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宁姽婳却辗转于床头,久久不能入眠(明宫:妖颜惑主29章节手打)。
到了最后她索性起身,拿起放在床边的一件外衣披在了身上,独自一人走到窗墙,推开紧闭的刻有梨花纹饰的木窗,抬头眺望着头顶的一轮明月。
这场接连下了几日的大雨,终于在今夜停了下来,雨后的天空仿佛被洗净了尘埃一般,显得格外澄澈透亮。
明月当空,洒下一片柔美的光晕。
然而面对这样难得美景,她却只是依在窗框上,望着远处愣愣出神。
她看上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而事实上,此时她的脑海之中却是空无一物的。
明日,她便要坐上那顶黑色的骄辇,被送去无数宫中女子所期望的地方。
或许这对每个宫中女子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或许也只有她一个人才会为此忧桑苦恼。
对于自己的归宿,她从未有过多的考虑,只是想着等到期满之日出宫,然后过着远离是非斗争的平静生活。至于嫁作人妇,至于儿孙满堂,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不知是否在宫中呆了太久,或是看倦了争斗,看惯了帝王的凉薄,所以对于男女之间的情爱,她从未有过一丝期望。或许在她眼中,天下的男子的爱全都如同帝王的恩情一般,变幻无常,凉薄不可依靠。
身如浮萍,任凭雨打风吹去。
或许这便是身为女子所注定的命运,除此之外,毫无选择。
只是她仍旧觉得心有不甘,不愿毫无挣扎就这样接受已注定的一切。
她原本以为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原本以为可以逃离是非之外,原本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跳月兑这一切。且不论是否实现,单从这样的想法来看,本就如此可笑。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介于两宫斗争之间,维持着宫正司不受争斗的波及。
正是因为这些年来的成功维持,才导致了她的自以为是,觉得仅凭一己之力就可以跳月兑其中。
“作茧自缚,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作茧自缚。”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呐喊,如此冰冷,却又如此癫狂,似乎一次性发泄了胸中所有的苦闷与不甘一般。
就在她被悲伤情绪所包裹的时候,寂静的夜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阵清幽的笛声。
仿佛一块寒冰落入了她的心头,瞬间平复了躁动的情绪。
她仔细一听,正是那一曲《平湖秋月》。
“是他。”她低声默念了一句,心中仿佛却有什么东西在滋生,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
那晚也是这笛声,引着她和香芸一路寻去,最终见到了那吹笛之人。只是今夜,已物是人非,香芸已不在她身边。
想到香芸,她的心才平静了几分,明日之后,她便是皇上的女人。
事实上从入宫那日起,她便已是皇上的女人。皇上坐拥天下,同时这后宫中的所有女子都只属于他一人。
只是即便如此,这一切也不是她所想要的(明宫:妖颜惑主内容)。
得到了天子的宠爱,等于拥有了无限的财富与尊贵的地位,然而即便如此,这一切也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只是逃离宫中的事事非非,平静安宁的度日。
这样微不足道的要求,对她来说,竟也成了奢望。
宫女期满尚可出宫,而一旦成了皇上的女子,这也就意味着,她再也没有出宫的机会。她今后的生命,也将被囚禁在这座华丽的牢笼中,不断的斗争,至死方休。
想到这样的人生,她的心中顿时又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悲凉。
听着窗外空灵的笛声,她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像那晚一般,寻着声音去找那一袭白衣的吹笛人。
然而很快,理智便打败了冲动,有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响起,想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她想吹奏一曲,又忽然想起自己的笛子已经落进了护城河中。
巡视屋中一圈之后,发现只有香案上还放着一把琴。
她忍不住走了过去,抚模着上面的琴弦。已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弹过琴了。自从卷入了这场是非之中,她便再也没有那样的心境,来弹奏一曲。
想着想着,她竟忍不住坐了下来,右手抚模着冰冷的琴弦。
窗外一曲《平湖秋月》依旧不断的重复着,就这么一直不停的吹奏下去,仿佛永远也不会断绝一般。
然而就在这时,她忽然拨动琴弦,弹的却是一曲《广陵散》。
古琴低沉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如同万年时光中的一声哀叹,仿佛是沉寂千年的尘埃被瞬间拨动一般,带着一种古旧的味道。
笛声戛然而止,周围的一切仿佛全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的聆听着这仿佛是穿越了几世时光的声音。
此曲是嵇康死前在刑场所奏,因此曲调之中也不时透露着一股决然与悲壮之意。
然而她明白,那吹笛之人并没有离开,而是在这深宫中的某一角,静静的听着她琴中的悲鸣。于是她又加大了指尖的力度,想要将一腔的悲痛与苦闷全部加注在这琴曲之间,这是她唯一可用的倾述方式。
琴笛相和本就是件美事,然而她却没有又弹奏一曲《平湖秋月》与对方相和。
而是选择了这么一首,笛子所无法吹奏的曲子。
或许她要的只是一种宣泄,或许她是在告诉那吹笛之人,琴笛虽可以相和生辉,但终究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就像用竹笛永远也无法吹奏出《广陵散》的决然,用琴也同样无法奏出笛声的婉转空灵。
夜凉无声,她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听得懂她的意思,只是就这么一遍一遍重复的弹奏着,仿佛是压抑已经的心绪终于在此刻得到了释放。一向沉稳平和的人,也顿时迷恋上了这种决然与癫狂,一时间竟也不愿停下手里的动作。
寂静的夜空中,空有她一曲“铮”鸣之音,久久不曾散去。
而在宫中的另一角,白衣男子凭空而立,身后是已空无点碧的荷塘。
有微风从他身边拂过,带着从远处飘来的琴声,顿生一种萧瑟与悲凉之意。
他负手而立,静立在夜色之下,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