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骊歌 第四十章 策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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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妫与晋仇二人听闻棘儿此话,霎时齐齐转头将疑惑的目光射向她,鱼妫不禁问道:“棘儿甚少在军中走动,怎会识得褒离?”

棘儿面上似是挣扎为难,左右思量许久才开口说道:“在曲沃行馆住下的那几日,尹夫子一日秘密来到军中会见褒公子与晋侯,婢子与一众死士在营外的山坡上守候,那时偶遇了一位离公子,那人气度高华,总是一副清淡闲适的模样,婢子彼时无聊便在山坡上吟歌,他是闻歌而来,与婢子闲聊几句,如若这位离公子便是大人口中要置褒公子于死地的恶人,婢子还真有点不敢相信。”

鱼妫与晋仇均挑眉凝视着娓娓而语的棘儿,晋仇怔怔地有片刻出神,复又问道:“这位离公子可对棘儿说了什么?”

棘儿抬眸细想,忽地眼神一亮,说道:“婢子问到他的字,他只消说即使取了字仍是跟在别人的后面,婢子就肯定他必是一位庶出的公子,他又说起他也是褒国人氏,他的母亲是卫国人。若他真是褒离,那他就不是庶出,而是嫡出,在褒国的地位仅仅屈居于褒公子之下,所以心中才会愤愤不平,不肯说出自己的字来。”

“卫国人?”鱼妫幡然顿悟,拊掌拍案,言之凿凿肯定道:“正是褒离!褒洪德与褒离的母亲是卫国公女,当年嫁与褒伯时,曾被宣王下旨命宋公主婚,享有公主的名号,身份相当尊贵,褒伯府中只有她一位卫国女子,至于褒离的样貌气度,我从未见过,也不好论断。”

褒离就在军中,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竟然就近在眼前,鱼妫心中升起一丝危险的预感,看来褒离此行是势在必得了,而他究竟藏身在哪个营帐还不知晓,是该赶紧回去提醒褒洪德要加强戍守,大战在即,正是诸事汇杂的纷乱时刻,万不能有丝毫麻痹大意,巴、蜀、苴三国的危机尚未解除,又多出一个褒离,褒洪德的性命堪忧啊。

事不宜迟,鱼妫心下容不得丝毫闪失,起身便向晋仇与棘儿道别:“既然褒离就藏身在军中,我还要赶回去向褒洪德报信,就不在此耽搁时辰了,”向他二人欠身一礼,目光急切神色紧迫,“棘儿好好养病,晋侯要多加照拂,鱼妫告辞!”

“大人!”棘儿腾地起身,急急唤住刚要动身的鱼妫,神情郁郁小声说道:“小徒想跟随大人回到军中。”

“万万不可!”晋仇开口打断她的话,蹙着眉头阻拦棘儿此刻的归心似箭,眼中闪过责备之色,“军中现在情形险恶,褒洪德自顾不暇,若是棘儿回去,他必定要兼顾你的安全,到底是分身乏术,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中了奸人的圈套,棘儿既是要为褒洪德着想,便要识大体懂分寸,不可拖累他才好。”

这话说的有点重,晋仇一直很赞赏棘儿的果然和坚韧,虽是贱民出身,但经历大事时也能沉稳得当,这次诱杀殇叔的任务,她很出色地扮演了季女歌伎的角色,也正是因为她的色诱,让殇叔无暇顾及其他,一门心思想要得到她,才使得晋仇等人能顺利举事。

可是一旦论到褒洪德,这个聪明机警的少女总会失去理智,这让晋仇担心不已。

鱼妫也不赞同棘儿回到军中,沉声劝道:“我知晓棘儿心中惦念,此去会尽力保他周全。”

自己的请求被他二人拒绝,棘儿也不好再死缠烂打,稍稍怔了片刻,抬眸说道:“大人一路风尘奔波,想必已是疲累不堪,不妨休息半日,明早启程,半日的时间褒公子还是等得了的,再说马儿也该进食喂水,这样不停歇地奔跑,只怕半途中会累垮了。”

平日里说到为褒洪德办事,棘儿总是急不可耐,生怕耽误一时半刻,今日这般挽留鱼妫,到不像她的风格了,鱼妫盯着她看了半晌,心中似有所想,和晋仇眼神一对,看到晋仇点头示意,微微一笑,缓缓对棘儿说道:“好,就依了棘儿,明日拂晓启程。”

棘儿大喜,连忙转身去收拾屋舍,将鱼妫休息的寝室打扫得焕然一新,又亲手做了热汤热食端上,三人畅聊了一整日,太阳西斜,晋仇才起身回到侯府。

这一日很快过去,明日一早还要奔波百里,天色刚暗,鱼妫便早早歇下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日大早,天还未亮,鱼妫便已悄悄起身,生怕惊扰了众人,蹑手蹑脚来到畜棚,正欲牵马离去,不料畜棚内突然蹦出一个人影,吓得鱼妫连忙拔出随身的匕首,厉声喝道:“何人在此!”

“大人,是小徒!”正是棘儿欢快的声音,鱼妫顿时放下心来,虚惊一场。

还没等自己缓过神,鱼妫又顿时神色一凛,心中忍不住哀叹,这般早起,竟然还是被她盯上了。

本来答应她留宿一晚,确实是想让马儿缓口气,打算未等天亮就启程,不惊扰棘儿,等她醒来鱼妫人已离去,自然也就乖乖留在晋国养病,可是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没能摆月兑她,看她这般模样,定是一夜都在畜棚守候,生怕鱼妫先行离去。

鱼妫满脸无奈,上前看到棘儿穿回了仆役的装束,头发上还插着畜棚的杂草,抬手为她清理干净,冷面斥责道:“你定是守了一夜,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棘儿拍了拍周身的草梗,喜笑颜开,“小徒跟定大人了,大人若是不带小徒,那大人也走不了。”一脸赖定你的样子,就着微弱的光线,棘儿立身杵在鱼妫和马匹中间,寸步不让。

见鱼妫不答话,棘儿又笑吟吟地说道:“大人莫要生气,小徒真的不会拖累褒公子,回到军中依旧留在疾医帐中做活,不会白吃白住,”鱼妫还是一言不发盯着她,棘儿又赶紧指着身后的畜棚,说道,“大人你看,晋国的马匹还真是品种上乘,晋侯的这院落中随便拉货的马匹就长得如此高大,要是不趁此机会骑上一次,该多遗憾啊。”

“你会骑马吗?”。鱼妫冷声问道。

棘儿微微怔了一下,面上顿时尴尬起来。

在平日里,晋侯院中的这一匹骏马,论价格都能买上十几个奴隶,对于贱民来说虽不至于和马匹论价格,但在贵族眼中,他们的性命连这一匹马的都不值,自然没有机会接近这种品种优良的骏马,更不要说骑马了。棘儿长这么大头一次坐马车还是扮成歌伎跟着尹吉甫坐了他的戎车,至于骑马,以她的身份,还没有这个资格。

看到棘儿收口愣神,鱼妫方知自己的话似乎说过头了,上前拍着棘儿的肩膀,撇了撇嘴安慰道:“棘儿莫要多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你若是不会骑马,又怎能跟得上我,这一趟至少也要上百里路,你我二人共乘一骑,只怕马儿行不到军营就累死在路上了。”

棘儿猛然抬头,眼中尽是欢欣雀跃的激动神色,“这么说大人是答应小徒了?”还未等鱼妫做出任何反应,又抓紧说道,“大人只消前面带路即可,小徒是不会骑马,但不能说小徒永远都不会啊,晋侯院中这么好的骏马,肯定能将小徒带的稳稳的,小徒边骑边学,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坐稳当了。小徒又不是要和大人比骑术,只要能坐着不摔下来就行,不在意骑得好看与否。”

鱼妫心中顿时哀嚎一片,怎么遇着这么难缠的女子啊,可是拒绝她的理由肯定现在行不通,她摆明了就是要和自己死缠到底,毕竟还要赶回军中向褒洪德禀报要事,继续和她纠缠下去怕是要耽误行程了。

棘儿看了看还在激烈思想斗争中的鱼妫,自顾回身牵出一匹骏马。这马匹体型高大俊美,鬃毛顺亮,周身都是红棕色,双耳竖立,身形矫健,一看就是上等的良驹。

“大人,启程吧。”棘儿脸上尽是耀眼的欢悦,拍拍骏马柔顺光亮的脖颈,笑着说道。

鱼妫眼睛一瞪,也不好再说什么,既然被她缠上,也只能如此,走到畜棚牵出自己通体黝黑的骏马,边走边恨恨说道:“我是有要事在身,可不是陪你练习骑术的,虽说你那匹马品种上乘,但若你驾驭不好,跌下来摔个筋骨寸断我可不管!”

“谢大人教诲!小徒谨记于心!”棘儿清悦的笑声从后面传来。

鱼妫摇了摇头,打开院门,头也不回走了出去,棘儿连忙奋力扯着骏马的缰绳,踉跄着跟上。

天已有蒙蒙的亮色,长街空旷,有清晨潮湿的泥土气息迎面扑鼻而来,清凉的晨风荡过街巷,卷起细细的尘土,棘儿如同出笼的鸟儿一般心情大好。

“褒洪德千方百计为你寻来的龙子衣你可带上了?”鱼妫突然惦记到棘儿的身体,虽然拉着脸,还是忍不住关切问起。

棘儿粲齿一笑,一副讨好鱼妫的殷勤模样,“多谢大人提醒,小徒连夜已经将龙子衣碾磨成粉,随身带着了!”说到底,鱼妫还是关心她的,这让她心中还是不免感激万分,能在军中认识鱼妫,棘儿自认为也是老天对她的怜悯和关照。

鱼妫再未说话,翻身上马,只等着棘儿后面跟着学她上马。

等了片刻,还不听见动静,鱼妫回身一看,棘儿正在一手拽着马鞍一手抓着缰绳费力地往马背上爬,她的身后除了背着包袱外,竟还背着一把角弓。

鱼妫眉心皱了一下,问道:“为何要带着弓箭?”

棘儿一边累得满头大汗,呼哧呼哧使劲上马,一边回答道:“小徒在褒国时,家中常有断炊的时候,所以自幼便跟着爹爹进山狩猎以贴补食用,对射术懂得一点皮毛,这百里的路程只有大人和小徒两人为伴,没有甲士保护,小徒自知这一路定是要拖累大人的行程,便拿了这宅院中的一把弓,若是在路上遇见歹人,也好能保护大人。”

鱼妫心下微微一颤,她们认识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当然知道棘儿的性格,她总是在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为褒洪德,为鱼妫,为弟弟,为尹吉甫,为晋仇,只要在她眼中对她稍微有一丝善意的人,她都会倾力相助。

只是,这箭术只有贵族子弟才有权利习射,棘儿出身乡野,竟也会懂得皮毛,不禁让鱼妫心下困惑。

“棘儿懂得射术,可是你父亲教你的?”鱼妫深思了片刻,仍是有疑团在心中徘徊,紧接着问道,“你父亲如何懂得射术的?”

棘儿猛然一愣,这才想起来爹爹临行时交代过她,除非有性命之忧,射术的本领不可轻易示人,她怎么就忘记了呢?主要是因为和鱼妫太过熟悉,自然觉得对她没什么隐瞒的,这般不小心,真是辜负了爹爹的嘱托,挂在骏马身侧的身体也不由得从上掉了下来。

可是已经让鱼妫知道了,便不好再隐瞒,站起身,只得吞吞吐吐说道:“小徒家父曾是一名工匠,给城中大户家中做过一年的矢人,专为大户家中的子弟习射制作箭矢,所以家父懂得射术,小徒也略知一二。”

鱼妫了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矢人做的可是精细的活计,棘儿有这样一个好手艺的父亲,倒是学会了六艺中的射术,也算是有福之人。”

棘儿听得鱼妫并未对自己会射术的事情深究,心中长长吁出一口气,复又挂上笑容,“小徒自知没有资格操持箭矢,只是这一路怕连累大人,到了营地小徒就将弓箭丢弃,绝不在众人面前招摇过市,免得引来众人侧目。”

“知道就好,这事我会替你保密,日后不要轻易将这门本事拿出来显摆了。”鱼妫依旧没好气地说道。

棘儿大喜过望,连声答应。

鱼妫斜着眼睛看她笨拙地攀在马上,上不去也下不来,不禁嗤笑一声,“你这笨徒,白白糟蹋了这么好的骏马,”说罢,翻身下马,走到棘儿身前,翻了一眼,将棘儿的手放置在鞍头,扶住棘儿盈盈一握的腰身,沉声说道,“右足上蹬,左足撑地,凭借左足发力后蹬,腰间挺直向上用力。”

棘儿依照着鱼妫所说,撑地发力,身体向上猛地一跃而起,呼地一声耳边有股凉风啸过,身体越过马身,顺势迈开左腿翻身上跨,瞬间俨然已经跃居马上,一派飒爽英姿。

居高临下看着幽长的街巷,棘儿胸中一股豪情油然而生,原来骑马竟是这般感觉,昂首挺胸,视野开阔,从前跪在街边仰望贵族骑马而过时的那般向往,今日总算实现了,抹开笑容冲鱼妫说道:“大人,原来骑在马上竟可以看到长街尽头!”

鱼妫撇出一丝浅笑,翻身上马,望着长街尽头,说道:“城外还有更好的风光在等着你呢。”

棘儿一脸憧憬,回身对着院落中的暗处说道:“多谢各位兄长一路护卫,棘儿就此别过,承蒙晋侯关照,若有来日棘儿再来拜谒!”

暗影中,有几个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晃了晃,并未发出声响,棘儿朝着黑影挥了挥手,便随着鱼妫策马而去。

这些黑暗中隐匿的死士从进入晋国开始便与棘儿朝夕相处,他们总是隐藏在暗处保卫棘儿的人身安全,棘儿自然对他们心存感激。此次离别不知要到何时才会相见,棘儿心中惦念着那个人,她的心早已飘向塔尔山另一头的营帐中了,作为一路相随护卫的死士,他们很欣赏这个出身卑贱的少女,她的出现,也算是他们漫长黑衣生涯中的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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