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期盼多了惆怅的日子总是过得异常飞快,仿佛不过眨眼之间,便到了我入宫这天。
这天,七月初七,乞巧节,我的生辰,然而大家记住的更多是我今天将进宫受封宓妃,此乃施氏一族的荣耀,大娘和冬意更是一大早的去翻了黄历,都说今儿个是个吉日,诸事皆宜,嫁娶犹笃。
我听了只是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再无表情,任由一干下人为我理妆更衣。
喜庆颜色的妃嫔礼服深领广袖,繁复裙摆逶迤曳地,金瓒玉珥,浮翠流丹,冬意在旁始终不断的艳羡赞叹我的绝世风华。
记得以前在浣纱村时就听人们常道:浣纱村出美人,古有西施,今有倾城,往常听了,心中总是掩不住的沾沾自喜,以为得以与学识渊博,风姿俊逸的玉郎相配之,可如今听来,却生生的成了我最大的不屑和讽刺。
辰时,有家仆来道吉时已到,父亲与大娘左右一边搀扶我登上雕花龙凤的宫车,我闻得他们在身后不舍的哽咽,终究毅然绝决不曾回头,其实心底亦是曾惧怕,惧怕往黎归回的玉郎翩翩身姿伫立人群当中,惧怕看到他在得知我背弃诺言之后的愁容。
我微微侧目示意随行的冬意在车顶处悬上一枚铃铛,便闻得窗外礼官高声称警跸,随即车轮粼粼而去,浩然端重的礼乐声宣示着我今后的荣华富贵,铃铛也随之发出声声清脆,我闭目聆听,试图掩饰沿街百姓围观的欢呼。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悠远而淳厚低沉的竹埙乐声穿透随行礼乐的声音徐徐飘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是我们之间的歌。
进宫之路必经浣纱村,所以,一定是玉郎,是玉郎回来了!
乐声由远而近,清晰可闻。
蒹葭萋萋,白露未唏。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在水之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我不敢想象原本满怀欣悦的他自黎国归来,得知我将入宫闱的消息时是何心境,才会促使他此刻曲声如此悲哀,不复往日天籁?
我更不敢想象,浣纱溪对岸白袂飘飘的他茕茕孑立于枯萎竹林间是何等萧索寂寞,可此间的我,纵有千言万语想飞奔至他面前对他诉说也是枉然,终只得喃喃启口,低唱那首我们的歌。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我凝视着车顶摇摇晃晃的铃铛,恍惚地想,老天终究是眷顾我的,还能在我宛若此生终止的一刻,听一次他吹奏的竹埙乐曲,唱一首他教与我的蒹葭歌,或许,因为有了这一份此后余生的追忆,我便不会觉得遗憾。
也再不会觉得痛楚了。
“小姐……”冬意了然我这般,担忧的开口。
我目光依旧不离车顶上的铃铛,淡淡的道:“你放心,我不会哭的,再也不会哭了。”
因为眼泪早在这无助的半月间,流干了。
“小姐……”
“以后,你大概得改口喊我‘娘娘’了。”
宫车还在缓缓前行,却逐渐远离了竹埙乐声,不消片刻,就什么也听不到了,耳畔仍是最初的清脆的铃声,我亦再次闭目,等待车轮驶进那座金碧辉煌,巍峨磅礴却犹如禁锢金丝雀儿的铁笼。
于巳时,宫车终于从朝天门进入,在未央宫前殿戛然停顿,我由静候在车外的宫人搀扶下车,沿锦色红毯六肃三跪二拜登上正殿,因皇帝在此之前感觉龙体不适,遂我不曾见到圣颜,而是由皇后班氏授以我金印金册,荣封宓妃,受百官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