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将逝水边城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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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草遍野,落叶凋零,破落的断墙掩映着里面的半残砖瓦。正门上方斜挂着一方早已斑驳了颜色的匾额,上面的字也被多年风霜抹上了层层灰蒙。

残垣断壁,一片凄凉。

雨后独世而立的山峰,此时却更像是一根风中之烛孤寂无助的矗立在群峰之间。

杨延朗走到杨业面前,撩衣跪下。父亲憔悴的面容,眼睛里布满的血丝,让延朗心痛如刀割,“爹,四郎来看您了。”未愈的伤腿被地上泥水侵蚀的隐隐作痛,可是不论它再怎么疼也及不上心里疼痛的万分之一。

杨业盯着这个成为契丹驸马的第四个儿子,良久无言。

延朗有些不敢与父亲的目光对视,垂下眼帘。他知道父亲在等他解释,但他投降契丹是事实,成为驸马也是事实,他无法解释,也没有想过要解释。

杨延朗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用双手捧着高高的举过头顶。爹,对不起,四郎令您失望,令您痛恨,可是您今天若不答应四郎的请求,四郎决不下山。

封皮上“招降书”三个字犹如毒蛇一样,狠狠的啄了一下杨业的双眼。

杨四郎!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杨业怒起一脚,夹着内劲踢向杨延朗的手腕。

延朗双手向旁微侧,避过父亲足能开碑断石的脚力,如果放在以往,这一脚就算踢向延朗的心口,延朗也不会躲闪丝毫,但是,现在不行,手腕若断,如何帮爹、六弟,还有这些将士们月兑困,更何况,这封信不能毁。

“爹!”延朗抬头,清澈的双眸如潭水般平静无波,“四郎日后定会自废双手,请您准许它再多留几日。”投靠契丹,就是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废去双手,这惩罚恐怕是最轻的了。

“准许?”杨业冷笑,“你躲都躲了,我不同意又能如何?”

“孩儿不孝。”延朗的嘴唇咬出血来,父亲眼中的红血丝比初见时的那会儿更红更密,全是因为他,父亲才会被气成这样,延朗恨不得在自己的身上扎出几个血洞来赎罪。消气,如何才能令爹消气。延朗定定的看了父亲几秒钟,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毫不犹豫的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剑清风斩向自己的左臂,留着一只右手应该也能助父亲他们下山,左臂左手大约能暂时抵得过双手吧。

“四哥,你干什么!”延朗的右腕被站在一旁的六郎杨延昭眼疾手快的抓住,可剑势太猛,饶是延昭在延朗拔剑的那刻就猜出他的想法,急忙阻拦却也晚了,虽然手臂没断,但剑刃已重重的伤到了延朗的胳膊。

“放手!”杨延朗呵斥道。

“不放!”延昭的眼圈红了,“我不允许你自伤自残。”

“这是我应得的,放手!”没有怨,只有恨,恨自己让爹伤心,恨自己的不孝。

延昭的眼睛里泛起一层雾气,多少艰难险阻,多少明枪暗箭,都没有让他像现在这样无助过,延昭看着父亲,重重的跪下,恳求,“爹,求您饶了四哥。”他知道除非父亲亲口发话,否则他的手只要稍微一松,四哥的左臂就会被四哥自己狠心的砍下。

杨业何尝不知,闭了闭双眼,杨家七子,现在也许只剩下他俩了,难道还要让四郎再失去左臂吗?四郎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四郎的性格他最清楚不过,投降?呵呵,就是把四郎一刀刀刮了,他也不会投靠契丹。四郎是七个孩子当中,性子最冷,最有主心骨,却也是最拧,最难管教的一个,他认准的事情,就算打死他也不会改变些许,这次,四郎定是想办法来助宋军将士月兑困的,可是,四郎,你这不仅仅是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这个决定更会把你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是你爹,我决不允许你这么做,决不!“杨延朗,两条路:一,站起来,与你六弟,与宋朝的将士们共存亡!二,继续穿着这身契丹驸马的衣服回你的契丹,从此你不再是杨家人,今后战场相见,杨业定取你项上人头。”

杨延朗慢慢把清风剑还入鞘中,他的动作很慢,他必须慢,否则双手会抖的更加厉害,不再是杨家人,战场相见取其人头。应该的,这些都是应该的,他对不起杨家,投降契丹本就是死罪,而他更厚颜无耻的成为驸马,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杨延昭见四哥收剑,暗暗舒了口气,松开延朗的手腕,可还没等他把这口气喘完,就听见延朗强自压抑感情的声音,“我选第二条路。”一句话,惊得延昭浑身一颤,“四哥!”

杨业的一巴掌狠狠的扇到杨延昭的脸上,延昭的半边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鲜血顺着嘴角淌下。

杨延朗又惊又痛,“爹,不关六弟的事,您要打打我。”

杨业握紧生疼的手心,不看四郎,只瞪着六郎,一字一句道:“杨延昭你听着,他已经不是杨家人了,再敢叫错,你和他都给我滚!”

“爹,您不能这么对四哥。”延昭不顾杨业的声色俱厉,还欲再求。

杨业气得一记耳光又要掴下,但他的手却在半途被杨延朗架住。延朗回头,对着六郎喝道:“怎么不能?路是我自己选的,关你、关……元帅什么事!今后沙场再见,你若对我手下留情,死的一定是你!”

杨延朗放下挡在父亲前面的手,说道:“杨元帅不肯看招降书也无所谓,我已经模仿您的笔迹在上面签过字了。”

什么!这句话比他看到招降书更令他震撼,杨业的头仿佛被一记响雷炸开,猛地大了。

杨延朗!好大的胆子!杨业怒起的一掌终于扇下,更重更狠的打向延朗,气极之下带了三分内力。

杨业不是不知道,四郎曾经模仿他的笔迹向皇上呈过奏折,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连杨业自己都要认为那是他的亲笔所书,四郎的模仿功力足能以假乱真。

脸被打得侧向一边,延朗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咽下将要溢出嘴角的腥甜,平静的接着说道:“契丹会派人来收编杨家军,请元帅密令将士们暗藏短刃,延朗会想办法不让他们搜身,等出了陈家峪……”

“够了!”杨业狠狠的盯着延朗,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杨延朗,你知道这么做会给你带来多大的麻烦吗?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一切是你的布置,会怎么对付你?你身在契丹,那里本就是虎狼之地,到时恐怕连死都是一种奢望。你不惜命不惜名,但我决不允许你如此不珍惜自己!为了让四郎死心,杨业狠心的说出完全相反的话,“你还想说趁其不备,袭击他们,可有机会返回宋朝,是不是!杨延朗,我杨业告诉你,杨家军只有站着死的好汉,没有像你这样的软骨头!杀你我都嫌赃手!你要苟且活命尽可去做你的驸马爷!不要污了这块儿地方!”

父亲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狠狠敲击着延朗,痛得使他几乎快要支持不住,他不是不在意爹说的话,爹说的每一个字,对他的每一条评价他都很在意,他都很用心的听,用心的记下,从小都是如此,不论爹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在气头上。爹,您真的如此恨绝了我么?孩儿只是希望您能忍一时之辱,就有可能回到宋朝,四郎不怕死,只要杨家平安,延朗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杨延朗何尝不想浴血沙场,哪怕马革裹尸,哪怕黄沙盖脸,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可是,延朗环视了一圈周围和他共事多年的将领,将士们脸上或衣上都被这一块儿那一块儿的暗褐色血污所包裹,延朗的内心更像是有千百把利刃在一刀一刀的割蚀,垂下头,凄然道:“爹,对不起,孩儿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惟有诈降或许会有一线生机。耶律斜轸看过之后,我会立刻毁掉这纸招书,决不拖累杨家。如遇追究,它是契丹驸马木易所签,一切后果木易自会承担。”

“承担?怎么承担!用你的命吗?”。杨业痛惜道,猜得没错,四郎,你这是拿自己再换,如果只是你的一条命,就能解救得了这些将士,他杨业会毫不犹豫的牺牲你,可是,伴随你的还有万世骂名,让爹如何忍心。

杨延朗抬起头,心中的焦急让他忽略掉了父亲的神情,“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元帅难道忍心看着他们不明不白的丧生陈家峪吗?如果全都死在这里,杨家的冤屈靠谁来伸!”

一片寂静。

冤屈,如果不是潘美陷害,杨家怎么会有今天。伸冤,杨业的指甲深深的掐入肉掌。但它,要以四郎作为牺牲,他杨业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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