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我在给你写信。
亲,你打电话来,说你一个人了。窗外烟雨蒙蒙,夜色又开始肆意蔓延。我听着你的声音,感觉着你的孤独,却不知相见是几时。眨眼分别三年的时光呵,而你们的曾经也真的化成了那段曾经。还记得那年初见林达的情景吗?那是一个早春,空气里满是泥土翻新的味道,湿润的又那么干净。你站在教学楼前,装着高傲的抬头,然后告诉我,你一个寒假又长高了,说着狠狠地向前跨了一大步。右脚不争气的踩到了林达横扫来的大扫帚。他当时应该是在做值日吧。
时间如果一直在那一刻停留,也许世界都会因你们的表情而笑晕。包括我。可谁又会知道由那次不算眩迷的邂逅,会开始一段爱情。然而,转瞬间,你已是在说,一别一辈子。
亲,你知道吗?你们还有好多事没做。你说你们曾许诺一起去做好多浪漫的事,去海边冲浪,去荷兰看风车,去游桂林,去喝法国酒……你说希望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永远是你,你说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我知道你是累了,你总喜欢让自己有新鲜刺激的感觉。你和林达已是创造了你爱情史上的新纪录了。你总认为你的生活是在漂泊,你觉得太久了你都是孤独的看风,流浪。可是,你有什么时候决定靠岸了?认识这么些年,你的恋爱都只是在换口味而已。你用一如以往的忧伤着告诉我,就这样了,过去了。你真的有伤心吗?亲爱的,没有心动,又何必当初海誓山盟的那么真?你和他说好的永远呢?
在他乡求学,我养成了眯着眼看窗外的习惯,总觉得,这个城市早变得不在自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看着它从荒芜变得热闹,热闹凋零,冰冷上场。心好像已经麻木了,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那一个个笑颜或是哭泣。我已是无望,为什么你不去幸福?说什么一别一辈子!
这封信你应该不会看到。我是如此固执,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你们的决定,我一直都认为是对的。即使有时候我知道是你们把别人伤的如此遍体鳞伤。
也许这样也好,相忘于江湖吧!我也一直认为没有永远。曲终了,散场了,该走的还是要走。那就,一别一辈子吧。但,王楚伊,你记住,最好的那个他,在你不经意间变成了路人甲。
拿着写给楚伊的信发呆,“或许该给她寄过去吧。”木槿心里想着。突然一双纤细的手臂缠住了她的腰,微微一转头就看到张茜那有着古典美的面容。光洁的额头,细细的柳叶眉,一双丹凤眼闪着俏皮的光,小巧的鼻子,好看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弧线,两边的脸腮粉女敕粉女敕的。木槿反握着张茜的手,笑着说:“丫头,又犯桃花了?看来和你家那老口子不错啊。”张茜笑吟吟的看着木槿,猛地狠狠拧了后者胳膊一把,嘴里嚷着:“让你每天打探我八卦。”木槿揉着胳膊,咧着呀狞笑道:“都几年的老夫老妻了,不透露内情,还装初恋,提不得,打趣不得。很容易让人想歪啊。嘿嘿。”张茜问:“想听?”木槿做一本正经地点头。哪知张茜收起说有表情,径直走到书桌旁,自语道:“我要跟他分手。”不等木槿发问,便又开始自语。
“我和陈羽是在高三的时候认识的。那时,为了让大家适应新变革的高考制度,学校每个星期都会有一次模拟考。我虽然是一个艺术生,但各个考试还是得参加,和大文大理的学生一起。四月的一场考试,我心情很不好。从家里走出来好远我突然发现,袜子穿的不是一双的。我很不自然的走到教室,坐到位置上。一会儿,习惯使然就向前伸腿,脚使劲蹬了出去,心刚叹完舒服,一张纸条就被传过来,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注意脚上’。”木槿一下子就笑弯了。张茜继续说,仿佛沉浸在记忆中。
“我当时气爆了,扭头就发现一脸猥琐的陈羽,他还很不着调的冲我点点头。之后考试就开始了。试题被我做的一塌糊涂。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写个状子上去。考完后我以光速逃出教室。几天后的一次课间休息,我被喊了出去,又是那张猥琐的脸。他很认真地做了一大堆自我介绍,还强调自己喜欢糊涂点的女女,比较可爱。我在他的自我介绍结束前就撤了。他比我那时的数学老师还啰嗦。当我半只脚踏进教室的时候,后面一句喊话让我彻底崩溃。‘张茜,做我女朋友吧!我保证你以后再不会穿错袜子。’”
木槿很艰难的把自己的表情扳到很善良的一面,问:“你当时是不是马上转身,接下来是慢镜头:你跑着,笑着,叫着‘亲,这辈子袜子的事靠你了!’”张茜那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涟漪,“当时迎来了哄堂大笑,我恨不得揍他一顿,并告诉他‘本姑娘就是不喜欢穿两只一样的袜子!’因为担心全城轰动,就狼狈地回了教室。”木槿用手指敲了敲脸颊,问道:“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有没有把你多次想揍他的冲动给弥补回来啊?”张茜说:“不是我揍的。高考结束后他就开始正式追我。每天打电话过来,约一起出去玩。原本对他不感冒的我也因死党的游说而和他交往。一次我两逛到公园,他又开始贫,我脸刚沉下,一哥们路过就走了过来问我是不是被欺负,我很邪恶地点头,他就被揍了。”
“他们北方人就是彪悍。”木槿心想。“可是,羽还是笑着跟我说没事,说他的脸皮有城墙厚,揍不疼。我很想哭,于是就扯着他的衣角大哭了起来。可以说,我们之间没有浪漫过,他追我的过程也是那么老土,吃喝,看电影,到处乱逛。我当自己是心动了,答应了,一牵手就是三年,一个承诺就是永远。可是,我累了,真的累了。”张茜用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手掌托着下巴,眼睑垂下,泪就那么一颗颗的滚了下来。木槿看着,赶忙问:“到底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你别哭,还有我们呢。”张茜一下子扑过来,哭得更猛了。“瑾,你知道吗?我以为我爱他,这么久了,我努力去记着关于他的一切,他喜欢的电影,颜色,衣服款式,还有明星。我每天让自己跟着他的脚步走。我对自己说我是幸福的。我知道他很爱我,在乎我。可是,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空间?我睡晚了他会说,我睡早了他会说,我每天的行踪他会不断地打电话问,我做任何一件事他都会说了再说。他用他认为的最好的方式爱我,呵护我。我用我应该表现的幸福方式回应他。我是一个人,不是活着的机器,会累,会再也不想做下去。”
“现在,我都快忘了跟他在一起有过什么快乐的事情。他的爱,好沉,沉得让我窒息。我想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对他看管式的爱,分手连愧疚都没有。木槿,我不愿再装下去了,我真的撑不住了……”木槿抱住张茜的肩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幽幽叹了一声。张茜在木槿的怀里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用手背狠狠地擦干脸上的泪,走到阳台上,认真地看着天空,说:“什么天荒地老,不要了。”
木槿走了过去,她看见张茜眼里的天空,那么的蓝,那么忧郁,一缕白云飘荡着,像羽毛,又像一声低吟出的叹息。木槿点了点头。她不管什么仁义道德,朋友们的决定她永远支持。就像一个追星者,狂热着抛弃整个世界。两人站在阳台上沉默了许久,直到周竹雨回来。张茜转身看着周竹雨,恢复了以往笑盈盈的样子,说:“今天我们四个出去吧,好好疯玩一天。”周竹雨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说:“太不仗义了吧!好歹也叫上秦诗啊,秦诗好可怜的,周末孤零零,凄惨惨,独守空房。”张茜伸手就要去拧周竹雨,结果周竹雨嘻嘻一笑溜出了阳台。“我们寝室四个出去,张茜不带陈羽的。”木槿懒懒地说道。木槿的话让周竹雨露出真正惊讶的表情,问:“确定不会有肉尾巴?”张茜点头,从包里拿出手机,扣掉电池,丢在桌子上。周竹雨欢呼一声,给秦诗打电话。不久秦诗回来,四个人兴高采烈地商量一顿,集体丢掉手机,整装出发。
踏出校门,秦诗跳到众人前面,说:“奢侈一回,我去叫车。”说着蹦跳着找计程车去了。张茜看着秦诗的背影,笑道:“这么乍一看我们家诗的确是一个好孩子。”木槿接着话音:“看多了,我们家诗可真不是东西。”“活生生的一头活泼开朗,又小巧可人的披着羊皮的狼。”周竹雨说。“唉!”三声齐齐的感叹。“要不,我们打个赌,看秦诗是不是找一个小青年开的车,且路上的时候祸害祖国的希望。我赌是。你们下赌注吧。一块钱。”木槿狞笑着说。“切!”两声一样的回答。片刻的时间,一辆计程车驶来,被拉下一半的车窗处探出秦诗那张笑得花一样灿烂的脸颊。“上吧!”三人上车,看着驾驶坐上的男子,相视无言。只冲着司机同志善意的笑了笑。
下车的时候,木槿三人确定,小司机沦陷了。因为他给了秦诗手机号。秦诗从没放弃过任何一个给她手机号的陌生男子。她们的第一站是游乐园。以前有玩过温柔的,这次直奔高空旋转的转盘。一路最高音嘶叫着,嗓子哑了,手掌被十指攥得发白,俯冲的时候还装着大胆,张开双臂,心害怕的要紧却又迷恋这种急速的刺激。之后,经过鬼洞的时候一起跑进去,以临时演员扮鬼,或吼着,或伸着满是鲜血的胳膊冲向游人,或躺在路上的石头上,或龇着牙。看着别人被吓得大叫,开始没心没肺的大笑。从鬼洞爬出,四人走进一家地下旱冰场。旱冰场里充斥着劲爆的摇滚,她们手拉着手横着直滑到场中央。音乐声换,跟着一起旋转。音乐又换,秦诗划着美丽的弧线,拉着自己的姐妹从一个个穿着旱冰鞋,无聊的打着转的人身旁穿过,一片片的叫声在背后响起。秦诗打着手势让所有人手拉手围成圈,偌大旱冰场迎来了第一次高潮。秦诗高喊:“大家转起来!”出奇的,所有人一起逆时针转了起来。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彩灯闪烁,跟着摇滚的节奏翻腾。出了游乐场,周竹雨提议一路高歌回学校,于是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周竹雨大声吼:“flywithme”。张茜跑过去,勾着前者的肩膀跟着嚎。一首《完美世界》就在她两的破嗓门跟别人骇然的眼神中结束。当然,一路高歌,人人有份。各种跑调,各种忘词。
回到学校的时候,四个人喊不出,走不动,又笑不来。
张茜睁开眼睛的时候,木槿已经坐在了书桌旁。清晨的阳光金灿灿的,静静打在木槿的背影上,“你醒了。”大概感觉到身后的目光,木槿回过头来说。“木槿,你留长发吧。”张茜像是没听到木槿的话一样。木槿笑笑,“我把对长发的爱,留给了另一个人。”“你是说王楚伊吗?我真羡慕她。听你说,她高三没读完就走了,都这么久了,你还是那么关心她。我有时候觉得,有一个男朋友,还不如有一个你这么好的姐妹来的实在。”“那,你就把你家的那个小羽子扔了。”不知什么时候醒的秦诗插话说道。木槿想她们都不知道张茜已经决定跟陈羽分手的事,怕张茜难受,正要换个话题,张茜平静的声音传来,“今天,我就去和他分手。秦诗,你以前说的对,我们三个,都不知道对自己好。为什么要那么苦?为什么难受到不能呼吸还不放弃?为什么认定了的东西不去变?世界都在变了,我们对她都陌生了。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变成过客,淡然飘出她的记忆。”秦诗朝睡眼朦胧的周竹雨说:“她说的,我只听懂了她要分手。不过,换个口味总是好的。茜茜的初恋一谈就是两年,想想都神奇。”周竹雨一手揉着惺忪的眼睛,——:“没你一个星期同时谈五个男友神奇。”木槿站起来,走到周竹雨的床边,说:“错了,秦诗的记录是七个。正好每晚约一个,不重不漏。”秦诗做势欲扑,木槿伸手指指她的上铺,示意:张茜心情不好,不要疯了。
木槿抬起头,对上面的张茜说:“要下来吗?”。张茜点了点头。一会儿的时间,四个顶着凌乱头发,穿着睡衣的人便围着敞口的垃圾桶坐成一圈。周竹雨剥一个桔子,顺手扔掉皮,把剩下的掰成四瓣分了。木槿拿着桔子,笑着说:“你们知道吗,有的地方洁白的桔花是婚喜的象征。”周竹雨问:“真的吗?可是,我感觉这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么浪漫的场景。木槿,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一个诗人的故乡,在意大利的最南端,叫西西里。诗人在他的作品里这样说:
桔花
或许夹竹桃
清幽的芬芳
在夜空中微微荡漾。
一湾碧蓝的流水
催动悄然东去的玫瑰,
落花轻舌忝堤岸
在静谧的海湾低徊。
你们知道诗人是没有家的,他们思念自己的故乡。”木槿说完,抬头看了看窗外,秋天了,起风了,萧瑟的感觉又来了。
木槿是南方人,在来到这个城市之前,她对秋天的概念没这么鲜明。只是去了趟秦诗的老家,一切就变了。记得那时是“十一”,学校放假,回不去,又不知到什么景区。秦诗说要回老家看看,四个人就一起去了。木槿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见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田地,也是第一次站在呼啸而过的秋风中张开手臂。北国的风是萧瑟的,苍凉的,如一个绝美的女子带着忧伤飘过,引人心痛。她穿过荒芜了的蒿草地,穿过满是落叶的杨树林,穿过叮咚柔唱的小溪。在高高的土坡上,光溜溜的石头上,奏响一曲天籁。木槿四人手挽着手跟着风的脚步,走过她途径的地方,看到风的天空,那么蓝,那么高。晚上的时候躺在四合院的土炕上,耳边是虫子的鸣唱,鼻息里是丰收的味道。早上推开门,起雾,秋霜降了。这是她们的宿命,注定会爱上这个秋天,永远放不下。
“今天晚上,我会找陈羽出来谈,该结束的就不要让它存在了。”张茜从窗外收回目光,对着大家说。四个人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