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骊歌 第四十一章 断其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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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腿撑直,上身微屈!”

“不要勾足夹住马肚,不要拉紧缰绳!”

“随着骏马疾驰的跑势一起一伏!”

鱼妫严厉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从身侧传来,棘儿眼望前方,初时的惊慌已经渐渐消失,按照鱼妫教的姿势,跟随骏马的跃动微微躬身匍匐在马背上,眼前的街巷飞速逝过,只留得呼呼的风声在耳中穿梭。

驰骋在骏马之上,棘儿原本清纯艳美的面容,又增添了英朗率真的俊气,迎着逐渐亮起来的天光,竟有一丝恍若天人的不凡之美。

出了城门,便是一片旷野,远远的塔尔山绵延起伏,金灿灿的晨光将山头镀上了一顶金色的盖头,万里无云,正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马蹄踏过,卷起冲天的尘埃,两骑骏马朝着金光闪闪的塔尔山驰骋而去,一路烟尘升腾,转瞬又被晨风吹散。

一整日的马上颠簸,到了晚食过后天已落幕,棘儿与鱼妫二人才风尘仆仆赶回大营。

回到医帐简单收拾了一下,依旧住在鱼妫帐中,久违的医帐还是朴素得没有一丝女儿家的气息,浓浓的药香袭面而至,棘儿在帐中足足转了一大圈,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几口,畅快不已。回到这里,便不再是晋侯的座上宾,没有人昼夜不分保护她,也没有人殷勤地近身伺候她。棘儿麻利地开始生火烧水,虽说一切繁重的体力活又要自己亲力亲为,但满心的欢悦仍是洋溢在她清丽稚女敕的脸上。

鱼妫一回到营地就赶往褒洪德的大帐,帐中点着灯火,褒洪德应该在,刚要掀帘进帐,就瞥见叔莫依偎在褒洪德的身边,嘟哝着嘴,一脸娇嗔,她这般撒娇拿痴,定是又再向褒洪德提什么要求,鱼妫眉头轻轻蹙了一下,放下帐帘,立在帐外干咳两声,恭敬地说道:“属下疾医鱼妫,求见统帅。”

帐中响起一阵窸窣的衣料声,闻得褒洪德的声音从帐中传来:“传!”

一名侍甲出帐相迎,鱼妫抬眸对上侍甲的眼神,侍甲朝帐中努努嘴,又将手指竖在唇边摇了摇,示意她要谨慎言行,鱼妫微微颔首领会含义,便进了大帐。

有叔莫在,鱼妫便会毕恭毕敬向褒洪德跪行大礼,举手投足间,尽是一名疾医恭顺严谨的风范,只是本来要说的话,却只得用无关紧要的例行诊查代替。

在帐中与褒洪德闲聊一阵后,见叔莫仍是乖巧可人地坐在一旁安静倾听,并未有打算离去的意思,影影绰绰的烛火照得她的身姿拉长拖在地上,一举手一扬头,都是无尽的风情,那倒影更像是扭曲纠缠的蛇,让人腻烦。

鱼妫心中暗生不悦,转头看向帐中偏案跪坐的叔莫,微微笑道:“美人近几日倒是丰腴不少,怀胎本是件极其辛劳的苦差事,又是在外露营,美人可要照看好自己的身子才是,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属下尽当全力为美人效劳。”

叔莫一脸娇态,听了鱼妫的话,低头浅笑,抚模着自己还很平坦的小月复,曼声说道:“多谢疾医关怀,只是不知婢子这一胎能否顺利诞下男婴,疾医可有什么方法替婢子诊断一二?”

鱼妫颔首微微一笑,眼光的余梢迅速瞟了一眼褒洪德,褒洪德仍是一脸温笑,似是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娇羞的叔莫,鱼妫收回眼神,说道:“听闻美人素日来贪睡,又喜食酸甜,属下以为生男生女不必太过在意,往往心中越是需求急切,结果却总是求之不得,美人以为如何?”

这话说的似乎有讥讽之意,叔莫也并未动气,仍然笑语嫣然美目顾盼,“疾医说的正是,不论生男生女,婢子这肚中的骨肉毕竟是统帅所有,只要生下来,统帅自会在怜惜了孩儿的份上顾及婢子这个生母,不论今后如何,婢子也总有得依靠了。”

鱼妫心中暗暗冷笑,现下已经开始谋划今后的时日了,这女子还真是异想天开,难道她真的迫切想要成为褒洪德的内眷?鱼妫又暗暗摇头,季梠未死,她怎会死心塌地跟定褒洪德,只怕这女子现在和公子璩联手,必定已在暗中筹划什么诡计了。

看来今日是没法和褒洪德面谈了,鱼妫实在不想看见叔莫装腔作势黏在褒洪德身上喁喁缠绵,这对男女,一个是一个的死敌,一个又和一个恩爱有加,整日出入相随,常常旁若无人般地亲热,看得她这个知情者心中甚是厌烦,甚是还有点替棘儿鸣不平,眼不见心不烦,心中一转,便起身躬身行礼说道:“属下帐中还在煎药,怕小徒掌握不好火候,耽误了巴公子的汤剂,这便赶回去看看,改日再来与统帅诊察,属下告辞。”

一听是为巴公子煎药,叔莫顿时神情一紧,连忙唤住正欲转身离开的鱼妫,道:“疾医再坐方刻也不迟,不必如此急迫,不过是为巴国公子煎剂,何须疾医亲自侍奉?”满满笑意的眼睛,竟是流露出丝许温暖的关切之情,鱼妫看在眼里,褒洪德亦看在眼里,只有她自己不曾觉察。

“美人所言差异,巴公子虽只是军中一位督军司马,但不论如何也是王侯公子,属下怎能有怠慢之理,”鱼妫含着浅笑,将目光递向一直微笑不语的褒洪德,两人目光所触,会心一笑,继续说道,“许是因为统帅在军中对美人多有宠爱,引得一众王侯公子艳羡不已,巴公子竟也效仿统帅所举,前两日纳了一位缝人小徒入帐侍奉,美人也是得惯宠爱之人,自然知晓这种事行多了必会伤身,督军司马那边的食医来报说是药料不足,才会从属下这里特意要了些进补的药材煎了送去。”

叔莫原本温柔可人的笑容,在鱼妫缓慢清晰的陈述中渐渐变冷,僵硬地挂在脸上,那神情,仿佛是被人猛地扇了一耳光后的怔忡与不知所措,连放于案几上的玉手也紧紧握在了一起,骨节分明,竟有微微的颤抖。

看到叔莫如此反应,鱼妫心中顿时舒畅不已,展出一个开怀的笑容,向二人行礼后,便步出大帐。

这一晚,鱼妫与棘儿睡的都格外香甜。

第二日一早,褒洪德便传鱼妫入帐议事。

这一次,叔莫不在帐中,鱼妫也不请示也不行跪礼,兀自大摇大摆走进了大帐。

褒洪德正在帐中翻阅这几日的粮草出入情况,一抬眼,看着趾高气昂走进大帐的鱼妫,合上简牍,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呀,真是够歹毒的妇人,明知道叔莫惦记季梠,还偏偏要说出那一番话来让她刺心,你不知晓现在她正与公子璩联手,意欲取本帅的首级吗?”。

“正是因为知道,才要让她不痛快,”鱼妫进帐后径直来到一方案几旁准备坐下,刚要下坐,突然想起这位置正是昨日叔莫坐过的,嫌恶地起身,绕到另外一边的案几坐下,不动声色说道,“季梠身边的缝人小徒正是公子璩安排的,季梠近几日因为叔莫的事情正在失意,叔莫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一个为你准备的棋子,迟早都是要送入你身边的,只不过养在身边久了,不知不觉中竟也有了几分动情,谁知叔莫在你这里不仅得宠,还有那种香艳绝伦的床榻之事屡屡传入他的耳中,怎能叫他不气急,谁让他二人狼狈为奸,就该让他们互相猜忌,我这么做,也是为褒公子仔细考虑。”两人熟络后,鱼妫便在褒洪德面前不再自称属下,对这位名义上的主公也是呼来喝去,一点主仆之分都没有,好在褒洪德也从未计较过此事,称呼彼此都用了你我,不再有上下等级的分别,两人配合行事,倒是越来越默契。

“那缝人小徒的事,公子璩已经向我报明,说是季梠醉酒仪容有失,对一位缝人小徒起了不轨之心,他与少淩一时疏忽,季梠便将那小徒收入帐中了。本来这事并未让叔莫知晓,怕她断清来龙去脉又生出事端,谁知你竟然兴高采烈全然告知她了。”褒洪德浅笑着,缓缓说起昨日鱼妫在叔莫面前提及的事情,军中醉酒是大忌,虽然收了一个缝人小徒入帐伺候事情不大,但是造成一个不严重后果的起因竟是醉酒,这不得不说蜀公子璩意图明显,既照顾了叔莫想让季梠犯点小错的心思,又可以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只看褒洪德如何处置了。

鱼妫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公子璩一介武夫,这已经算是他最高明的手段了,要此事真是因为公子璩、少淩、季梠三人饮酒引起,那季梠看来已经被公子璩和少淩出卖了,少淩本就是个墙头草,哪边硬气倒向哪边,原来季梠总能因为叔莫,可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似乎能因此将你无形之中掌控起来,少淩便整日跟随在季梠左右,现在季梠与叔莫两人已有芥蒂横生,季梠没了叔莫的忠心,如同折断了翅膀,少淩又附庸上了公子璩,真真是小人一名。季梠这人,论才学不及你,论武力不及公子璩,论心计不及少淩,他的日子也快到头了。只是可怜了缝纫小徒,无辜受此牵连。”

褒洪德点头表示赞同,温和的面容没有情绪地保持着惯有的笑容,“所以,那些蜀国所产牵牛子的后效已经凸显出来,公子璩咬定是季梠陷害他,季梠又因叔莫的不忠心怀怨恨,不出今晚,那刚被季梠纳入帐中服侍的小徒便会暴毙而亡,我便要将此事通报全军,遂了公子璩的心愿。”

说到牵牛子,鱼妫心中又不免愤愤,虽然她不喜欢褒洪德用自己将士的性命,制造出巴、蜀、苴三国督军司马之间的嫌隙,但她必须承认,这一招确实行的高明,丝毫没有任何破绽,就算身处这场阴谋中心的她,如若不是褒洪德亲口承认,她也绝对不会相信此事和他有丝毫关系。

“公子璩空有一身好武艺,只是头脑简单如同稚儿,季梠一旦除去,他自会觉得和牵牛子一事月兑离关系,没有诬陷他的人,免去了被人栽赃的后顾之忧,他便有十足的把握和你一决高下,”现在事情已经趋于明朗,鱼妫也能轻而易举看清事情的后续发展,抬头看向笃定悠闲的褒洪德,又道,“只要再暗中让少淩和公子璩之间心生猜忌,以公子璩的性格,定会睚眦必报,等到他再寻事除掉少淩,褒公子仅仅依靠得力强悍的蜀公子璩,就能兵不血刃将巴国与苴国的势力从军中抹去。季梠和少淩虽然都比公子璩精明,但如何也想不到会死在自己人的手中,褒公子置身事外就能断了他们的退路,不愧是决胜千里的帅才,这等冤案轮到他们三人头上也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褒洪德一语不发,静静听完鱼妫的分析,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举起案上的茶盏,向鱼妫拱手一敬,“姑娘不愧是申公子教出来的人才,既然姑娘已经明白来龙去脉,洪德便敬你一杯,提前庆贺来日能得偿所愿。”

鱼妫托起杯盏向褒洪德一礼,两人当是在喝酒水一般一仰而尽。

放下茶盏,褒洪德笑意洋洋的面容上又浮出一丝忧色,“只要抓紧时间将巴、蜀、苴三国的危急化解,我就能腾出空闲专心对付来去无踪的褒离。”

一听到褒离,鱼妫登时想起棘儿在翼城宅院中的话,顿时端正姿容正色望向褒洪德,语气郑重说道:“此次回来复命正是有要事相告,褒离就隐藏在辎重大军中,棘儿见过他,这事是我不察,没能在军中仔细走动,让他钻了空子。”

“什么?棘儿认识他?”褒洪德震惊之余很是不解,棘儿怎能与褒离还有交集,心中除了惊诧竟又生出一些酸意。

鱼妫觉察出褒洪德不悦,赶忙替棘儿开月兑,“只是偶遇,不能说认识,那人自称单名一个离,而且因为棘儿当日无趣,便吟唱了首卫国诗谣,那人闻歌而来,说自己的母亲正是卫国人。”

褒洪德有一瞬间的气血上涌,他的手紧紧攥住了茶盏,眼中闪烁出幽幽的光芒,成日笑意盎然的脸上,因这丝杀气腾腾的幽光,泛上了一层冷峻煞气,一丝冻冰了的声音缓缓从他的牙缝中挤出,“我正四处寻他不得,想不到他竟然送上门来,那便不能怪我不顾手足之情,我说过,凡是挡我来路者,人神共斩!”

鱼妫甚少看到褒洪德这副冰冷的面孔,面色也不由得随之一顿,试探着问道:“可需要棘儿引他出来?”

“棘儿?”褒洪德猛地回神,怔怔地向鱼妫发问,“棘儿回来了?”

“正是,她放心不下你。”

听此一说,褒洪德方才还冷面煞气的脸上,又令人意想不到地突然绽放出一个貌似神游的笑容,有点沾沾自喜,又有点坐立不安,腾地起身,大步跨过案几,便向帐外走去。

鱼妫见状,赶忙上前挡住他的去路,一脸的匪夷所思,“你就这样去见她?你忘了,她惦记的是褒公子,不是丑大。”

褒洪德愣了片刻,才顿悟过来,他在棘儿面前的身份的确只是个畜医,这般兴冲冲去见她,定会让棘儿对他心生芥蒂。想到这里,褒洪德又懊恼不已,什么时候轮到他见一个女子还要瞻前顾后的,早知如此,便一开始就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何须现下这般麻烦,若是现在向她表明身份,会是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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