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黛青色的雁门山在寒烟笼罩下静如处子,林间的晚风不时送出几声寒鸟的孤鸣。
“六弟,回去吧。”大郎杨延平心疼地说道,自己的六弟在得知四郎被陷牢狱之后,就一句话也不说的骑了快马直奔刑牢,却在牢房外受到了阻挠,见不到四郎的延昭一路默默地牵着马来到这里,面对如墨的远山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夜深寒气重,六郎还没有好彻底的伤腿怎么能经得住。
“大哥,延昭有几个疑问,还请大哥相告。”杨延昭清澈地不含一点杂质的双眸如湖泊般明亮。
四郎和六郎的眼睛都是像清泉一样,只是,一个如冬透着冷冽,另一个如春蕴涵生机,延平暗暗叹惜,轻轻地点点头,说道:“只要是大哥知道的,定会如实的告诉你。”
“谢谢大哥。”四哥,你不想让延昭知道的事情六郎本不该过问,可是这些事情已经令你身陷牢狱,延昭不能不问,“萧帆影是谁?他现在在哪儿?”
“他是契丹派来的眼线,不过在上次契丹大举来袭之前就已经死了。”
杨延昭神情一凛,寒意陡升,竟然拿一个死人的东西来陷害四哥,让四哥百口莫辩,“大哥知道萧帆影是被谁杀死的吗?”。
杨延平摇摇头,“杀萧帆影的人只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线索,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我们只消灭了他的余党。后来也从多方想找到暗中帮助我们的人,但此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杨延昭凝眉,“那些信潘美又是从哪儿得到的?还有,大哥,请恕六弟不敬,主谋之人为何偏偏会选择陷害四哥呢?”
“这个问题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是因为他捡到了四郎的玉佩吧。”
延昭清楚地记得,上次四哥回家的时候玉佩还在,那玉佩应该是在上次雁门大战的时候丢的,可怎么这么巧就被居心叵测的人给拾走了呢。四哥,你早就知道边关远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是不是?你阻止六郎来边关,不欲让六郎知道这其中的险阻,是怕六郎受到伤害吗?四哥,你为什么总是要一个人来扛?四哥,我们是兄弟呀,不论前方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延昭都不怕,哪怕是粉身碎骨。
杨延平见六郎半天不说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六弟走吧,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回去再想,你的腿伤还没好,这里寒气太重。”
怎么能再让疼爱自己的大哥为自己担心,杨延昭点点头,温和的大哥包容着他的一切任性和胡闹,就像这次,大哥完全可以摆出兄长的身份命令自己回去,可是大哥却只是一再的劝着自己。也就是因为这份骄纵,才让延昭在大郎面前更像是一个受尽宠爱的弟弟,肆意的挥霍着哥哥的宠溺。
兄弟两人踏着月色回转军营,一路上,杨延昭想着的都是四哥和萧帆影的事,心里一刻也平静不下来,百转千回。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晨曦还未洒向大地,人们还在沉睡中,蒙蒙晨雾里就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远远地望着代州刑牢的大门,阴寒的天气,可这个少年只穿了一套薄薄的破旧单衣,衣服短的连脚踝、手腕都遮不住,一看就是好多年都没有置办过新衣的穷人家的孩子,脚上是一双翻着毛边的旧草鞋,本是一双很好看的脚却被冻得通红,瘦瘦小小的身影在这寒露之中更显得羸弱。
换过几次班的守卫已不是昨天的那批,少年蹲子,用地上的灰土把自己在外面的皮肤抹黑后,来到大牢门口。守门的两个侍卫瞥了一眼挎在这少年细小胳膊上的篮子,篮子里还残留着没有清理干净的粪便,厌恶的后退了半步,皱着眉问道:“张老头儿呢?今天怎么是你来拾粪?”
“他病了。”少年的声音竟是说不出的清脆好听,惹得两个守门侍卫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你是谁?”
“他的远房侄子。”
“张老头一个人住了这么多年,我怎么没听过他还有你这一房亲戚?”
“官差大哥公务繁忙,伯伯自是不敢与您详述家中情况。”
一番回答滴水不漏,其中一个门卫上上下下的来回打量眼前的少年,捅了捅他旁边的门卫,调笑道:“你看这小子的身材,腰那么细,身上还没有一丝赘肉,声音柔和动听,又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凭我多年的经验判断,他的长相必定不差,若是把他洗干净送到凤鸣搂,我敢保证绝对胜过当红的第一小倌。”
少年的一张脸顿时羞得通红,垂下头怯怯地问道:“官差大哥,我可以进去了吗?伯伯还在等我回去照顾他。”
一个门卫从背后踢了少年的一脚,可怜的少年身形单薄得根本经不住他那重重的一脚,往前冲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狼狈的样子惹得两个人哈哈大笑,“把里面的粪拾干净了早点出来,别在里面磨蹭。”
少年唯唯连声,进来牢房,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缓缓挺直了腰板,一改在门外时的胆小和羞涩,一双眼睛如星辰般璀璨,闪烁着光华。
这个少年走过一间间牢房,当他来到牢房的最深处,远远地看见有拐角处那间较为隐蔽的刑牢时,站住了,怔怔地望着倒在那边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影,可也就在瞬间,他已到了这间牢房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用上了他那绝顶的轻功。
“四哥。”少年心如刀绞,伸手就要去扯断锁在牢门上的铁链,却被另一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
杨延朗其实早就醒了,从杨延昭进门他就知道有人来了,可他浑身疼的一点都不想动,直到延昭用上轻功,他才知道来的不是李封,睁开眼睛的刹那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四哥”,延朗惊得强忍伤痛立刻站了起来,阻止了延昭的行为,“六弟,你来做什么?快离开这里。”
杨延昭低头看到延朗被残虐的不成形的手指,鼻腔里满是酸涩,这些伤比伤在自己身上还要痛,哽咽道:“四哥你的手……快松开,我要救你出去。”
杨延朗盯着延昭通红的眼睛,六郎的那双眼睛已不再有往日的清澈明亮、淡定从容,而是,慌乱焦急、忧伤痛苦。六弟,四哥不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况且李封随时会来,四哥不能让你遇到任何麻烦。杨延朗缓缓地放开延昭,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你想让我畏罪潜逃?”
“不,不是的。”延昭觉得心好像被利刃狠狠地划开了,怎么可能,四哥,六弟宁愿死也不会伤害你,延昭双膝砸跪在地上,震得延朗身子一颤。
杨延朗暗暗责怪自己话说得重了,延昭腿上的伤还没好,这里湿寒之气又重,如果落下病根怎么办?弯下腰想拽延昭起来,只听延昭说道:“那些信是延昭伪造的,玉佩也是延昭偷的,是延昭对不起四哥……”
延朗的手陡然僵住,呆立在当场,木木地说道:“你说什么?你胡说些什么!”
“四哥,对不起……”延昭不敢看延朗,低头讷讷地说道,可他的手又伸向了门锁。萧帆影已死,死无对证,只要陷害四哥的人出现,四哥就没事了。
杨延朗再一次抓住了延昭的手腕,延昭挣了下反被延朗更紧的攥住。延昭感到四哥的手就像火钳一样,手心烫得好似一团火,四哥发烧了!可是,四哥的手还是攥得这么紧,四哥的手会痛。延昭不敢再动。“四哥,疼……”延昭抬眼泪汪汪的说道,他知道只有这样四哥才能放开他。
“你还知道疼!”杨延朗果然气恨地松开了延昭,看着延昭的手腕被自己捏出了一片淤青更是心疼不已,可一想到刚才延昭说的话就气得恨不能上去给他一巴掌,为了救自己连这么笨的办法也能想出来?
杨延昭膝行着后退几步,在杨延朗碰不到自己的地方停下,“四哥,对不起,昭儿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六弟,你还真是执迷不悟,“你若敢出去乱说,我就承认那些信是我写的。”
有了这句话,延昭定不敢再说那些胡话。
“四哥……”
延朗见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不忍延昭再受苦,打断了他的话,缓和了语气说道:“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别让这里的湿寒之气入体,你快走吧。”
杨延昭苦苦地笑了,“四哥身上的哪一道伤不比延昭的要重上十倍百倍,四哥受得了,延昭也能。”
一句话刺得杨延朗心痛至极,差点呕出一口血来,一字字道:“你要自讨苦吃,就上别处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延昭见自己把四哥气成这样,慌乱地上前把手搭在延朗的手腕上,缓缓地为延朗输送真气,“四哥,六郎错了,不该说那些话,对不起。”
延朗毫不领情的推开延昭,后退几步,冷冷地说道:“你若是来看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如果是来救我的,你可以用你自认为能行的法子做。我累了,你可以走了。”
延昭呆呆地跪在那儿,不走也不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四哥,你认识萧帆影吗?他是被谁杀死的?”
延朗心中一惊,声音却没有变化,“不认识,至于是谁杀了他,我想大哥应该知道些。”
四哥,有人拿着你与萧帆影的书信诬陷你,可当我提到萧帆影的时候你却如此平静,你真的不认识他吗?延昭咬了咬唇,狠下心又问道:“在家的时候四哥为什么要让我服乌头?为什么阻止我来代州!”
如果不是杨延朗出事,这些话延昭是不会问的,纵然他有所怀疑,但只要是延朗不愿告诉他的事,他绝不会这么逼自己的四哥回答,可是现在他不得不问。
延朗沉默,六弟最终还是怀疑了,当初就是怕延昭参与此事才出此下策,没想到却适得其反,刚要开口敷衍延昭,一阵极小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虽然声音轻微,但兄弟两人的听力极佳,延朗延昭同时看了对方一眼,目中之意已然明了。延昭站起来,敛去眸中光芒,俨然又成了先前的那个拾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