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跑路果然还是没有马快。悟空不用法术,背着玄奘走走跑跑停停,五百多里路,竟走了将近两天。悟空纵是累也欣然,一路上不停地问东问西,倒认识了不少西域的动植物,同时也吓到了不少过路的人。玄奘却在他背上趴到腰酸背痛腿抽筋,最后连看一看悟空的后脑勺都有点要吐的感觉了。这也难怪,老是一个姿势趴着,确实还不如骑马舒服。
照顾到悟空的自尊心,玄奘努力不露声色,反而赞了他一句“走得挺快”。“其实,因为背着你,所以我的速度还不够快哩。”悟空边走边笑道。“哦?是我太重了吗?”。“如果是抱着,我保证一天就可以到达王宫!”“……”,玄奘勒了勒悟空的脖子,与悟空俯首贴耳,作亲密状,“再敢胡说我就把八戒升为大徒弟。”悟空腾出一只手,拽住玄奘的胳膊,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问道:“那我呢?”“把你变成高小姐。”玄奘咬牙道。
……
有比较才有鉴别,当浑身酸痛的玄奘看到笑吟吟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小白龙时,几乎要热泪盈眶了:“你终于回来了!”“没想到我这么受欢迎。”小白龙笑道。“他是在我背上累坏了。最欢迎你的应该是那位吧。”悟空呶呶嘴。沙僧立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才低声问道:“你父王……没事吧?”
“没事”,小白龙走过去拍了拍沙僧的肩,什么也没再说,立刻变成白马,冲玄奘甩一下头:“走吧。”
余下的路程玄奘感觉真是顺风顺水。然而一国之君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在悟空和沙僧的武力威慑下,玄奘等人才终于在大殿之上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扎布飞君。
没想到臭名昭著的扎布飞竟然是个外表清秀又孱弱的家伙,这与大家的预想大相径庭。他看起来确实是个四十开外的男人,头部是长圆型,并不扁平,脸很白,黑卷短发,留着倒三角型的络腮胡,嘴巴小巧秀气,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一双深褐色的大眼睛有点神经质地看着别人,那目光竟然给人一种天真怯懦的感觉?悟空怎么看他都不像个传说中的暴君。
听玄奘道明来意,扎布飞道:“原来是唐朝高僧到此,失敬失敬。其实我们屈支国也是以佛教为国教的,本应遣使迎接圣僧,奈何最近本王的爱妃身染重病,本王衣不解带地守了两天两夜了,因此没顾得上安排,还请圣僧多多包涵。”这一番话下来,连玄奘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弄错了:这真的是让信爱国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让本国百姓天天诅咒他快点死掉的扎布飞吗?
悟空诧异道:“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信佛?”扎布飞上下打量了悟空一眼,压抑着怒气说道:“你这猴子无礼!本王怎么就不能信佛了?”扎布飞一发怒,脸色愈发白了,面颊也在无意识地微微抽动。悟空喝道:“毒害王兄、挑起战争、侵略别国、奴役百姓、引狼入室、残害国民,你这样的人也敢自称信佛?”
扎布飞带着贵重宝石戒指的右手在王座上重重拍了一下,几乎就要站起身来,最终停了好一会儿才坐下。两边的大臣、侍卫和宫女担心可能又要遭殃了,不禁瑟瑟发抖。这时,屏风后面转出一个美人来,锦衣妍丽,面色却苍白如纸,由两名宫女搀扶着,犹自站立不稳,显然还在病中。美人径直对着悟空走去,斥责道:“你胡说!陛下对先王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毒害他!”
扎布飞一见爱妃出来了,慌忙起身去扶,劝她回去休息。美人坚持不走,一定要悟空道歉。悟空这辈子跟谁道过歉啊,何况自己是有理的一方,对方还是个女人,自然坚决不肯。
玄奘在旁问王妃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这个男人?”王妃还未回答,悟空忽然发现这女人也不是扁头,便疑惑地问道:“你是屈支国人吗?”。王妃一怔,迟疑了一会儿答道:“不是。其实……”,她看了看扎布飞,“陛下,反正我也活不多久了,就照实说了吧。我,是信爱国人!”“什么?!怪不得王妃的身世一直秘而不宣!”大臣们议论纷纷,“怪了,陛下不是说信爱国人都是肮脏的垃圾,愚蠢懒散的猪,是低等人种吗?到头来怎么会看中信爱国的女人?”王妃道:“当年,我才十六岁,是在清水河附近牧羊时被陛下掳走的。起初,我的确很想杀了他。然而,这些年来,陛下对我点点滴滴的真心,已经不知不觉融化了我的恨意。在我心目中,他是个温柔、敏感又善良的男人,而且他有他自己的理想,绝不像你们描述的那样不堪!”“你对你的夫君究竟了解多少?”玄奘摇头道,“国仇家恨,全都敌不过他的甜言蜜语吗?他每日的所作所为,你真的都清楚吗?还是故意闭着眼睛不肯去看?”王妃苍白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红起来:“我说过,他对我是真心的,不仅仅是什么甜言蜜语!多年来,我看到的他始终如月光般温柔,身上没有一丝戾气,又怎么可能会对别人残忍暴虐?何况他对先王的忠诚尽人皆知!如果你们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这些大臣,我国的‘奇特寺’是怎么来的?”
在扎布飞的眼神示意下,旁边的大臣中有一个年纪较长、胡须卷曲茂盛的站出来说道:“列位长老,不知有没有听说过我国的阿奢理贰伽蓝?翻译成大唐语言就是‘奇特寺’。”见玄奘等人摇头,大臣语调四平八稳地讲了一个貌似和谐美好,实则令人发指的奇闻异事。
……
两百多年前,金花王在世时,笃信佛教。由于他天纵奇才,英明神武,励精图治,领导有方(此处省略八个赞美用语)……当时的屈支国国内大定,而且已经相当繁荣富庶了,所以,他很希望在其生前能够去西方各地瞻仰一下佛陀的圣迹。一天,他把自己的王弟叫到跟前,说自己将要远行,命其代为监国,暂摄国政,直到他回来。当金花王准备启驾西行时,王弟赶来送行,并且送给他一个密封的金函,嘱其兄务必妥为保管。金花王感到很奇怪,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用金函盛之,且密封?”其弟答道:“是什么东西您就别问了,只是请您随身带着,妥为收藏,待回驾之日始可开启。”金花王答应了。金花王西行许久才返回。升殿视事之日,有人密奏:“陛下西行期间,王弟不专心监国,婬~乱**。”金花王大怒,命人绑了王弟,想要处以严刑。王弟说:“我不愿推卸责任,但刑前乞求陛下开启昔日临行时所赠金函。”金花王令护军取出金函,打开一看,函内装了一截男~性~生~殖~器。金花王指着它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让我看是什么意思?”王弟从容答道:“当初王兄想要远游,命我监国,我担心有阴险小人会进谗言,于是自断男~根~以明志。男~根~在王兄远行前已断,我又岂能婬~乱**?请王兄明鉴。”金花王又惊又惭,马上放了他,而且从此对他愈发显得亲近,允许他自由出入**,任何人沿途不得阻挠。后来,有一天王弟走在路上,遇见一个人正赶着五百公牛往前走,便问他要去哪里,此时才知这些牛都是要被赶去阉割的。王弟想到自己身体残缺,如同废人,很同情五百头公牛的命运,便以自家财富为这五百公牛赎了身。由于有了此种功德,王弟后来在梦中得见佛陀,并对他表示赞许,以大慈悲力使他渐渐恢复了完整的男子之身。王弟因为自己重新恢复健康,便不再到**去了。金花王很奇怪,便问他怎么回事。王弟如实禀告,令金花王深感惊奇。为表彰其弟忠心事国、弘扬佛陀神迹,金花王下令拨国库之款修建新寺,特命名为“奇特寺”。
……
“这个故事里的王弟就是当今陛下。”大臣终于讲完了,胡子上也沾了些许唾沫星子,最后环顾四周,胸有成竹地准备接受听众对他们君上的赞扬,然而,悟空却首先摇头道:“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啊……这个故事简直就是疑点重重!退一步说,就算你讲的都是真的,那个金花王和他王弟也都够狠的。”扎布飞脸上乌云暗聚,埋怨道:“别人听说这件事都赞我忠良有德,你却为何口出污蔑之言?”玄奘道:“这个故事里的兄弟俩根本没有什么忠诚孝悌可言,只不过都在一边日夜吞咽着恐惧、怀疑、痛苦和仇恨,一边拼命自保罢了!一个不信任自己的兄弟,利用完他,却听信谗言,怀疑他婬~乱宫闱;另一个更加奸诈恶毒,事先算好自己的王兄会对自己有所怀疑,便将计就计,割了别人的男~根冒充自己的,婬~乱了**又故意找人进言,再用‘证物’消除王兄的怀疑,得以自由出入宫禁。等时机成熟之时,又假借赎牛之事,佛陀之名,来恢复自己的男儿身,最终博得个名利双收,真是高明啊高明!”
玄奘说完,那王妃已经伏在宫女身上,不能站立。扎布飞双手有些颤抖,却慑于悟空和沙僧的武力,暂时不敢造次。没想到小白龙又补充道:“搞不好当初金花王远行,本身便是一计,是专为除掉王弟这个王位威胁者而设的,可惜被更为阴险毒辣的王弟识破了,并且将计就计,反将了他一军。”众人惊愕不已。扎布飞头上汗出如豆。然而沙僧还补充了最后一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金花王应该是从那以后不久就得了暴病吧?”
扎布飞既恨且惧地看了这几个太过聪明的人一眼,颓然坐回宝座。王妃看着扎布飞的表情渐渐萎顿下去,转头声音微弱地对宫女道:“扶我进去吧。”
大臣们却像炸了锅:“看来他们说陛下害死先王也很可能是真的了!”“陛下虽然即位后一贯严酷……没想到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可骇!”
“够了!”扎布飞面色铁青,“你们想造反么?再敢乱嚼舌根小心我把你们全部处死!”二百年来,有点血性的大臣早已被扎布飞清除个差不多了,现在这帮臣子本来就是奴性很强的一群废物,经扎布飞这么一镇唬,他们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悟空怒道:“你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正待上前好好修理他一顿,忽听内殿传来一片惊呼声:“不好了,王妃自杀了!王妃自杀了!”
扎布飞横冲直撞地抢进内殿,许久,才横抱着王妃出来了。王妃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血流及地,染红了扎布飞的锦袍。扎布飞面无人色,目光阴狠地扫视过玄奘等人,慢慢说道:“我承认,有时候我是狡诈狠毒,可为了争夺王位而兄弟相残之事,自古以来并不鲜见。听说当今大唐皇帝也是这样即位的,如今他不是把国家治理得挺好吗?所以我并不认为自己就比他们卑劣!我也是信佛的,而且我对佛法有我自己的理解!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如今却含恨而死!这下你们满意了?”
“真的很抱歉,没想到会是这样。但是,如果你不曾做下那些杀人害命的事,也不会连累你心爱的女人。另外,不知你对佛法究竟是怎样理解的?我真的无法……”玄奘道。“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讨论佛法!”扎布飞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抒发对玄奘的怨气。悟空怒道:“我看你也不想活了是吧?也对,像你这种人渣,早该打死了事!”说完一棒子直接砸了下去。
“叮”的一声,一根狼牙棒突然挡在了扎布飞头上,金箍棒也被震偏了。悟空怔了怔,抬头一看,正碰上一双琥珀色的慑人双眸。悟空立即后退一步,张目细看,只见一个身上穿着狐裘劲装的矫健男子正在用威严的目光扫视悟空等人,在他身后,是被掼到地上,正在痛苦中拼命挣扎的八戒和郎中。
那男子道:“这两个废物现在我手里,不想他们死的话,快快束手就擒,把唐僧交出来!”
见此情形,众大臣和侍卫、宫女刹那间全部作鸟兽散。
沙僧反应极快,二话不说,直接上去抢人。可惜他黑色的身影还未沾上八戒的身体,就又被狼牙棒挡开了。那男子傲然道:“就凭你这两下子,就敢在我眼皮底下抢人?”沙僧握着木棍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其实这些天一直没有停止过修苦行,虽然不再如原先所说要完全“禁食、禁欲、禁言”,但每天只是日中一食,看来的确能量不足,身体已经有些难以承受了。
扎布飞叫道:“师父,您终于来了!”悟空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雪豹精啊,看起来还挺年轻的呢,可惜……”“可惜什么?”“可惜你今日就要死在我的棒下!”悟空突然冲上前去,金箍棒光芒暴涨,舞出一个美丽的金色扇面,势如破竹,锐气逼人。雪豹精也不是吃素的,不理扎布飞,与悟空硬打硬接,一眨眼竟已扛住了悟空三四次攻击。悟空赞道:“好功夫!以你的本领,上天做个将领什么的也是绰绰有余了!”“呸!”雪豹精啐道,“老子自爱我的天山,天高地迥,冰清玉洁,乐得逍遥自在,谁稀罕他们那劳什子官位!”“乖儿子,听你这么说,你外公我倒舍不得杀你了。”悟空嬉笑如常,可惜没注意到辈分有些错乱。雪豹精大怒:“你算什么东西,听说只是徒有虚名的一个什么‘大圣’,竟敢在老子面前充大?你给我小心了!”说完立刻冲上前去,又与悟空战在一处。两人“丁丁梆梆”,你来我往,不一会儿,便都嫌大殿地方小,施展不开,相继破空而去。好久没遇到这么有实力的对手了,悟空越打越高兴,竟有意不下死手,和雪豹精痛快地玩了起来。
那边沙僧赶忙把八戒和郎中救下。八戒刚被除掉嘴里的破布,开口便叹道:“丢脸啊!光顾着采雪莲了,竟被妖怪偷袭成功,活捉了!没想到我一世英名,竟毁在了一个无名妖精手里!”郎中却如释重负:“还好,还好,在宫殿被撞塌之前,他们还知道出去打……”沙僧依旧保持半蹲的姿势,冲八戒笑笑,安慰道:“又不是第一次被活捉,哪还有脸可以丢……”正说着,一抬头,笑容忽然顿住。八戒一看,也跟着一挺身站了起来。
原来被众人忽略的扎布飞已经突然移到玄奘身后,利刃抵上他的喉头,狂笑道:“哈哈哈……没想到吧,我多少也是会点法术的。”
“你……”沙僧和八戒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突然一空,扎布飞和玄奘都不见了。
――――――――――――――――――――――本章注:扎布飞完全是个虚构出来的人物。《大唐西域记》中有关于阿奢理贰伽蓝(奇特寺)的传说,个人虽然感觉疑点甚多,但绝对尊重西域文化,本章只因情节需要,把主人公改造成了扎布飞和金花,并添了些“内幕”,纯属虚构啊纯属虚构,请读者不要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