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怎么那么寸呀!”白海燕重新在阳台上晾衣服一边说,“我不小心盆儿掉下去了,你就刚好站在下面,真是潘金莲的竹竿打了西门庆的头……”猛然觉得比喻欠妥,有点难为情着又说了,“还好没砸到你,要不然我罪过可就大了,人家还说我仇富心理嘿,成心砸你这个衣锦还乡的美国同学呢……哎,你那时楞在下面干嘛呢?”她一边问着,一边用撑衣杆把伸缩晾衣架往外推出去,由于个子矮,角度不对,防盗栅栏开口又小,白海燕踮起脚腰枕着栏杆挺费劲地推着……
严克己站在客厅里问:“要不要帮忙?”他跟她上楼来了,她太热情,硬拉他上来,没办法。
“不用,不用……就好了。”她的声音一半在凉台外面,一半在里面;等到里面的一半说完,一切收拾完毕就走进客厅里来了。
她进来看到严克己还站着就笑起来:“怎么,属电线杆的,怎么还站着不坐啊?我那沙发可是意大利真皮的,不辱没你这个大博士,快坐快坐,我给你泡茶!”
她就去拿来两个杯子和暖瓶放在茶几上,然后打开一个茶叶盒抓了几把茶叶各自放在两个杯子里:“这是正宗的西湖龙井,我杭州一个朋友过来送我的。”拉过一把椅子,她坐到他对面拿起暖壶冲茶。
滚烫的水冲到杯子里,他立刻闻到了扑鼻的清香:“好茶!”他说了句,又客气,“你别忙活了,我一会儿就走。”
她假装不高兴起来,“干嘛呀,跟我拿架子呀?你要拿架子那我不留你。”
他听了反倒不好走了。
她又指指茶杯说,“喝杯茶嘛,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说完拿起旁边的一盒烟。
“你抽烟了?”
“嗯,你抽吗?万宝路,美国烟呢!”她眨眨眼,抽出一支来给严克己。严克己摇头说不抽,她就自己点上抽了一口,“哦,是以前他在公安局的时候跟他在一起抽着玩就抽上了,都是不花钱别人送的……”又抽了一口站起来走过去打开虚掩的门,又回来坐下,“通通风,你吸二手烟的毒害程度会轻些……”架起二郎腿,然后关切起他来:“怎么样,说说你,这么多年没见了,看你这派头,发财了吧,你小子倒是混出个人样来了。”她仰起女圭女圭脸的下颌,尖尖的,与之相映衬的夹着烟的手指也尖尖的,兰花状优雅地擎在与眼睛平行的一侧,从嘬起的嘴唇里喷出的一团烟雾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烟雾缭绕,严克己一时惶惑;不知是自己看她,还是她看自己像雾里看花。多少年不见了,就像隔着一层有距离的面纱;也好,距离产生美是因为距离,你不必走得太近,把对方看得太真。从白海燕抽烟的姿态来看,他看出她是为了一种时髦,想证明自己是多么开放前卫,这方面他已经感受很多了。国内的女孩以抽烟为新潮时尚,她们不知道是在以失去自己的健康为之买单。她们曲解了时尚前卫的实质,还自以为是享受了浪漫呢。
他挥手赶散呛人的烟雾,烟雾在眼前袅袅飘过,再从打开的门里飘出去,飘到和屋里的明亮截然相反的的阴暗的楼道里不见了,只几秒间,风向变了,新的烟雾打着漩涡吹到门口又迂回了进来,好像淡淡的墨汁在水中的光线里丝丝缕缕地从容漾开弥漫。
房间里的景物也随之变得朦胧而不真实了,他却打量得真切,白海燕的这个家是打理得和她当上团长一样出乎他的想象的。对于京剧团的人来说,绝对算是值得羡慕和炫耀的一种生活了,虽然房子只是一般的房子,三室两厅吧?又在市中心这样一所花园般的院落里,装修又考究,居然铺上了品质很好的实木地板;贴了粉黄花色的墙纸;上面还错落地装饰着山水画和她的一些戏照和生活照;天花板上垂吊着水晶灯;彩电是四十五寸液晶的;屋里的角落还养着几盆兰花和凤尾竹……
应该说白海燕的确懂得享受生活,她的个性也在她精心营造的氛围中有所张扬,这可以从她着意布置房间的品味中看出来。但是他还是忽然想起了柳絮飞,她也是这样一种生活状态吗?从他了解到的柳絮飞的个性来看,她有这种品味应该是与生俱来的,只要她也像白海燕那样有心,她有这样的心吗?有心还要有经济条件,从经济条件来看她是不如白海燕的。严克己知道白海燕当年独具慧眼率先嫁给了有钱人,那时候柳絮飞还纠缠在他和乔革命之间,再后来,包爷说了,她嫁了于忠诚,她过了怎样的生活他就不知道了。
“怎么样?我这个窝在你这个美国富豪眼里不堪入目了吧?”
“哪里哪里,你的富豪大大超过我的想象了。”
“哟哟,你骂我呢?”
“不敢,我说的是实话……”
“你要说的是实话那你去美国干什么?你小子可是眼睛雪亮,跑得比兔子还快,早早的就跑到好地方发财享受去了,现在回来还说风凉话,是想寒碜我呢吧?”
“哪里……就你这个环境,在美国也算讲究啦。”
“那美国怎么讲究的呢?”
“美国嘛,要么是富豪,要么很随意,比如中产阶级,生活也富足,但凡事并不要求刻意……”
“你说我刻意吗?”
“不,我说你在意。”
“还是刻意啊,做作。”
“不是……”
白海燕抿嘴笑了——
作者有话说——>