延朗皱皱眉,转移话题道:“找我什么事?”
六郎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四郎看了半天,也不说话,许久才缓缓移步到四郎面前,犹犹豫豫的想要去握四郎的手。
延朗本是要避开的,可不知怎地迟疑了一下,没有动,任由六郎抓住了他。
延昭见四哥没有再像以前一样躲着自己,开心得不得了,紧紧的攥着四郎的手,刚才的那朵愁云一下子散去了,欣喜道:“六弟快一年没见到四哥了,想四哥了,来看看哥哥……四哥,爹和大哥从边关都回来五天了,你怎么昨天晚上才到,昭儿本想昨晚上就来看你的,可见你一回来就熄灯了,我想哥哥定是累了,所以没来。四哥,你今天一大早去哪里了?弟弟找了你半天都没有找到。还是大哥厉害,终于在晚饭前把你找了回来。你在边关的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还好吗?二哥和三哥还在边关吗?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边关事务很多很忙吗,给你写信,你怎么也不回,让弟弟好担心……”延昭喋喋不休的说着,也不管他的四哥爱听不爱听,理不理他,只是把他这几个月来憋在肚子里的话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延朗静静地认真地听着,他生怕漏掉一个字,半年了,弟弟给他寄得所有的信一直压在他的枕头下,信里的每一个字他几乎都能背下来,可他还是忍不住的要天天看上好几遍,他不是不想回信,而是不敢、不能,他怕六弟会在自己的言辞中看出些什么,他怕把他最心爱的六弟扯进这场暗斗中,为了避免,他惟有远离。每次铺开信纸,每次挑灯写完信,却又每次把墨迹未干的信付之一炬。
六弟,现在在杨家军里潜伏着一股暗势力,而且这股力量掩藏的很深,也很敏感,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立即潜得没有踪迹可寻,若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四哥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在我们军中竟还有这样的外力。为了不打草惊蛇,四哥没有向爹汇报,打算从其它地方入手,这样做也许风险比较大,但能把他们全部找出来并一举清除掉,四哥绝不能让他们继续为祸杨家军。
六弟,四哥令你伤心难过,是四哥不好,四哥今后定会补偿你,四哥怎么会真的不理你不睬你啊。
六郎见四哥的脸色不再像刚才那般阴冷,露出了些许的温和,鼓了鼓勇气,大起胆子说道:“四哥,本来你是应该和爹、大哥一起回家,再一起去边关的,是不是?可你回来的晚,刚才我去求爹了,爹答应让你在家多留几日……”
既然下定决心远离六弟远离杨家,又怎么能再胡想这些,若是被那些人看出破绽,自己丢命事小,想再抓他们可就难了。延朗抬头看了延昭一眼,那股冷傲之气不禁让延昭心中一寒,不敢再说下去了。延朗哼了一声,道:“多日未见,六弟是越来越能做主了,连我的事你也开始管了。”
“四哥,我,不,不是……”延昭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六弟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要管哥哥的事,弟弟只是想让四哥在家多待几日。六郎见四哥误会自己,对自己冷嘲热讽,心里纵然有千般委屈也不禁有些生自己的气了,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应该等四哥开心点了,再对四哥说这些,现在可好,四哥讨厌你了吧,真是活该。既然也许会越描越黑,那索性就不描了。我就是要跟着你,六郎抿咬着唇,说道,“我也向爹请示了,若你明天定要走,我就和你们一起去边关。”
四郎心里震动,现在边关暗潮汹涌,六弟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但他似乎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既然选择了淡漠,那就不如冷到底吧,轻笑道:“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用不着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