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朗没有太多的表情,既不惊讶也不抱怨,好像就该如此似的,双膝重重的跪在地上,叩首道:“不孝子杨延朗叩见爹爹。”
每向前膝行一步,就重重的一叩首,叩地有声,说一句:“不孝子杨延朗叩见爹爹。”
杨业坐在杨延昭的床边,据秦氏医馆的秦海说是他上山采药时在山崖下遇到的延昭,那时的延昭昏迷不醒,只好把他带回医馆医治,见他醒了问明了身份就赶紧送了过来。杨业道了谢,回头看见延昭正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六郎?”
“啊,爹,什么事?”延昭猛然抬头,大大的眼睛里装着无措、不安与淡淡地哀伤。
“腿疼得厉害吗?”。杨业关切的问道,他得到消息说是四郎盗取了潘美的边关布防图后被六郎遇到,为了灭口,把六郎引到山里推下悬崖,他不信,匆匆从军营赶回来,就看到了断腿的延昭,而潘美的布防图也确实丢了,难道这一切是真的?
“不疼。”杨延昭使劲儿的摇了摇头,等了一会儿,见杨业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问道,“爹,有事儿吗?”。
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一句解释都没有吗?杨业心疼地看着延昭的额头鬓角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和紧紧抓着被子的手,腿断了怎会不痛?拿着毛巾轻轻地为延昭擦拭着脸上的冷汗。
延昭感受着爹爹温暖,心里却在担心着四哥,小心翼翼地问道:“四哥呢?他回来了吗?”。
杨业的手明显的一滞,没有直接回答延昭的话,问道:“六郎,那天已经那么晚了,城门也关了,你和四郎为什么都不见了,而你又怎么会坠落城外的山崖?”末了,又加了一句,“告诉爹实话。”若真如传言那样是四郎把六郎推下悬崖的,六郎怕是又会和上次被逼服毒那样扯谎为四郎遮掩,所以这次问得极细,让延昭把这些事情都解释清楚。
延昭垂下头,小声的细细的说着那天的经过:“那天虽然天晚,但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着第二天就要回军营了,就缠着四哥让他陪我出去走走,四哥拗不过我就带我去了,不知不觉走到了山里,不料却遇到了埋伏,四哥为了引开那些人,我和他失散了,可那些人实在太多,虽然被四哥引走了一部分,但还有一些留了下来,昭儿不敌,就被他们打落下悬崖。爹,是昭儿不好,不该缠着伤还没好的四哥。”
杨业低低的叹了口气,说道:“抬起头,看着我。”
延昭怔了一下,抬起了头,一双清澈的眼眸如水样清透干净,不含杂质,可那眼底深处几乎能让人忽略的淡淡哀伤却刺得杨业心里一颤,你还要再扯谎骗我,若真如你所说,以你对四郎的感情,又怎会只是问四郎有没有回来?怕就算是断了腿也要急着去找他。
对上杨业冰冷的眼睛,延昭的心有些慌了,难道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他从不撒谎,这次为了消除杨业的疑虑,一下子扯了这么一大堆谎,虽然故作镇静,但心里早已忐忑不安。
杨业悠悠的又问道:“潘美的布防图丢了,有人说是你四哥盗走的。”
“不,不可能。”延昭急忙否认道,“四哥拿边关布防图干什么?”可延昭马上又想到,爹怎么会知道?难道是那些人逼迫四哥盗图后又告诉了爹?不好,四哥有危险!延昭再也坐不住了,急忙下床,杨业按住了他,“你干什么?”
延昭急道:“四哥有危险,我要去找他。”
杨业紧紧地按住延昭,看着延昭不停地挣扎也不说话。
延昭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却无心想太多,抬头对杨业说道:“爹,四哥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得去找他。”
杨业仍是不语的看着他,阵阵地酸涩涌向心间,傻儿子你还要再维护那个逆子吗?以你杨延昭的武功谁又能把你打落悬崖?刚才你不着急却在听到那个逆子盗图后急成这样,是怕他事发吗?
杨业声音低沉的说道:“你的腿不方便,我派人去找他。”又向门外喊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人进来后见杨业的脸色极为难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而杨业却缓缓地说道:“看好他,不要让他下床。”
杨业从延昭的房间里出来,没有派任何人去找杨延朗,在书房里呆了许久才出来吩咐道:“若四郎回来,让他报门而入。”
杨延朗见到杨业的时候,额头上磕的一片紫青,重的地方已破皮出了血,“不孝子杨延朗叩见爹爹。”又一个头重重地磕下后,笔直地跪在地上,抬起头眼睛却看着自己前方一尺的地方。
“看着我。”杨业沉声说道。
杨延朗慢慢抬起垂着的眼帘,看到爹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有伤,有痛,有怒,有恨,面对那些酷刑都没有眨一下眼睛的延朗此时却不敢再看杨业,慌乱地又垂下头。
“看着我!”杨业再一次命令道,含着深深地怒气。
杨延朗犹豫地抬头,对上杨业几乎冒火的眼睛和伤痛的神色,不敢再避开。
“你盗了潘美的边关布防图?”杨业沉声问道,虽然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事,可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四郎,只要你说不是,爹就信你。
“是。”
无情的一个字击碎了杨业的幻想,杨业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扶手,指尖发白,指甲被扶手的硬木顶的翻劈的流了血也不自知,盗取布防图是死罪,杨延朗,为什么!它只是一张旧图你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拿它?杨业又问道:“杨延昭……他为什么会坠崖?”杨业仍是不愿相信是四郎把六郎推下的悬崖,话到嘴边时,临时换了这么一个比较缓和的问法。
“是我。”杨延朗如万箭穿心般痛,是他亲手把弟弟推下的悬崖,说出的话字字滴血,“是我把延昭推下去的。”
“为什么!”杨业站起身,逼视着延朗再次问道,他不敢相信不能相信,虽然外界传言四郎不喜欢六郎,但他自认了解自己的孩子,四郎不会真的恨延昭。
“我盗取潘美布防图的时候被延昭发现,不得不杀他灭口。”杨延朗一字一句的说道,毫不迟疑。
杨业气痛交加,气血在胸腔内翻滚,一缕鲜红的血从杨业的嘴角溢出。
“爹!”爹被我气得呕血!延朗心痛欲碎,不顾膝上的疼痛,快步向前膝行几步。
杨业挥手止住了他,无力的软倒在椅子上。
杨延朗不敢再往前行,他怕爹再气上加气,可他的眼眶却湿润了,哀求道:“爹,是四郎不孝,四郎该死,您怎么罚四郎都行,只求爹保重身体。”
“保重身体?”杨业冷笑道,猛地从椅子上挣扎着站起来,走到杨延朗面前,伸手掐住了延朗的下颏,迫使他高高的抬头看着自己,“爹刚才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延昭为什么坠崖?”
杨延朗的下颏被杨业掐得生疼,高高仰头的姿势更是难受,可他却不敢移动半分。刚才已把爹气得呕血,就算死他也不会再说那些话。
杨业见杨延朗不说话,加重了手的力道,把延朗的下颏掐得通红,几乎捏碎,延朗仍是一言不发,低垂着眼帘。
“说话。”杨业怒道。
延朗仍是不语。
杨业一巴掌扇在延朗的脸上,延朗被打的趴在了地上,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也慢慢地流下一丝鲜血。延朗脸上火辣辣的痛,耳鸣头眩,却没有丝毫耽搁的立刻强撑着跪起来,还没跪稳另一巴掌又狠狠地刮在他的另一侧脸上。
“说!”
延朗依然沉默。
“来人,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肯说话为止!”杨业几乎吼道,完全没了往日的沉稳和从容。
杨延朗望着杨业通红的双目,心疼得好似在一点点碎掉般,爹,对不起,四郎盗取布防图害了杨家,把六弟推下悬崖让他断了双腿,四郎唯有一死才能消除潘美对杨家的恨意,也许还能多少弥补点对六弟的伤害,求爹保重身体,不要再为不孝的四郎气坏身子。重重的叩首于地,趴在地上,等待着身后的棍子砸在身上。
棍子夹着风声打在延朗的身上,对于本就伤势未愈的身体无异于雪上加霜,延朗用拳头堵住了嘴,却止不住口中的血水溢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抠着地面以抵抗狂风厉雨般的疼痛,可还没有长好的指甲受此重创很快的就又与指头分离,血染红了手,也染红了地面。
责打还在继续,延朗的眼前已渐渐发黑,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泼醒他。”杨业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可又怎能不心痛,延朗是他的孩子,看着延朗倒在血水里,心疼得都揪到了一起,延朗是几个孩子当中他最喜欢的一个,虽然性格孤傲了一些,可只要是交给他的事情不论多苦多难,他每次都能办的又快又好,根本不需要自己操一点心,可这一次,他为什么要如此的伤自己的心。
在凉水的刺激下,延朗苏醒过来,铺天盖地的疼痛也随之席卷而来,延朗此时也分不清是哪里在痛,只觉得骨头都好似根根碎裂般。
杨业走到延朗的面前,蹲子,面沉似水的问道:“为什么要盗图?为什么要把延昭推下悬崖?”
延朗轻轻地摇了摇头,爹,对不起,四郎不能说实话,四郎怕您会狠不下心,那时如何消除潘美对杨家的恨。
杨延朗你还不肯说吗?“继续打!”杨业猛地一下站起来,却突然从头顶传来一阵晕眩,杨业脚下一趔趄,差点没站稳。
杨业低头看了一眼延朗,无意中发现他也抬着头正关切的看着自己,孺慕之情溢于言表,可当他发现自己的目光碰触到他时,延朗又赶紧的低下了头。
我打他这么重,他不仅不怨恨,还在担心我的身体?杨业想到这儿,喊了停。
杨业弯下腰,拨开延朗被冷汗浸湿黏在额前的头发,抹去他脸上涔涔的冷汗,温和心疼的说道:“告诉爹,为什么?爹始终不相信我的四郎会那么做,会那样的……狠心绝情。”
杨延朗被杨业温柔的动作和心痛的声音弄得不知所措,杨业落寞伤心的神情刺痛了杨延朗,竟比身上的伤还要疼,不忍杨业难过,“爹……”看着杨业鼓励的眼神,真相差点就要说出来,话到嘴边时又咽了回去,最终说出口的,还是满含愧疚和歉意的“对不起”三字。
杨业一瞬不瞬的看着杨延朗,神色由希望渐渐变为失望,绝望的再次起身,不再留情,心痛的闭上了眼睛,让泪水流回,痛声说道:“打,打死为止。”
棍子再一次次的重击杨延朗,延朗仍是用拳头堵着嘴,可这次却有更多的血从延朗的口中流出。爹爹,延朗死了您能不再生四郎的气了吗……
延朗半昏半醒中猛地听到一声:住手!
那声音好熟悉好亲切却又好远,是谁?延朗不想理他,突然又听到重物着地的声音,杨延朗的心竟跟着一疼,延朗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延昭趴在爹的脚边。延昭?!延朗猛地清醒过来。大夫让他卧床好好休息,他却不听话的跑出来,腿若是再受伤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