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积雪,万古的风花。
从高处俯瞰,天山绝顶果然美丽。放眼望去,皑皑白雪在阳光下折射出异彩,宛如铺满了细小而纯净的宝石。
这真是一块远离尘寰的净土。可惜太冷了。
可能是扎布飞学艺不精,玄奘重重地摔在了山坳的雪地中。
“摄人水平确实够差的。”玄奘滚了几滚,从雪窝里爬出来,正碰上扎布飞充满杀意的双眼。
玄奘提醒道:“我知道你想杀我,不过你暂时还不能这么做。”
“你怎么知道?”
“要杀我的话,刚才你就已经动手了。
“那你说说我不杀你的理由?”
“人质。保你或你师父的命。杀了我,你必死无疑。雪豹精也很可能陪葬。”
扎布飞轻哼一声。
“那也未必。你实在是我见过的人里最讨厌的一个,也许我一时冲动会不计后果杀了你。”
“施主,我虽然讨人厌,但并不比别人更值得你恨啊。佛曰‘众生平等’,你也要平等对待我们啊……”为了拖延时间,玄奘开始没话找话地乱扯。
“平等?天上地下,这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平等!众生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只有认清这一点,人们才会像草木一样,努力往下扎根,拼命往上爬,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水,更多的阳光,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抱怨不公,追求那子虚乌有的‘平等’上!”
……
扎布飞逐渐被玄奘勾起了话头,不顾寒冷,激动地向玄奘发表起自己的人生哲学来。
玄奘一边有意配合他,一边内心有些着急地等待着悟空等人。然而,一直坐在雪地里,他的手脚迅速麻木起来,只能勉强支撑着听下去。
扎布飞一激动便有些神经质的反应,他胡乱地作着手势道:“我知道我的士兵个个如狼似虎,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我不反对!这是他们为自己争取的权利!我说过我也信佛,只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信的是慈眉善目的佛,我信的是金刚怒目的佛;别人小心翼翼,怕犯戒律,我是狂放不羁,禅意自在其中;别人讲究容忍,我却认为不如把垃圾扫除干净!这样世界才会马上变成一片净土。”
“你所说的……‘扫除’、‘垃圾’……是指什么?”玄奘磕磕绊绊地说道,“铲除……异己,屠戮……临邦吗?”。
“呵呵,”扎布飞笑得一片天真烂漫,“我只是帮他们重新投胎罢了。垃圾是不配活着的,活得肮脏又卑贱,愚蠢又懒散,还不如去死呢。”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自己也是一块……垃圾呢?”玄奘的舌头已经快要僵住了。
扎布飞一怔,笑道:“胡说八道!我这么……会是一块垃圾?哈哈,你不要听我的国民对我有怨声就信他们,其实,百年之后,他们会感谢我的!我的政策虽然严厉了点,但是都是为他们好,是有利于国家的!”
“有利于国家?所以版图越来越小,人民越来越少?再者,何谓国家?以有利于国家的名义侵略别国,难道是正义的吗?”。玄奘讥讽道。
扎布飞语塞,良久才道:“那都是他们不听我的号令,不理解我的苦心造成的!就连个小小的留扁头的禁令,他们也不肯顺从!我是为国民的健康着想啊!这样糊涂的国民,难道不该杀吗?”。
“也许,他们只是以此方式来怀念金花王的呢?”玄奘淡淡地问道。
扎布飞怒道:“怀念那个战争贩子,杀人王?他比我更虚伪!只不过人们都不了解他,盲目崇拜而已。”
“作为一个国王,虚伪不要紧,但他最起码能做到恩威并施,而你,只是刚愎自用罢了!”
“就算我刚愎自用,总比那个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曲文泰强!那笨蛋毫无一丝君王应有的威严,整个国家纲纪松散,臣民大胆放纵,欺君罔上的事情屡屡发生,听说你倒和他结拜为兄弟了?真是有眼光啊!”
玄奘听他抨击自己的义兄,免不了要为他辩护两句,于是便把自己前一阵子在信爱国辅助曲文泰颁布的“新政”讲了出来。没想到扎布飞听了哈哈大笑。
“和尚就是和尚,用你们的意见治国,那真是彻底的失策!太外行了!叫人笑掉大牙!”
玄奘意外道:“这新政有什么问题吗?”。
扎布飞道:“别的不说,光是这‘宽恕政策’就有很大的漏洞!比如说吧,设若受害者已死,而犯人买通受害者的亲属,获得‘宽恕’,那就可以直接月兑罪了!这样只会助长富人作恶的气焰,增加穷人不平的愤怒,最后国内必然意见很大,曲文泰还是不得不废除它!再比如……”
扎布飞一条一条指出信爱国“新政”的漏洞,听得玄奘冷汗直冒,心说:“这么一会儿就找出这么多漏洞来了,果然还是奸人更了解奸人心啊……”
玄奘正在暗想,忽听山谷中传来悟空焦急的声音:“小玄子!你在哪儿?”
玄奘激动地大声喊道:“悟空,我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快来……”
空气突然变得有些异样,一些奇怪的声音从更高处的山顶发出。
玄奘抬起头。
滚滚积雪似波涛般狂奔而下,宛如玉山倾倒。
雪崩了。
扎布飞迅速窜了上来,在卷起的雪尘上方低头笑笑。
“你刚才真不应该吆喝的。雪崩是你的声音招来的,这也算是自杀的吧。”扎布飞刚要离开,一转眼,正看到一根大棒已飞至头顶。
扎布飞的碎片被打入深深的雪中,在雪面上留下几点嫣红。
悟空只是看着雪面发愣。
雪豹精从远处乘兴而来:“怎么不打了?来来来,我们再战三百回合!”
悟空迎上前去,只一招,雪豹精上吃了一棒,被打回原形,惨叫着跌落在远处。
一个全身半果,腰系绿萝,头顶野草花环,背上白纱飘逸的女人如鬼魅般悄然出现。
她蹲下怜惜地模了模受伤的雪豹,轻声道:“点点,怎么搞成这样?”
雪豹慌忙挣扎着爬起来,用脖颈在她的腿上摩挲着,伸出舌头去亲热地舌忝了舌忝冰雪中她的赤脚。
那女人转过脸来,面孔绝艳,素色倾城。
“走吧,再过三天我的白骨诛心功便可大功告成了。我等了他五百年,不在乎多等三天。”
那女人勾魂摄魄的眼睛盯着悟空看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骑上雪豹,长发飘荡,绝尘而去。转过山坳,一阵凄美的歌声渐渐飘散在风中……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悟空站在那儿,毫无追打的意思。
风似乎也停息了。山顶重新恢复平静。
只有悟空暴躁中带有一丝恐惧的声音还在回响。
“小玄子,你到底在哪儿,快说话啊!”
……
……
玄奘的魂魄悠悠荡荡,到了灵山。
众神一看是他,也未敢阻拦。
如来看见他,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玄奘嗫嚅道:“我……死了啊。”
“取经未成,你怎敢回来见我?来人呐,把他给我轰出去!”
“作为一只鬼,能闯进灵山来的,你还是第一个呢……走吧走吧。”
弥勒挟持着玄奘往外走。
玄奘很容易便挣月兑了弥勒的魔掌:“我不走!”
如来的脸只对着弥勒:“把他送回去。死了也让他在那待着,等那个孙悟空把他救活。”
玄奘被弥勒倒拖着出去了,依然还在不甘心地喊着:“能不能等他们救活了我再走啊啊啊……”
如来以手扶额。
观音道:“人死之后,魂魄会随着业力的牵引而流转,智善者上升为神仙,罪过大于善行者下堕为鬼魅,中者再世为人。他大事未成,没理由能到灵山呀?支持他飘到这儿的,恐怕只有强大的执念了。”
如来不接这个话头,反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看护取经人的,居然让他死掉了?”
观音苦着脸道:“还不是因为最近被韦驮那个变态缠上了,月兑不开身……”
如来笑笑:“实在不行就嫁了吧。他将来可是护法尊天菩萨,也是最后一位住世的佛呢。当然,那要到很久很久以后了。”
“师尊你……”
如来看了看观音的脸色,微笑道:
“对面夫妻,如何?”
“就是你看我我看你那种?”
如来点头。
观音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行。还是太婬~荡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兴冲冲跑进来:“美女,我来了!你不是说能追到灵山就嫁给我么?”
观音一见,花容失色,望风而逃。
如来看着韦驮的背影,自语道:“一天之内让两个不可能进来的家伙破了结界,灵山的守护神真是越来越不称职了……”
※※※
天山。
八戒几个也追来了:“到处都找不到师父啊!大师兄,你怎么样?”
悟空不应。
小白龙做了个“嘘”的表情:“看他脸色就知道没找到了。”
悟空:“找到了。就在这附近。”
“哪儿呢?”
“积雪下面。某个地方。”
小白龙的脸霎时也变绿了。
悟空狠狠道:“大家给我扒!一点一点扒!我就不信扒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