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初雪,我手扶窗棱静静站着,红樟木的窗子上雕着岁寒三友,使原本温暖的屋子多了几许寒意,只着一身雪色素衣,用碧玉玲珑宝簪随手挽了一个髻,如缎的秀发随着钻窗而入的冷风飘动,不时有几许顽皮的雪花飘飘然进了殿内,摊开掌心,溶于其中,不见一丝痕迹。
芸舒将一紫罗兰压金丝绣月影梅罗汉衣披在我身上,转过我的身子,不多一言,只将光滑的丝带系成蝶状,手间略一使力,我“咳咳”了两声,笑道“芸舒,你是要谋杀你的小姐不成?”
芸舒转过身,又从偌菀手中接过镂吹箫引凤纹的鎏金手炉,塞进我手里,赌气道“像小姐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生着病还在窗子前面灌冷风,若是没我芸舒在,怕是早就过了奈何桥了!”
偌菀也在旁频频点头。
我叹口气无奈道“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我在这里给芸舒小姐赔礼了!”说罢,象征性的作了个揖。
芸舒拿我没辙,只得作罢,将窗子关上,一并将银装素裹的世界关在了外面,拉我至描连年有余水墨图的瓷桌前坐下,道“茜攸做了梅花鱼头汤,小姐你稍吃些,暖暖胃!”
我起身道“我现在吃不下,先让陈云进殿回话吧!”
芸舒无奈,让偌菀去唤,殿内只余我主仆二人,芸舒低声道“小姐,别再吃那药了,奴婢看着,你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不过是做做样子,何苦真的拿药作践自己呢!”
我坐于妆台前,静静的用篦子梳着头发,于镜中瞥见芸舒担忧神色道“我有分寸,这药只会让我面色不好,身子内里无碍,你放心便是”,心内念及我已因此半月不见弈灏,时间太久,再想让弈灏宠爱我,怕就难了,又微蹙眉道“这时日也差不多了!”
芸舒正待多言,陈云已进得殿内,我重新匀了面,见那“水仙宫粉”已用下半盒,微笑道“陈云,现在六宫之内,均认为我不久于人世了吧?”
陈云一抖拂尘,笑道“一切都在小主意料之中!”
我起身挑得一桃粉色流苏串珠高腰宽袖绣曲水流觞图雪锻宫装,在腰间系一鹅黄宽边鎏金压碎花束带,又挑一应的淡粉珍珠饰品,偌菀在旁看得都惊呆了,瞪着眼睛看我,我笑着捏她鼻子道“怎么了,见到妖怪啦?”
偌菀模着我身上的缎子,惊诧道“小主,你甚少穿这么艳丽的衣服呢,好漂亮啊!”
我微笑不语,心道是时候该回光返照了吧,端起桌面上的梅花鱼头汤,撇去瓷勺,一饮而尽,又对偌菀道“你再辛苦一趟,打伞去接顾太医过来,无需多言,只说我有请!”又另对她们几个耳语一番,几个人哭着掀帘而去,只余猩红平金绣冰梅纹的帘子微微晃动,依稀可见帘外冰清玉洁的世界。
我进得寝殿内,微倚着素色软垫休息,不一会儿微觉有一缕寒风吹来,我心内叹息,面上并不表露,也不睁眼,只做不知。
不多时,偌菀带着顾太医急匆匆的进殿,我起身将其让于堂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莟妃、棠昭仪、倩昭媛也匆匆赶来,我正泡得一壶好茶,几人将斗篷都收了,端坐于云霄纹紫檀木椅之上,莟妃模着有些圆的肚子道“本宫可是带着皇儿冒雪来看戏,你让本宫失望不要紧,可若是让皇儿失望了,你这滢母妃也便不好当了!”
我将古县青花瓷贴莲瓣的茶盏放在其身前小几之上,道“让各位姐姐冒着风雪前来,瑶儿自知理亏,特意沏了一壶岳阳君山银针赔罪,莟妃姐姐先尝尝!”
棠昭仪忧心道“你可确定了,别在有什么闪失?”
我用白瓷盏盖撇了撇茶沫,眼见芽竖悬汤中冲升水面,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蹙眉道“瑶儿已做了该做的事,若是她不来,只当是一场误会,若是来了……”低头抿口茶道“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倩昭媛叹一口气,轻抚着帕子上绣的蔷薇道“经这一事,你也该明白了,这宫内人心险恶的,你能躲得这次,下次还不知如何,况且你在宫中时日尚浅,府上又无甚背景,不自己努力争取,让自身强大起来,那可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莟妃瞥一眼我紧蹙的眉头道“倩姐姐,莫再劝她,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当这**是紫竹园,她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让她一会子亲眼见了,就不会存这份善心了!”
我只低头静静品着茶,心内叹息,有什么可争的呢,即便是除去了我,三年一选秀,宫中从来不乏年轻貌美的女子,难道要一直一直斗下去吗?人生在世,不过须臾,不享受人生中的每一天,却要将时间浪费在耍心机,玩手段上,何必呢!
一盏茶还未及喝完,便听得庭中喧哗,闻得一女子声声哭泣,王易王公公先一步打帘,弈灏大步流星而入,韵容华身穿秋铜色的素缎百褶裙,我低头只见那裙摆飞扬,雪花随其飘摇,不知归于何处。
放下茶盏,随莟妃等人一起缓缓行礼,声如莺啼。弈灏惊讶万分,只紧皱眉头道“你不是……”话未说完,又转头看向韵容华,低沉道“这是怎么回事?”
韵容华见我面色胜雪,几许嫣红于两颊之上,又打扮的艳丽如斯,转头怒视身边侍女虹巧,虹巧见我如常,早已哆嗦着跪在地上,不过片刻,韵容华便恢复如常,轻提裙摆,戚戚然行礼道“臣妾不知,刚刚下人来报,说是滢采女,怕是不好了,莟妃,棠昭仪等人都到水云涧来了,臣妾想到皇上最近对滢妹妹很是宠爱,所以赶忙着去乾元殿请皇上,谁知妹妹竟然没事”,说完抬眼看我,虽只一瞬间,我还是觉得那眼神冰冷刺骨,又垂首道“臣妾是受下面这起子不知深浅的奴才蛊惑,竟做出此等错事,为向妹妹赔罪”,看向我,一字一顿道“臣妾自请去简仪殿替妹妹祈福三日”。
我错过弈灏的目光,注视着俯身在地的韵容华,心想:她竟然自请去处于皇宫深处,穿过冷宫以及长长的巷道,甚是清苦的简仪殿,这个女子真的不简单!
弈灏听她如此说,本愤怒的神情也略缓和了些,但念及莟妃众人均在身旁,只轻咳一声道“既是误听,这般也便罢了,但在宫内如此兴风作浪,以讹传讹的奴才不能留!”说罢,厉声唤侍卫道“将虹巧打发进暴室,没朕的吩咐,不许放出来!”
听得此言,韵容华急忙阻着侍卫,以额触地道“皇上,请看在曼娇多年侍候您尽心尽力的份上,将虹巧交予我处置吧,曼娇进宫多年,只有虹巧一直守在身边,一直将其以妹妹看待,臣妾求您了!”
弈灏不发一言,只看向我,我无视莟妃怒视的神色,翩翩然行礼道“顾太医今日请脉,告知嫔妾身子已然无碍,瑶儿许久未见各宫姐妹,一时玩心大起,便邀莟妃姐姐,棠姐姐,倩姐姐一起吃茶赏雪,不曾想竟惹来这番周折,其实也怪瑶儿太不知收敛,既是没事,便打那宫女几板子,下次不再这般浮躁便好了,挺好的日子,打发去了暴室,多得一缕幽魂,倒是坏了赏雪的兴致,皇上您说呢?”说罢,温柔看向弈灏。
弈灏见我都如此说,便不再追究,看向两旁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韵容华听得此言,赶忙叩头谢恩,依礼而退。虽她并未再抬首看我,可我依然可以感觉到那种恨意并未因我的求情而有所减免。
莟妃此时将一盏君山银针捧于弈灏面前,温言道“皇上从乾元殿冒雪急匆匆赶来,一路寒气,到殿里又生得一起子闲气,赶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生了病怕就不好了,到时候滢妹妹少不得又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弈灏刚喝得一口,听莟妃如此说,便微愠道“清儿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诋毁滢采女吗?”。
我只静静站于一旁,耳中听得此话,心内稍稍失落,他称她为清儿,而称我是滢采女,弈灏心中终究是爱莟妃姐姐多一些的,又转念一想,莟妃姐姐在弈灏身边多年,弈灏为护她周全,将其置于水云涧殿后竹林小屋内一年之久,待寻得一切证据,能替她全全洗月兑罪名时,方将其带出来,如此深情,岂是我能比得。
念及此,我只轻扶莟妃到云霄纹紫檀木椅上,轻言道“莟妃姐姐,如今怀有身孕,不能久站,还是坐下说话比较好!”说话间用帕子轻拍莟妃的手,又对弈灏说道“瑶儿好的紧,怎会有人敢说嫔妾的不是,皇上多虑了!”
莟妃不依不饶,将我拽于一旁道“皇上,臣妾本不想说,可是刚刚在来的路上,还听得几个宫女内监议论,说滢妹妹出身卑微,没福分得皇上宠爱!”
弈灏将茶盏重重的拍于桌上,大怒道“这起子奴才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