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骊歌 第九章 危机暗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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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与朝堂一样等级森严,不同等级的士族驻扎的营地类型各不相同。鱼妫在军中任疾医,属士族中的中士一级,疾医大帐离褒洪德的中军营帐隔着上士、下大夫、中大夫、上大夫的营帐。而棘儿出身贱民,虽为医徒也属士族之外,只能住在后军营地最为偏僻的胥徒营地。

鱼妫回到药料库收拾好足量的桐子油,走进医徒女与烹徒女共处的女徒营帐。

给戍卫的甲士看过腰牌后,便直入营地。

已是日上三竿,春日的阳光明媚且柔和,暖暖地撒在一片绿草丛生的营地中。正是一天最为忙碌的时间,鱼妫看着胥徒营地中的这些和自己类似,年少便离家的孤苦女子,心中不免有些唏嘘,繁重的劳动已经成为她们生活的全部,而这一场战争之后,不知道她们还能不能保住性命安然回乡。

而此时,一个异常欢俏的面庞映入了鱼妫的眼帘。

这名少女和其他女子不太一样,相貌清丽可人不说,浑身散发着一股蓬勃之气,其他女子少小离家,在军中任徒供人差遣不免有些胆怯,干起活来总是挂着一副戚戚然的神色低头忙碌,也甚少敢与外人搭话。

而这位少女干活麻利,神采飞扬,仿佛是为自家讨生活一般勤恳努力,与人交谈神色从容面带微笑,全然不似旁的少女般拘谨木讷。

鱼妫心想,此人应该就是褒洪德口中的棘儿了,在这一众少女中,唯有她一人在军中服役能如此安之若素,能获得褒洪德的青睐,在军中也真可高枕无忧,又生得皓齿明眸,若是能活着回来,定是不愁来日了。不过褒洪德还是技高一筹,以假身份欺瞒无知少女,看来早已做好始乱终弃的准备。

这样想着,便上前询问,道:“可是棘儿姑娘?”

棘儿此时正抖着筛筐翻弄晾晒的仙鹤草、三七和苎麻,都是行军打仗必备的止血草药,听到问话,回身一看,是一位年纪略长于自己的女子,穿着褐色交领窄袖衣,头发束起,一看便知是一位军中疾医,连忙下跪,叩首说道:“小徒叩见大人。”

鱼妫弯身扶起棘儿,笑道:“快快请起,棘儿姑娘果真是个伶俐的可人儿。我受人之托,交予你这些桐子油,姑娘看看可否够用?”

说罢,将手中拎着灰陶制的一个小罐瓮托至棘儿面前。

棘儿一看,这一罐瓮的桐子油足足可以用三个月有余,弟弟的腿伤无论如何都能医好了,便欢喜地谢道:“多谢大人!”

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罐瓮,拆开罐口封着的浆布,罐里黄澄澄凝固着的上好桐子油散发出阵阵香气扑面而来,棘儿深深吸了几口,抱着罐瓮喜笑颜开。

鱼妫看着一脸天真笑容的棘儿,忍不住想起褒洪德那副欲言又止又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她作为申广的亲信很清楚褒洪德谦和温润面孔下真实的一面,一个贫贱少女竟然让诡诈的褒公子出手相助,她对这场好戏开场拭目以待。

满面洋溢着愉悦之情的棘儿抱着珍贵的桐子油看了好一阵子,才恍然想起来这罐桐子油的主人,抬起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还请大人替我谢过丑大兄长,等弟弟腿伤痊愈,棘儿一定带他亲自叩谢兄长,只是棘儿现下还不知晓兄长在哪个营地服役,还请大人告知。”

这个事情褒洪德事先并未交待,鱼妫一时语塞,只好胡乱敷衍道:“他……他其实是……”,一时有心揭穿褒洪德的身份,但想了一下又犹豫了,转口道:“他其实是……国中一名乡野畜医。”说罢,自己也忍不住想笑出声来,堂堂一个诸侯国的储君,让她调侃成专为牲畜医治病痛疡疮的畜医,待会儿回去复命,褒洪德要是知道,不晓得那副永远温煦的面孔会变成什么样子。

“畜医?那就是说丑大兄长只能在下士营地行走?”棘儿听闻丑大是一名畜医后,并未感到非常意外,反而问了这样一句令鱼妫一头雾水的话。

鱼妫不明白棘儿为什么这样问,只得如实答道:“自然。下士较中士而言士级更低,是住的更靠外侧一些,虽说畜医为下士,但丑大他是乡野出身,自然会和一般士族区别对待,只是辎重营中牲畜较多,他也只能在同属畜医的营帐中行走,但不能享有一般下士的待遇。”

棘儿本因获得一罐瓮桐子油兴奋不已的脸上顿时落寞下来,耷拉着脑袋蔫蔫不快地说道:“那就是说丑大兄长离褒公子的统帅大帐很远,他也很难见到褒公子是吗?”。

听了这话,鱼妫一愣,从棘儿失望的神情看得出来,她似乎很迫切希望见到褒洪德,而刚刚认作兄长的丑大因为地位卑微不能满足她的愿望,看来这名少女完全不是她刚才所想的那般单纯良善,想借姿色攀附褒洪德,竟然想到认人为兄这种招数,再依靠外兄的举荐接近褒洪德,可是算尽天机,真正的褒洪德就是眼前不中用的丑大,不知道这名少女知晓真相后该如何是好呢。

又是一个想夤缘攀附的下贱胚子!鱼妫心中暗自唾弃。

只是精明如褒洪德,怎会被这种浅薄势力的女子所迷惑,太不像他了。

鱼妫唇角勾起了一抹讥笑,对棘儿的轻蔑已经溢于言表,“姑娘倒是对褒公子挂心,不过丑大倒是托我告诉姑娘,让你不必挂念他,他得空会来看你,姑娘着急见褒公子,我想到时也不见得有精力顾念丑大了吧。”

棘儿只顾看着怀中的罐瓮,不曾觉察鱼妫话中对她的嘲弄,讷言道:“多谢丑大兄长这般照顾,棘儿若是能如愿见到褒公子,定会向褒公子举荐兄长,像他这般厚德之人,即使身份卑微也会有出头之日的。”

“出头之日?”鱼妫蔑笑一声,“依我看,姑娘的出头之日倒是指日可待呢。”

棘儿不知鱼妫所言为何,抬头不解地望向她,正欲开口相问,却被鱼妫一个手势止住,“大营即将开拔,我帐中还有很多药料需要整理,先行告辞了。姑娘既是疾医小徒,我也算是你半个师傅,奉劝姑娘一句,在姑娘心中宏愿达成之前,还是要顾好自己手头的活计,安分做人勤勉做事,得不偿失的事情还请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才好行事,姑娘留步。”

说罢,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步出胥徒营地,留着棘儿一人站在原地冥思苦想琢磨方才鱼妫的忠告。

这位疾医大人说话古怪但气势很大啊,若是再勤勉努力一点的话,终有一天会不会像她一样身怀医技可以救死扶伤呢,娘亲的病便再也不用四处求医,我也可以如她一般趾高气昂地教训小徒。

如此想着,棘儿便对鱼妫的敬仰更重一分。

由于军中纪律严明,各营地的平民与奴隶不许私相往来,棘儿上次偷偷探望芥儿时,得知他被烫伤的事,只是因有着一同随军的邻长照顾,才放过他们一次没有军法处置。

这次不敢再私下与芥儿相见了,只得托邻长将桐子油交付芥儿疗伤,又叮嘱邻长转告芥儿按时上药干活当心之类的絮叨家常话,棘儿才不舍地回到营中准备回帐歇息。

天色将黑,西边天空还浸染着一片薄薄的亮蓝,这一天又将过去,棘儿一面牵挂着芥儿,一面又想着在中军大帐中的褒洪德,一路踢着地上的野草慢慢悠悠地回到帐前。

正欲掀开帐帘进帐,突然闻得有阵细小的交谈声飘入耳间。

棘儿循声寻找,声音正从放置白日晾晒草药和陶鬲瓦罐的物料杂物帐中传来。

“婢子定不负公子所望,行军途中婢子会设法见机行事,只是现下婢子在军中根基不稳,还需一些时日将身边的这些碍眼的奴仆除去才好。”

“隐藏好你的身份,万一事情败露也不能败坏了公子的声誉,这里的轻重你是知道的,如能在六济征战途中能烧毁辎重大营的粮草或是毒死大批运输军资的牲畜,你便是为公子立了一功,回到巴国公子便许你一个好身份,你的念想也将得偿所愿。”

“婢子叩谢公子恩典,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些药足够毒死上百头牲畜,你要好好利用,用来毒人的话,两指一捻的分量足矣。”

“婢子知道轻重,请大人与公子放心,如若事败,绝不连累巴国。”

“你这般乖巧懂事最得公子看重,千万不要辜负了公子对你的一片期望。若是粮草牲畜一时间难以下手,先设法接近褒洪德,好好打扮一番你也算是容色绝丽,生得一副好面容,便知该如何利用?”

“大人……是要婢子侍奉褒洪德?”

“糊涂东西,侍奉褒公子是你的造化,只有接近他你才能掌握得了他与哪些诸侯来往甚密,若是探得他此行对公子不利,给你的药不但可以给牲畜下毒,亦可给褒公子服用。”

“婢子明白,会谨慎行事。”

“如此甚好,我先回去,胥徒营中戍守的甲士夷已被公子收买,有事让他来找我,我自会寻合适的时间与你会面,但万万不可向他透露任何有关事宜。”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渐近,棘儿连忙踮着脚躲进了帐后的灌草丛中,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透过灌木杂草的缝隙,依稀看见帐中步出一名仆妇,驻足四下巡视一番,便低头向营地外走出,只是那身姿过于健壮,走起路来也脚底生风,怎么看也是个男人的背影。

稍后,一名小徒打扮的女子走出营帐,垂首快步离开,看那背影,棘儿觉得似曾相识,想了片刻,恍然大悟,竟是与自已一同为疾医小徒的叔莫,自己还与她在同一帐下起居,原来她是巴国的细作!

而刚刚所听到的话,棘儿已经大概明白,巴国公子要筹划在这一路加害褒公子,要么害他损失粮草牛马,要么害他失了性命,天下竟然有如此歹毒之人,褒公子为人宽厚仁德,竟还有人不能容他。

越想棘儿越觉得后怕,如此说来,褒公子现在已有性命之忧了,只是他一定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曾经的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只是现在棘儿人微言轻,在军中又不可随意走动,该怎么告诉他呢。

棘儿一时也苦无良策,待到叔莫远去后,起身随后回到了营帐。

看到叔莫仍如平常一样轻声细语拘谨胆怯的模样,棘儿按下想冲上前去厮打她的冲动,换了副笑颜,也如平常般对她。

现在不是挑明的时候,叔莫身后还有巴公子,即使叔莫暴露,巴公子最多损失一个无足轻重的女细作,但只要巴公子还在,就不会停止对褒公子的迫害,那么叔莫,就暂且让你藏在这里罢,只是你身上的毒药,便不能留得太久了。

棘儿没有能力帮助褒公子除去身边的祸患,只能先从叔莫身上的毒药下手,若是把毒药偷到手,叔莫便无法毒害牛马,褒公子也会少一分危险。

这一夜,棘儿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整顿大军一早拔营奔赴太原。棘儿心里装着沉重的心事,也不似平常般爱说爱笑了。

叔莫觉察到棘儿的情绪变化,便在途中前来宽慰:“棘儿可是想爹娘了?这一日都闷闷不乐,可不似你平日招人疼爱了。”

背着一大篓药料的棘儿,埋头专心走路,听了问话抬眼怔怔地看着叔莫,紧了紧挂在肩上的麻绳,随即又低下头,说道:“叔莫,你可有什么梦想吗?”。

叔莫一愣,看着棘儿想了想说道:“能活着返乡就好。”

“如果能活下来呢,将来又想做什么?”棘儿抬头继续追问。

“嗯……寻个好些的人家嫁了。”叔莫低声说道,脸上显出一丝温柔的红晕,那一低头的娇羞,真是楚楚可怜。

棘儿心中却不知她是否是真心回答,看她说到嫁人这般害羞,难不成已有心上人?

棘儿一脸好奇,继续追问:“那叔莫可是有心仪的男子了?”

叔莫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这种事我哪里做得了主,全听爹娘的主意便好。”

棘儿坏笑着上前看了看叔莫的脸,笑道:“叔莫不老实,不告诉棘儿实话,若是没有心上人,你着急辩解什么。难道叔莫与褒城的绝大多数女子一样,早已倾慕褒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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