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克己让这意味深长弄得慌乱了,那触及到他心底的伤疤——柳爱武。他藏着、掖着,却被包爷无情地撕了开来,而包爷还在兴奋,话题就扯柳爱武怎么背叛了他严克己,怎么没好果子吃……像饶舌妇没完没了。
“于忠诚死啦!那个炒菜师傅的儿子,三棍都打不出屁来的呆瓜……”包爷这才说忘了跟严克己说这事了,也不想说,怕哥们儿难受,他还是说了,“她后来就随便嫁给于忠诚了!够你难受,够你恶心的吧?没想到当年众英雄你追我求的对象,搞了半天,竟然找了个比咱还不上档次的后台烧水的。哼,这是典型的鲜花插在牛粪上呀!”
严克己想想,觉得不对:“她没跟那个……”
“你说乔主任乔革命啊?人家革完你这个情敌的命,就把她也给革命了!”包爷于是把乔革命插足拆散严克己和柳爱武的初恋又如何蹬了她的事像炒现饭似的炒了一遍,“你还不知道吧,原来这家伙有老婆孩子。柳爱武说她怀孕了,乔革命的种,他一害怕,所以退缩啦!”
“她怀了他的孩子?”震惊。
“还扬言要生下这孩子,为了报复。”看了一眼严克己,一脸想知道下文的样子,就接着说,“报复成功啦,乔革命因为作风问题受到审查,主任被撸了,老婆跟他离了,身败名裂,最后,跑到老家乡下喝农药自杀了!”
“后来呢?哦,我是说她后来生没生下那孩子?”
“生了,生了个女儿,那就是于忠诚的女儿啦!”见严克己不明白,解释:“她又否认先前的说法了,说只是报复乔革命云云……咳咳,一切都搞不清楚,鬼才清楚,就是包青天包大人在世都搞不清楚……”说了一连串的搞不清楚又怜悯叹息了:“不容易啊!那你让她怎么着?那年月,总不能孩子一生出来就没爹吧?那孩子两三岁的时候我见过,后来我从剧团出来单干就不知道了。”
转头看着严克己震动且复杂的表情,忽然叫起来:“哈,你就是要把这个写进你的小说里去吧?你是!倒是很精彩啊,老百姓喜欢看这个,喜欢看悲剧,这样他们就有安慰感:哇!感情这世上还有比我更倒霉更不幸的人吗?那自己的不幸就不算不幸,也就不算倒霉啦!”
“怎么这种腔调,看笑话似的,你过去不也……”
包爷承认:“那时候人人都暗恋漂亮的柳爱武啊!她当年是花旦里面最有味道的一个嘛!可我也……”他吞下了那个‘恨’字。
“你说哈,我就疑惑,她姓的那个柳字:柳,杨柳,水性杨花……不不,应该这么解释:杨柳细腰、春风杨柳、弱柳扶风,‘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挺文绉绉,挺诗意的呀,干嘛又叫个爱武?爱武是悍妇!是作贱美丽!她后来就是作践自己了,完全不搭界了。我不否认我爱过她,但我发现你爱她我可就撤退了。”狡猾地眨眼,“我包爷能夺我兄弟所爱么?……算了!还是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劲!”
严克己不舒服了,虽然他和柳爱武的那段关系二十几年前就结束了,但在他心里依然保留着二十几年前她美好的形象,几近圣洁。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对她有不敬的解读,而包爷居然把她的名字来了一番不负责任的调侃,让他很不开心,还不能发作,因为没有理由;你是谁?你又是这女人的谁?你只能装聋作哑。可另一方面,提到柳爱武包爷为什么话这么多?他隐隐觉察包爷在玩障眼法,爱不成就恨?恨也是爱的一种表现?
“她什么时候嫁给于忠诚的?”他问。
“大概是……天啊,你听了别难受,也就你走后的当月吧,她和乔革命就爆发那事,乔革命自杀,她就嫁了。”
“那于忠诚什么时候死的?”
包爷眨眨眼:“前两天吧……追悼会都开完了。”
“前两天?天啊,我该有所表示啊!”他真诚地说。
包爷吃吃笑:“嗨!于忠诚死于癌症都五、六年了,骗你都不知道,你还真相信呢!哈哈哈哈……”
严克己不悦:“干嘛骗我?”
“我看你挺关心啊!要不你亲自上门表示一下迟来的悼念和关切?行了行了,马后炮也晚了,说到底你这人就是情种、情圣,就是到了八十岁,你也刹不住这车……”
“吱”——车子紧急刹住,严克己前倾后仰靠定在座椅背上,再定睛看看前面近在咫尺的大卡车,失魂落魄,吓了个半死:“怎么回事?”
包爷趴在方向盘上喘息,然后张望之后镇静下来回答:“没事没事,光顾了说话了……”张望了一下,“平常事,堵车!进了城区车子就开不动了!”
后怕:“你小心点啊,我回来可没想要把我这一百多斤提前交代给祖国……这就进城区了?”
“是啊,进城中心了,难道你光记着过去的情人,连生你养你的母亲故乡都忘了?”又补了句,“城里堵车正常,美国不堵车吗?”
严克己没说话,环顾了一下就吃惊,确实只顾了说话,没注意车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堵在了车流人海中央了。
这情景有点像电影中看到的印度,要是再来点印度风味的音乐就更像了。
严克己在脑中构建着那幅图像:乱哄哄摩肩接踵的人流像海洋,而车像漂浮在海洋中的孤舟……吃惊地发现身后有越来越多的车被陷住,此起彼伏地按着喇叭;而前面,是密集的人头攒动,耳边有不断的轰隆隆的摩托朝你挤过来开过去,像鱼儿似的找空隙钻出去,还有比摩托更能钻的拐的三轮、自行车、抢着过马路的学生、下班族、路过的行人,一切仿佛都着急又燥乱的朝他们聚拢、包围过来……他惊恐了,以为要暴乱了:
“发生了什么事?”
包爷徒劳地向前张望:“不知道啊!不就是堵住了?”又看看严克己,“别怕,反正绝不会是911恐怖袭击啦。”说完熄了火把头伸出窗外,向一个骑在摩托上的男的青年人打听:“前面出什么事了?”
那人隔着头盔面罩不耐烦地回答:“不知道。谁他妈知道啊!”
又有个推着自行车横在前面的老头突然对包爷的车又打又踹,暴跳如雷,不知道嘴里喊些什么。慌得包爷在车内直喊嗓子:嗨嗨!无效,只好打开车门移动坐得麻木的大胖身躯下车前去交涉。
包爷回来的时候说:“那老头整个一神经病!他说我碰了他的自行车前轮,就差点把我的保险杠都踢下来,可你说说看,我们这车都停这儿快半个小时了,我能撞他的前轮吗?后轮也不能啊,这不显然是他讹我嘛。”
严克己说:“他应该是说你挡了他的道儿了吧?”见包爷欲发作急忙说,“怎么这样,警察呢?”
包爷一撇嘴:“警察管得了正常人,管得了神经病?”
严克己一时没能明白:“神经病?”
“是呀!如今神经病多了,我打保票这一大片百分之七十都是神经病!百分之二十是痴呆!好不容易还剩下百分之十……”包爷顿了一下,“还得了癫痫!”见严克己哑然失笑,就哈哈大笑,“该说说我了,我们的事你考虑了没?……你忘了?嘿,你这人……”包爷不满地看着严克己,甚至摁了摁喇叭加强了这种不满:“看来我把电话打到美国真是白白浪费金钱啊,哥们儿说的事你全不往心里去呀!”就把他的诊所今天开张的事说了,又埋怨严克己健忘,不够哥们儿。
“我以为你说……嘿,不是说开什么会所吗?”
“什么呀,你听错了,是诊所开在会所里……哦,民众不能只强身健体,也要重视健康心灵嘛!我是医生,我懂得身体重要,心灵同等重要,甚至更重要!”没理会严克己的惊诧,“你真是,要不然我会那么急,把你从美国邀请来做顾问呀!”
“我……”想说是自己决定回来的,却只说:“我可没答应嘿……”他在想别的事。
“这么不给面子,谱忒大了吧?”
“不是谱大……”
“那就没问题啦!哦,我差点忘了跟你说,你如果回来做房地产,国内正打压,现在插足可有些晚……”听到严克己否认又劝说,“既然回来你还是跟我合作吧,你只要点头,一切由我来……”
严克己没答应,包爷打算继续说服,心想老严会答应的,谁让他们是哥们儿呢!
车开始慢慢向前挪动,估计前后堵了约四十多分钟吧。又等了会儿之后终于缓慢地通畅了起来。开过十字路口时,才知道是路口的红绿灯坏了。
包爷把车开过了路口还是开不快,正抱怨车慢得像乌龟爬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
“哪位……哦,知道知道,我知道你,你给我打过电话……”立刻满脸堆笑,“有事吗……什么?听不大清,我在外面……”电话断了,包爷告诉严克己说是个女孩,颇有灵气,不过有灵气不代表没病,史蒂芬威尔特希尔只鸟瞰了二十分钟就画下了纽约城,可他仍然还是个自闭症患者……正说着,电话又来了,还是她,包爷就说:“我正开车呢,你要是有问题我现在不方便,欢迎改日来我的心理诊所咨询,哎,就这样……”——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