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骊歌 第五十三章 恍然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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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又闷又渴想要唤人,嗓子干涩得却发不出任何声响,朦胧间,棘儿依稀记得自己看到叔莫胸口喷出的鲜血溅到自己的眉心,一阵滚烫的烧灼,那一滴带着叔莫临死前绝望的血滴,像是锋利的刀刃,狠狠砍在自己的额头,疼痛却贯穿全身,绞碎人心头所有的意志和执念,一夜之间看到两个活生生的人都倒在自己面前,棘儿只是觉得刹那间天昏地暗,身体中的热量都随着褒离和叔莫的死去被抽得干干净净,在棘儿倒下的最后一眼,看见褒洪德憔悴的双眸近在眼前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棘儿。”似乎有人在轻声呼唤她,声音飘渺无依,如烟如尘。

“棘儿。”声音更加急促,温柔中带着丝许焦急。

棘儿眉心皱了皱,潜意识中在仔细分辨声音的主人,是叔莫吗?难道我已经死了,叔莫不甘怨愤的魂魄是来索命的吗?

“棘儿,醒醒,醒醒。”这声音满含着清冷的气息,是鱼妫!棘儿眉头一展,还好,她还在,至少还有鱼妫。

渐渐睁开了眼,迷蒙的光线下有人影在眼前晃荡,只听得一声欢喜中带着呜咽的声音响起,“醒了,棘儿醒了,快来人,汤药伺候!”

棘儿只觉得身子被人揽住扶起,软软无力地靠在一人的肩侧,有温热苦涩的药剂灌入口中,喝道最后几口时,棘儿突然觉得反胃,咽到喉咙中的汤药被呕吐出来,直呛得她大口咳嗽,胸腔中一阵剧烈颤动,咳得仿佛要将心肺统统倒出来似的,只紧张得身边的人忙为她轻捶后背,好一阵子之后,棘儿才渐渐恢复过来意识。

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那一股清新浓重的药香味道,应该是鱼妫不差。

棘儿抬起疲惫的双眼直直望向身边陪伴自己的鱼妫,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气若游丝,缓声说道:“多谢大人照拂,小徒不中用,劳烦大人操心了。”

鱼妫蹙眉叹息,面色冷然,揽住棘儿肩膀的手又紧了紧,说道:“棘儿中毒以后身体本就虚寒,受了些惊吓,气血上涌压迫心脉,所以才昏了过去,好在总算醒过来了,只需静心调理,总会痊愈的。”说罢,展颜一笑,递给棘儿一个宽慰安心的笑容,她这般冷眉冷目之人,甚少笑谈,这般对待棘儿,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棘儿微微点了点头,乖巧听话地应道:“一切听候大人嘱咐,小徒病躯,拖累大家了。”

鱼妫握住棘儿冰冷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温度细心地慢慢暖着,不以为意说道:“何须这般客套,你我之间无需分得仔细,晋侯这里清静,最适合你安心养病了。”

听闻此话,棘儿才恍然抬头细细查看四周,此时身处的地方,确实是在晋国时住过的小院,屋中的一切还是之前的摆设,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终于离开那个令她伤心愧疚的地方了。

褒洪德是个聪明人,他应该能觉察到棘儿对他的失望,在棘儿经历那一夜的血腥后人事不省,当机立断托付鱼妫率着几个褒洪德亲信虎贲氏将棘儿送回了晋国,他清楚地知晓,自己原先在棘儿心中是个不染纤尘的翩翩公子,而今被她目睹手染血腥而且杀伐果决不带一丝犹豫,这般狠辣的形象彻底颠覆了棘儿心中高高在上的他,想必棘儿一下子接受不了,若是再与她朝夕相处,只怕棘儿会更加疏远他,所以,不妨让两人心中都静一静,也为棘儿的伤势着想,便还是去晋国调养最为妥当。

棘儿定了定神,在鱼妫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了屋门,门外仍是一片翠绿的藤荫,绿藤下,摆着三张红木案几,几脚延伸至案头,都雕着滚滚腾空的涡云纹,只是看到这一切旧景,却引得棘儿心中复又涌出一股苦涩,离开晋国时,鱼妫、晋侯与自己三人相对而坐,当时的自己是多么期盼可以回到军中为褒洪德分忧,即便知道他不需要自己,也还是忍不住内心的煎熬执意前往,只为能在离他更近一点的地方遥遥望着他,守候他,等待他。

可是此去所经历的一番变故却让自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罪人,褒离之死,叔莫之死,都和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即使她没有亲手杀人,可是这一切已经成为她的梦魇,久久缠绕着她不肯松懈。

鱼妫扶着棘儿落在一方案几旁,又为棘儿加垫了几个软草席,棘儿默默地任由鱼妫忙碌,等她忙完这一切坐在自己身边,才开口幽幽问道:“大人,小徒这一觉,似乎睡的很长啊,没有任何知觉,仿佛死去了一般,睁开眼竟到了晋国也不知道。”

鱼妫看了看棘儿,见她这般淡然,心中不禁不安起来,按理说经历了这些,对于这个一心一意倾慕褒洪德的少女来说,终究是个沉重的打击,醒来后不见她有丝毫伤怀,仿若无事一般与自己闲谈,神情自若无喜无悲,只是不似往前开口就问褒洪德了。

挂上一个和蔼的笑容,眼中还是满满的担忧,鱼妫说道:“棘儿这一觉睡了十天,期间连我都快觉得你挺不过去了,不料你竟然还能醒过来,不得不说你这人果真命大的厉害。”

棘儿脸上的笑容牵强又短暂,好似心中再也欢喜不起来似的,这与之前那个明朗坚韧的贱民少女简直大相径庭,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听了鱼妫的话,也不为自己的命大而感到庆幸,仍是淡得如同透明的神情,慢悠悠说道:“原来一觉醒来都已经十天了,还是睡着觉得轻松,不用看到不该看的。”脑中又浮起褒离和叔莫的身影,纵使她恨透了叔莫,可她最后将尖锐的匕首戳进自己心窝时的那刻,棘儿还是不由自主地痛苦得肝肠寸断,褒离就更不用说了,她从未经历过如此撕心裂肺的时刻,而褒离那汩汩不断的血流,已经划破了棘儿的眼眸,留下了无法根治的伤痕。

“大人,你还要走吗?”。两人沉默了许久,棘儿忽然抬头,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一脸乞求的神态,定定望着鱼妫说道。

“我奉褒洪德之命,仔细料理你的病,直到痊愈为止。”鱼妫认真答道,若不是褒洪德下令,谁也不可能有这个本事能将棘儿送回晋国,他还是在细微之处默默关心着她,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棘儿,是否依旧如前为此欢喜呢?

一听到褒洪德的名字,棘儿周身便微微一震,神情迅速呆怔了片刻,脑中立刻闪过褒洪德一箭洞穿褒离心口时的场景,那样重的力道,必定是动了杀心,褒离不过是想取自己一缕头发,褒洪德却要了他的命,虽然棘儿心中很清楚,褒洪德也是一时心急会错了意,但这般凶狠的手段,却没有给褒离留下丝毫活路,他心中的天地广大深远,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贱民,委实高攀不起,今日是褒离丧命于他的弓箭之下,不知会不会有一日,自己也与他针锋相对,到时他定也不会心慈手软吧,想想便觉得心有余悸,褒洪德,褒洪德,棘儿默默念了几遍这个男子的名字,满心满月复都是酸涩的感觉,之前那满腔的热忱和不绝如缕的思念都到哪里去了呢?

本不愿回想,可是却走不出噩梦一般的回忆,一会儿恍如隔世,一会儿迫在眼前。

“棘儿?”看见棘儿出神,鱼妫轻轻唤了一声。

棘儿回过神来,望向鱼妫,脸色苍白目光坦荡,“大人可是担心我对褒公子改变了心意?”

鱼妫没有回答她,只是认真地打量了一遍这个一觉醒来便大有不同的少女,静静地看着她,她似乎确实长大了,不再像个幼稚的孩童对这纷杂的世间抱以单纯的想法,也不再对着某一个心中高大光辉的形象盲目地崇拜了,她似乎清醒了许多,或许这并非坏事,至少能让她更容易活在当下。

棘儿见到鱼妫并未答话,顿了顿,自顾说下去,“有些人,有些事,本就不是我所想的那般简单,只是我心中把他们描绘成了自己希望的样子,当真相展现在眼前,自然是要失望万分的,世间本就如此,无需让自己陷入痛苦,若是这点风浪都经不住,我在这世间也活不了太久的。”

鱼妫宽心一笑,认同地点了点头,说道:“棘儿能自己从这件事的苦痛中走出来,自然是最好的,只是我在这里想为褒洪德说几句话,不知棘儿能否静下心听一听呢?”

棘儿点头,面色没有波澜,说道:“大人请讲。”

鱼妫清亮的声音娓娓道来:“褒洪德是什么样的人,我较为棘儿更加了解,终归不是一个庸碌之辈,善心是有,但不是每时每刻都带在身上,他自小经历的残杀和内斗不计其数,这也就造成了他城府极深却笑如春风这般心口不一的举止做派,可是如若不是这样,或许他早已被其他兄弟残害致死了。”

棘儿面色淡淡,安静地坐着听鱼妫说着,听到这里缓缓开口回了一句:“这些小徒都是知道的。”

鱼妫继续说道:“那棘儿可知他为何一定要除去褒离吗?”。

这正是切中了棘儿心中最为隐痛的伤口,她极力劝阻褒洪德与褒离兄弟二人的斗争,可是他们俩却一个不让一个,但凡有一个人退后一步,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棘儿确实想不到既然是亲兄弟,为何有如此深切的仇恨不能化解,骨肉亲情难道对他们来说轻贱得不值一提吗?

棘儿摇摇头,目光中又有难以释怀的艰涩,那些血腥的场景,至今还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那是因为褒离同样不会放过褒洪德,若是褒离不死,褒洪德一时手软放过他,那将来死的人就很有可能是褒洪德了,这点,棘儿想过吗?”。鱼妫这话一出,棘儿蹙紧眉头细细想了片刻,依照褒离当日的所作所为,确实已经当褒洪德是必须除去的死敌,不然也不会冒险以一天的时间便制定出行刺的计划并付诸实践,而在褒洪德稍有松动释放出丝许退后之意的时候,褒离却咄咄逼人不肯让步,棘儿原来只是认为褒离是不甘心输给了褒洪德才不肯低头,现在听闻鱼妫的叙述,静下心来想一想,倒是觉得褒洪德所做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妥,毕竟牵扯到自己的身家性命,谁也不会放虎归山留后患吧。

心中被坚硬的冰封住的心微微有了一丝松动,棘儿叹了口气,哀哀说道:“是了,是小徒不了解他们的立场和处境,总以个人的心思揣度褒公子,让他为难了,一直是小徒自己痴心妄想,现在猛然惊醒,却发现一厢情愿仍是自己,褒公子本就是那样,是小徒让自己徒增烦恼了。”

鱼妫心中一动,棘儿还是个善良的孩子,只是她太不了解身在王侯之家的公子,他们的生活从来就只有残酷能概括其中的全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心怀恻隐不忍下手,下场必是尸骨无存,无数人的生命和鲜血铸就的生存法则,不论是褒洪德还是褒离,都必须严格遵守。而另一个原因,在鱼妫心中徘徊了许久,终于还是缓缓月兑口而出:“褒离必死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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